第一十七章 夢
同志街的心理診所內,莫克醫生正端坐在椅子上品茶。看到姜雨走進來,他立刻起身,笑臉相迎:“怎麼才來啊,是不是在馬路上睡著了?”
“哎!”姜雨嘆了口氣:“要是真睡着就好了,今天累了,多睡一會兒吧。”
“好,那你先躺下,我去準備一下。”他收拾出來一張床,走進了裏間。
莫克醫生是姜雨的朋友,他是一名出色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名不出色的催眠師。
催眠,是指在人意識模糊的時候強行侵入大腦,改變潛意識的一種手段。改變了潛意識,就等於改變了大腦存儲器,從而混淆記憶,控制當事人的行動。
世界上自稱催眠師的人很多,但懂得真諦的卻少之又少,多數人都是打着催眠的幌子賣懷錶。有點名氣的高人都去大城市撈金了,所以在這座小城裏,要想找到一名真正的催眠師難上加難。據此說,莫克醫生是一名不出色的催眠師也就不足為奇了。
姜雨喜歡中午來到這裏小憩,他所認為莫克醫生催眠入睡的手段,連自己都知道那只是一種心理寄託而已。其實,多半時候都是因為自己真的困了,此地安靜,遠離喧囂,再者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然而,這一次卻發生了意外。
一覺過後,姜雨醒了過來,四下瞧了瞧,莫克醫生並不在屋裏。
不知怎的,他感覺大腦昏昏沉沉的,像是剛從冬眠的狀態中蘇醒一般,時間的概念很模糊,似乎這一覺睡了足足能有一千年。
但他很快恢復過來,之前的事情也慢慢浮現。首先想到的是,下午還有工作要做,沒時間和莫克告別了,於是他舒展一下筋骨,疾步走出了診所,奔警局而去。
剛走了沒多遠,姜雨忽然就感到一絲異樣,後背一涼,身上泛起無數的雞皮疙瘩。
周圍的景象十分詭異,街道還是街道,只是少了一件裝飾,一件最常見、最普通的裝飾,那就是人。不是稀少,而是根本就沒有人,前面、後面、左面、右面,一個喘氣兒的都沒有,此時,大街上就只有自己。
他一邊百思不解,一邊小心謹慎地向前走,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不對!沒有人也不可能這麼安靜啊,是的,這裏的安靜與人無關,心跳聲傳來,彰顯着周圍的死寂。路面上乾乾淨淨,沒有行人,沒有車輛,完全的靜止,如果不是自己在行走,那這裏的場景就如同是一幅沒有生命的畫作。
姜雨停住了腳步。
太奇怪了!人和車都去哪了?既然四周沒有,難道……會在自己的上面嗎?
為了驗證這個瘋狂的想法,他猛地抬頭去看天空,依然沒有發現。只是在凝望的過程中,他總覺得視線中似乎少了點什麼。
是什麼呢?對,是太陽,天上沒有太陽。
他仔細找了找,確實沒有,可自己明明記得今天的陽光很足,與現在的環境截然不符。被雲彩擋住了?不,這天上沒有半朵殘雲。
那……既然沒有太陽,眼下的強光又是從哪來的呢?
姜雨在一瞬間想到了那條預言——五十年後,世界一片虛無,沒有生命,那是所有人的末日。是的,太像了,似乎這裏就是五十年後的末日場景。
沒想到黃粱一夢,幾十年就這麼過去了,自己卻仍然活着,肩負起繁衍人類的神聖使命。
不對!八成真的在做夢吧。想到此處,他給了自己一大嘴巴,痛感即刻傳來,顯然,這不是夢。
他呼出一口重氣,急忙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顯示:5月15日,12:35。
姜雨閉上眼睛,開始回想。
從警局到餐廳,再到咖啡廳和診所,雖然當時沒注意,但這個數字絕對符合自己剛到診所的時間。照此推論,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自己根本沒睡着;第二,手錶的指針停止了。
姜雨本能地傾向於第二種,因為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確是睡著了,至於現在的時間,應該是手錶開了小差。他又看了看錶盤,果然,指針並沒有在行走。
時間停止了,沒有太陽,沒有人,五十年後的世界,自己深陷其中,究竟是什麼力量將自己帶來的呢?問題很多,卻沒有答案,他只能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遠處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姜雨睜大了眼睛,心說謝天謝地,總算是看到人了,絕不能放過。他目不轉睛地緊盯着那人影,快步跟了上去。
姜雨畢竟是警察,腿腳利索,速度很快,在短時間內就看清了那人的背影,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她輕輕地在前面走着,他謹慎地在後面跟着。
穿過兩條街,她走進了一家餐廳,他在外面偷偷地注視着。
她坐在餐廳的窗邊,手拖着下巴,似乎是在想心事。姜雨注視的過程中,餘光無意間掃到了餐廳的牌匾上,那上面寫着:多米西餐廳。
“多米西餐廳”,這名字好熟悉啊,那不正是自己和妻子經常約會的地方么!思緒反轉后,天空中飄來親切的聲音——
“老公,今天是結婚紀念日,我在老地方等你,千萬別遲到哦!”
……
這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姜雨的耳邊響起,讓回憶慢慢佔據了大腦,令他無法自拔。他再次望向女人——熟悉的髮型,熟悉的身材,天啊!那不正是自己的妻子么!
此刻,他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生與死的概念模糊不清,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嘴裏不停地叨咕:“我沒遲到,我來了,等我!等我!”
一遍……兩遍……三遍……他慢慢地走向餐廳。
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門,盯着女人的背影,他眼含熱淚,一步一步地向前邁着。
背影越來越近了……
背影近在咫尺了……
背影被甩在身後了,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迹的時刻。姜雨緩緩地低下頭,去看女人的臉,對方也在同一時間抬起了頭:“你是誰?有事嗎?”
姜雨失望了,因為眼前並不是妻子的臉,可令他還能打起精神的是,這張臉看着並不陌生,好像在哪裏見過。到底在哪裏呢?應該就是最近才見過。
想着想着,他就覺得身體又開始逐漸發冷,剛剛憧憬妻子的暖流被這股寒意無情地衝散了。
他想起來了,這不正是佟曉雅遞給自己的檔案袋裏照片上的女人么!那個已經消失的女人——李曼。她消失於本來的世界,卻在另一個世界重生,最可怕的是,沒想到自己與她同屬一路人。
這時,李曼又說話了:“別怕!跟我來。”
姜雨倒吸一口冷氣,不停地後退着,雙腿一下絆到了椅子上,摔倒在地。
這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極其刺耳,根本就不像是人的聲帶所能發出的。或者說,像是在她嘴前放置了一個效果粗糙的喇叭,而喇叭的端頭正連接着地獄的電源。
他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漸漸地感覺到,那些乾淨的餐桌、溫馨的燭台、整齊的刀叉,似乎都是為了掩蓋地獄裏的各種刑具而做的偽裝。
姜雨正驚魂不定,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突然,他感到四肢瞬間綿軟無力,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跟着人就向後一倒,昏了過去。
心理診所的床上,姜雨剛睜開眼睛就被陽光“親”了一口。他迅速眯起眼睛,掙扎着坐起身,從朦朧的縫隙間,面容憔悴地瞄着周圍。
“你醒啦!”莫克醫生走過來,關切地問道:“睡的好嗎?今天的時間可不短,將近兩個小時了,還沒等我拿東西回來,你就睡著了。”
“啊!”姜雨晃晃頭,用手搓了搓臉,說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感覺很真實,就好像現實中發生的一樣,太詭異了。”
“夢見什麼了?”
“是什麼不重要,你是心理醫生,能解釋這種夢境真實感的原因嗎?”
莫克醫生沉思片刻,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你夢見了什麼,但不管怎樣,都是你的潛意識在活動,一定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這些事情在你清醒的時候是不敢面對的。你感到奇怪,是因為它們在夢中形成了特殊的畫面,刺痛了你的某些記憶。夢是潛意識,睡着的時候才會活躍,你清醒的時候是主觀意識,理論上來講,這兩種意識越是一致,夢境越模糊,越是抵觸,夢境越真實。”
姜雨聽的似懂非懂,不過覺得對方說的有點道理,末日預言、消失的女人、死去的妻子,這些都是自己不願去面對的現實。
他站起身,點頭說道:“謝啦!”隨後,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三天後,姜雨正看着同事們彙報上來的材料。
經過這幾天的多方面考證,可以百分之百確認,李曼的關係網相當正常,沒有接觸過什麼可疑的人,更沒有任何值得推敲的疑點。而杜強和錄像也是清白真實的,所以說,李曼的這種遭遇已經基本上可以確定為超自然事件了。
姜雨並不相信,唯物主義思想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根深蒂固,只是現在仍然沒有突破口,面對眼前的情況一籌莫展,忍不住想要去叩一下“鄰居”的大門。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何偉走進來,做了個“請”的手勢:“隊長,局長有請。”
姜雨一聽,不敢耽擱,直覺告訴他,可能有大事情發生了。
來到局長辦公室,李局長示意他坐下,嘆了口氣:“哎!姜雨啊,最近幾天不太平,你知道么,其它分局也陸續接到了女孩子消失的案件。我鄭重地告訴你,截止到現在,算上咱們手裏的,已經有四個女孩子神秘的消失了。
她們消失的方式匪夷所思,因為情形基本相同,你又是第一個接手案件的人,所以市局的意思是……這四起案件併案偵查,由你全全負責,怎麼樣,有問題嗎?”
聽完對方的話,姜雨猛地站了起來,臉上帶着國足奪冠般的驚訝,一語皆無。
什麼?四個!已經有四個人消失了,太不可思議了!
照時間來看,這基本上相當於一天一個的節奏,如果時間長了恐怕這個數字還會增加,看來這黑暗中的惡魔還遠遠沒有滿足自己的慾望。細想一下,不可能是仇家尋仇,兇手應該是在大街上隨機選擇了四個女人,他到底想幹什麼呢?
李局長看他愣在那裏,拍着他的肩膀說:“記住,不管什麼事情,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問心無愧,有沒有問題?我要你一個答覆。”
姜雨鬥志昂揚地說:“局長,一個羊是趕,兩個羊也是放,我沒問題。”
他這麼說其實不無道理,對於這種非常規的案件來說,破了一個,其它的自然就好辦了。所以說四件、四十件、四百件,這之間真的沒什麼區別。
“很好。不過姜雨,你要知道這種事情一旦多了,時間久了,後果是很嚴重的。輿論就不說了,最怕的是引起民眾恐慌,有些人也會借題發揮,惡意破壞社會治安,所以你要用最短的時間給我一個答覆。在這件事情上,你要有夸父般的執着和精衛般的毅力,就算是太陽,也得給我追上,就算是大海,也得給我填滿,明白了嗎?”
姜雨沒說話,盯着對方桌子上的《山海經》,用力地點了點頭。
回到辦公室,他獨自觀看了其它分局移交過來的資料和錄像。四個女人的出事地點分別是:青年街、自由路、和平街和嶺東路。
姜雨心想:失蹤一般都發生在寂靜偏僻的地方,而這四條街絕對是市區的繁華地段,車來人往,絡繹不絕,更何況還是在大白天,並且幾個女人都有男人的陪同,簡直不可思議。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炫耀自己高超的手段嗎?
他又想起李局長說的話——最怕的是引起恐慌,有人惡意破壞。
是啊,對於一個和平穩定的社會來說,恐慌和破壞無疑是最可怕的。如果這只是個開始,那麼發展下去雖不至於迎來末日,也會是一次不小的動蕩。
消失和末日,恐慌和末日,消失和恐慌,這三者之間是有聯繫的,單從字面上就能看出端倪。如果這三者有聯繫的話,那麼千里香一定是個關鍵人物。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整件事情的關鍵。
光陰在姜雨的思緒中流動,不知不覺,下班時間到了。剛走出警局沒多遠,幾名等候多時的記者,就像看到超市大減價一樣,瘋狂地圍了上來。
“姜隊長,消失事件進展的怎麼樣了?能說兩句嗎?”
“是不是有超自然力量在主導着整件事,消失的人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嗎?”
“李曼隱身了嗎?有人看到肯德基的漢堡自己飄了起來,是她餓了嗎?”
記者們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胡編亂造。
姜雨見事不好,敷衍了幾句,趁他們稍有鬆懈,突然撥開人群,奪路而逃。
以他的身手,甩掉記者不是什麼難事,一溜煙地跑出去老遠,望了望身後——我靠!竟然一個都沒甩掉。他嚇的一激靈,加快速度,又跑了出去。
這一次貌似沒人跟來,他彎下腰,雙手扶着膝蓋,大口地喘氣。
剛喘了沒幾口,又覺得不對勁,怎麼自己的聲音低沉了許多,仔細一看,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嘴邊突然多出一隻話筒。
他緩慢地抬起頭,看到一個胖胖的、戴眼鏡的女記者正站在面前,手裏還拿着個大紅蘋果,樣子很像是“白雪公主”里的老巫婆。
她用憨萌的聲音問道:“大隊長,跑這麼快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姜雨咧嘴傻笑,語調很僵硬:“我問你,你這麼胖,是怎麼追上來的?
女記者咬下一口蘋果,噴了他一臉口水,說道:“守株待兔!”
姜雨心想:對,守株待兔,你是豬,我是兔子。他轉轉眼睛,一把將那蘋果搶過來扔了出去,趁對方走神兒的功夫,撒腿就跑。
幾分鐘后,他回頭看看,確定再沒有記者尾隨,這才長出一口氣。正倚着道邊的欄杆歇息,忽見一個女人領着孩子走來,那男孩用手揉着眼睛,像是剛剛挨過揍。
“不準哭!”女人大喝道:“再要玩具明天就讓老妖怪把你抓走,看見前兩天的阿姨沒有,那都是不聽話才被抓走的,知道么。”
“媽媽,我知道了。”男孩哭腔說。
姜雨聽的無名火起,心想這女人是不是孩子親媽,比妖怪還凶,我要是那孩子,巴不得被抓走呢!這就要衝上去訓斥那女人一番。
剛要採取行動,旁邊響起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我讓你給我買奶茶,買哪去了!你要等到世界末日再買么!”
這一聲來的實在太突然,且就在姜雨耳邊,嚇的他一下子蹦了出去。這一蹦,正好空出原來的位置,一個舉着電話的女孩面帶怒色地走了過去。
“小夥子,踩着大娘的掃把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啊!”姜雨大叫一聲,本能地抬起了腳。
“年輕人毛毛愣愣的,沒個穩當勁兒,都是讓這些事情給鬧得。”
姜雨一看,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清潔工,雖然臉上佈滿了皺紋,但幹勁十足,末日和消失對她這種年紀的人來說似乎沒什麼影響。
冷靜了片刻,他看着女孩的背影,又望了望那對遠去的母子,心想事情再這麼發展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折騰了很長時間,姜雨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正打算好好睡上一覺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一個驚天的消息傳來,霎時間令他睡意全無。
羅欣在電話里講到,那兩條追蹤過李曼的警犬,在兩名民警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和之前的情形如出一轍。
消失已經不可怕了,因為有四起事件在先,可怕的是這次與以往不同,因為對象是兩條警犬,準確來說,是兩條戰鬥力超強的純種牧羊犬。它們不但勇猛過人,而且和主人之間存在着紐帶,那就是牽引繩,是有人一直牽着它們的。
如果說前面四起事件給人造成的是視覺衝擊的話,那麼這次就完完全全上升到了觸覺。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牽引繩在兩名民警的視線和觸感中與警犬一同消失了,而它們的主人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聽到這個消息,姜雨只覺得心頭一緊,腦供血嚴重不足,差點暈過去。
他沒有放下手機,而是迅速打開了電話簿,不停地翻找,最後在一個人名處停了下來。他盯着那名字,卻沒有撥通電話,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陸風,你小子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