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話 殺了我,給大家儘儘興
沈紅葉左手執劍,右手持槍,劍光與槍光分別映在她的臉上。
依然是紅衣赤發,武器的光芒給她的眼裏乃至頭上的光環都添上了晶瑩的亮色,彷彿有了槍和劍,沈紅葉才是位完整的俠女,才是位人人敬仰的紅衣主教。
她的槍同樣是最常見的制式左輪,但她卻將手裏的槍一轉,用手握住槍管,將這柄槍交給了身旁的屬下。
緊接着她才端起了劍,劍同樣是紅的,紅得就像是歷盡風霜、看透人情冷暖的女子塗抹情話上的胭脂。
待等到特子行了禮,沈紅葉回了禮,她才不疾不徐地說道:“那我先出一招太行劍法中的第十四式‘夜暮黃昏’。”
此“黃昏”非羅德島幹員史爾特爾的絕招“黃昏”,而是當年太行劍派掌門史青雲在暮年所創之絕學,相傳此招在黃昏施展最為神妙,而施招者愈年長,劍意更盛。
特子口中也重複了一聲:“黃昏。”而後便像是墜入了無盡的遐想與深思。
黃昏。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每天終會迎來黃昏,若是如此,那人生究竟有幾個黃昏?
煙中的人形也隨着特、沈二人脫口而出的四字招名流轉,凄厲的劍光宛若一曲哀歌,一瞥驚鴻,剎那即出,斬出了滿天火紅的暮色,亦在瞬息間驟止。
黃昏前陽光最後的餘暉,豈非正是像這樣難以捕捉?
而煙中人也已將至,此刻正待特子出招。
他凝神,閉目,默念:“那我出律宗十八絕技中的‘拜劍’。”
拜劍,顧名思義,揮劍如拜佛,一劍一叩首,用此招者需嚴格配合心法口訣,心懷虔誠,摒除雜念。
佛家認為,心懷善念,對萬事萬物不抱有加害之意,則萬事萬物皆無從加害於己。而凈土十三宗之中的律宗尤其主張通過戒律達到端正思想、約束言行的作用,單從此點看,律宗與拉特蘭國教在思想上不謀而合。
因此,“拜劍”與尋常劍法大有不同——“嵩陽劍”、“赤霄七式”等成名劍招,均在強調以巧力化解對方的攻勢,節省體力,在劍氣流轉間積蓄力量,並趁勢反撲,重挫敵人。
但律宗“拜劍”卻不同,如果說以上兩招像是游龍猛虎,至威至凶,這招則像是嚴格自律的書生,循規守矩幾近死板,任由對手如何進擊,只做屏起凝神、死手不攻。
在場諸人,就連倨傲已極的格恩長老都有些難以相信特子竟然在宗教上有如此深的造詣。
沈紅葉對自己發出的這招很是自信,她有天才,她堅信自己在“黃昏”的理解上已超越尋常劍手,絕對能破掉特子這招故步自封的“拜劍”。
她舞劍,劍花如雨,漫天翻飛,煙霧中紅色人影也應深紅葉的動作進行了模仿,手中的劍上下翻飛,步伐輕盈而迅捷。
“這紅衣主教很有實力。”霜星望着人影,又看了看紅衫如火的沈紅葉,彷彿在欣賞一件珍奇,低聲說,“當年的整合運動若論近身纏鬥,也只有五個人有資格跟她對陣。”
米莎也是個愛湊熱鬧的女子,她眼裏不放過陣中二人的決鬥,卻也不願錯過霜星的點評,遂問:“你說的都是誰?有沒有我老弟?”
她當然也是個關心自己弟弟的姐姐。
霜星喃喃道:“差點忘了算,勉強算上小骨頭和阿浮的話,應該是七個,我爹、塔露拉、柳德米拉、亞歷克斯、浮士德、w。”
她頓了一會,才道:“還有我,以前的我。”
突然,桌面上的紅色人影手中劍光一閃。
沈紅葉不僅手中用劍,更將劍勁潛藏於自己的光中,以光為劍。
這光中的劍意比尋常的鋼刀鐵劍更鋒,更銳,更凌厲。
劍光奪目,霜星頓了一頓,斬釘截鐵地道:“現在只剩下三個,阿浮、小骨、柳德還有w都接不住這招。”
煙霧繼續流轉,就在凄美的“黃昏”將要與虔誠而寧靜的“拜劍”對上的一刻,眾人卻只聽特子口中喊了一聲:“反手施劍,逆運招訣!”
這本是很簡單的八個字,也代表着很簡單的動作,就連拉特蘭城中的小孩子都知道“正握”與“反握”的區別。
但也正因為這握法與用法的不同,他所施出的“拜劍”也如變異、如惡化,產生了可怖又可懼的驚變。
然後他信手自桌上拾起了放在瓷盤上的小勺,以反手代正手,逆向劃出一招一式。
如此一來,劍中的“佛”驚變,變成了“魔”,所有的招意、招式乃至心法就變得大不相同了,“拜劍”由先前的應變死守,變為了猙獰猛攻,已不止是凶,而且煞。
招意中的全部慈悲惻隱,均化為了魔念,化為了猙獰的殺意,生出了萬般張牙舞爪乃至與一切廝殺的慾望。
他要攻擊這黃昏。
他要一劍朝天。
他不成佛,不修道,而反其道,要與天為敵。
虛無縹緲的黃昏究竟能不能被擊中?
人究竟該不該與天為敵?能不能勝天?
古往今來沒有人能說清。
在場諸人只是看着煙霧模擬出的劍招,早就已暗暗心驚。
陳傑算是幾人中較懂劍術的那個,但此刻聽着二人口中念出的劍招,心臟也在砰砰地跳動。
像青青、艾澤爾這種資質較淺的年輕人,受到這樣平生所見的劍意驚駭,更是幾近嘔吐。
特子演示完畢招術后,做了個收劍入鞘的姿勢,說道:“依我看,‘黃昏’以光為劍已近無形,而逆用‘拜劍’只是小把戲,是沈女俠略勝一籌。”
沈紅葉還以微笑,但汗水已鬢稍劃過,恭聲說道:“‘盜劍’當真是實至名歸,一人一劍巧奪天地造化,逆用‘拜劍’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若剛才是臨陣對敵,我是絕難討到一絲一毫好處的。”
特子與沈紅葉相視一笑,又將左手輕揮,道了聲:“請!”
於是這場較量就由第一回合的對招,轉變為了第二回合的拆招。
只見沈紅葉將腰挺得筆直,背後光翼伸展,四射的光芒陡增,由亮白色轉為亮赭色,又自赭色漸變成了亮晶晶、明晃晃的血紅色。
殘霞舒展,血色滿天,幾乎包裹了整個正廳,眾人也只是看到沈紅葉背後的光翼自覺展開后,周遭就不自覺地變成了這種凄而美的顏色。
沈紅葉傲然而立,轉了一圈,光翼就又隨着她的動作收回,待等到殘霞散去后,她介紹道:“這是我自所自創的‘天地俱焚’,特先生想要怎麼應對?”
特子怔了怔,以一種無奈的語氣,臉上笑了笑,邊笑邊說:“沒辦法,這招‘天地俱焚’一旦出手,我無法化解。”
他繼續說:“殺了我,給大家助助興。”
這是句很荒唐的話,荒唐到令人不明所以。
特子就在這句話出口的同時拔劍。
他的劍早已遺失,所以他用的還是小勺,一柄小而細的,銀質的,用來吃蛋糕與甜點的小勺。
“給大家助助興。”
特子說得稀鬆平常。
可當他說“給”這個字時,整個人已掠到了距離二十步遠的莫斯提馬跟菲亞梅塔身後,將她們倆用小勺挨個輕敲了一下。
他說到“大家”時,又緊接着“飄”到了格恩長老面前,用勺子拍了拍他的那張肥而胖的臉。
他說“助助”后,已在格恩背後的幾名手下周圍走了幾個來回。
直到他說“興”字,才站到沈紅葉身後,用手裏的小勺直指着她。
每字一移,每字一招,看得眾人已是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