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搖搖欲墜的淚珠(下)
“你還去過望塔?你是帝城島的畫家?”周塵又連忙改口:“不對,你來自雪阿城。”
“小少爺真聰明。”烏思寧皮笑肉不笑。
又走了不知道多遠,路上開始出現幾個正在玩耍的孩童。
他們的臉頰骯髒,衣裳破舊,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鳶塵,這個穿着銀色袍子的外來者。
“還有多遠?”周塵一直回頭看着那幾個孩子。
“到了。”烏思寧看着一扇比自己還要矮的小木門,就在黑乎乎的牆壁上。
他敲了敲,門就被一個孩子給打開了。
周塵看向烏漆八黑的門內,有些遲疑,但還是鑽進去了。
這是個半地下的房子,眼前是磨明了的沙發,上面還講究的蓋着一張帶破洞的毯子。
而地面上的毯子,已經被打鬧的孩子盤成了蝸狀。
前面有一個壁爐,但看起來已經很久沒用了。
“馬霜!”烏思寧喊了一嗓子,就看到對面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佝僂着背的老頭,穿着一身骯髒卻來自於昂貴布料的衣裳……
往上看,那張臉上的鼻子很大,鬍子很稀疏,禿頂的腦袋上還依稀飄揚着幾根毛髮。
他那雙濃郁的眉毛下,隱藏着一雙狐眼:“大驚小怪!”
馬霜背着手,看向周塵。
周塵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識拉了拉掖着前袍簾的腰帶,然後點頭示意:“老先生你好,我是周塵·雲山。”
“雲山?”馬霜頓然露出笑容,張開細長的胳膊,邀請他和米娜入座:“你看到的,我們這裏正需要活菩薩。”
“這些孩子,是您的?”周塵警惕的看到地上擺放的一張肖像畫。
畫的十分浪漫,色彩和線條相融合,孩子們笑容燦爛。
和周塵那些肖像畫相比,這樣的畫似乎更有靈魂。
“可以這樣說。”
“那就是說不是您的。”周塵歪歪頭。
“他們吃住都在這,沒有父母,是我養育的他們。”
“是您養育他們?”周塵發現,馬霜的神色從未變化過。
“還有我的弟弟。馬褚。”馬霜大喊了一聲,接着,就從裏屋走出來了一個壯漢。
馬褚理了一個寸頭,臉上都是搏鬥的傷口,衣冠不整,眼下掛青,看着應該是剛睡醒。
“當然了,我還是要問問少爺來我們這人窩裏,是幹嘛的?”
“你們家的孩子被昨晚從邇周監獄裏逃出來的罪犯所殺,我是來慰問你們的。”米娜直切話題。
馬霜的臉色再次好起來:“謝謝你們,留下慰問,就可以走了。”他站起身,走到了馬褚身邊:“如果還想喝杯茶,原諒我們沒有那種珍貴的東西。”
“你有的。”周塵站起身,撩起前袍簾,掖在腰帶上。
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極少會穿長袍,儘管會象徵身份,但總是有些不方便。
這是米娜逼他穿的,因為很好看。
東陸的審美,就是挺拔勻稱,乾淨健康。
但他發誓,以後不會就範了。
“馬霜先生,雖然我只在這裏待了一個晚上,但是我很清楚我包袱里的錢已經在你的腰包了。”烏思寧站到了周塵身邊,指證馬霜。
馬霜卻不以為然的說:“吃我的喝我的,總要有些代價。”
“那這些孩子的代價,是給你要飯嗎?”周塵指着肖像畫。
米娜感覺得到周塵已經有些過激,她拽了拽鳶塵的胳膊,企圖叫他收手。
但周塵並沒有聽話,而是朝馬霜靠近了一步,說:“我不會把錢給你的。”
“是嗎?但如果把你帶到奇拉氏家,我會換來一大筆錢。”
說罷,馬褚就如一個大炮一樣,從馬霜背後沖了過來。
米娜罵了一句:“倒霉!我可打不過大塊頭!”
儘管她這麼說,卻還是衝到了前面,一拳打開了馬褚的拳頭。
但這就像打在牆上一樣,牆不疼手疼。
米娜疼的咬牙,一抬頭就看到馬褚去攻擊鳶塵。
周塵立刻彎腰躲下,釋放力量流,推到馬褚身後,推力連帶他自己的力量一起,把馬褚打的踉蹌險倒。
馬褚惱火:“我怎麼會被一個孩子打倒?!”他拾起壁爐里的柴木,就朝周塵劈下來,周塵果斷抬手擋住,卻直接被按趴在地上。
他不敢遲疑,一個轉身離開攻擊,爬起來後用力量流捏碎了桌子上的碟子,接到手心一塊碎片,電光火石間就割裂了馬褚小腿上的肌肉。
馬褚來不及叫喚,就被偷襲的烏思寧用木頭攔住了喉嚨,並將他向後扯拽!
“放開馬褚!”馬霜舉起他的弓弩,對準了烏思寧。
膽寒的烏思寧立刻鬆手,示意投降。
而馬褚火沖眉梢,抓起烏思寧的衣襟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看着烏思寧口吐鮮血,周塵再次跳起來,和米娜一起掄着拳頭攻擊過去。
而馬褚則一伸掌心,抓住二人的手,用力一扯,就把兩人摔倒在地。
周塵看了一眼米娜,哪怕有些艱難,但他還是選擇捂住絞痛的腹部又一次站起。
而米娜,看到周塵起身,也跟着爬立起身子。
她沒想到,第一次和周塵做這樣的事,就能看到他這樣的果敢和堅毅。
從未想過這個被簇擁着長大的小少爺,能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
“小少爺,你知道我是幹嘛的嗎?”
“你是拳場的。你們都是夜裏工作,所以你白天會補覺。”馬褚的炫耀,突然點醒了周塵,他知道了攻擊馬褚,就該以細節取勝。
他滿目的睡意,根本沒有更清晰的意識了。
周塵一邊躲閃着馬褚的拳頭,一邊尋找有力的武器。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馬霜手上的弓弩。
周塵跳過桌子,歪頭躲過馬褚的勾拳,站在了馬霜面前。
就在馬霜放出短箭的時候,周塵利用力量流彈起身軀,一個翻身,跳到了壁爐上,短箭正中馬褚的胸腔。
馬霜驚愕的瞠目結舌,看着馬褚身軀轟然倒下。
周塵看他呆站在那,就跳回地面,和米娜查看了烏思寧的傷勢,知道沒有大礙后,背起他準備離開。
“站住。”
周塵一愣,回過頭一看,眼前的馬霜拿着一把火銃正對準自己。
“真可惜。如果不是禁槍令,我剛剛拿的一定是火銃。”馬霜冷冷一笑。
這時,周塵才意識到,馬霜剛剛的恍惚,不是因為失去了弟弟,而是沒有制裁到周塵……
周譯添和文如來到了奇拉街道,這是一條以這個富商集團的名字所命名的街道。
走進去后,可以看到的,是滿目的賭場和娛樂場所,是消遣者的天堂。
也是個街禁令毫無用處的地方。
隨處可見路邊喝多了的酒鬼,還有賭錢賭到衣衫襤褸的人。
東陸人喜愛美觀,當鋪里接收任何圖案美麗布匹昂貴的衣服。
“我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周譯添打量着這個儘是舊樓破戶的街道。
“我幾乎每周都要來幾次。”文如拉了拉腰帶,揚起他稜角分明的下頜。
“賭場不是已經合法化了嗎?”周譯添這句話的依據是,辰彌謝爾迫於奇拉氏巨額稅款的壓力下,下達的指令。
文如揚眉:“是這樣。但是超過規模,還有死人了的拳場,依然還要查。”說完,他又想起什麼:“對了,不允許私人場地。必須劃為公家,或者,歸奇拉集團管轄才行。”
“怎麼,先生想涉及一下?”文如又開了一個這樣沒有邊際的玩笑。
周譯添立刻否決:“不會。我交的稅夠多了,另外也不想在奇拉集團幹事。”
兩個人相對笑了笑,繼續向前。
“我的舅舅,在前面有一家賭場,或許可以打探一下消息。”
“你的舅舅?”周譯添扭頭看文如。
文如點點頭,他目視前方,無法讓別人看見他的神色:“對。”
走過一座街橋,周譯添和文如拐進了一個巷子,牆上有一塊被五顏六色的熒光粉覆蓋的,標誌——
鐵塔賭場,請往前走。
他們順着箭頭走去,鑽進了一扇木門。
門口站着兩個壯漢,應該是守衛。
文如二人一進門就感覺到,整個擁擠的賭場瞬間襲來那人數上的壓迫感。
煙草所誕生的煙霧熏黃了房頂,下面的人們全都低着頭,看着桌面上的卡牌。
這是最普通也是最惹人沸騰的大小遊戲。
周譯添跟着文如的腳步,在人群中穿過狹窄的屋子,來到另外一扇門前:“沒想到這樣一間屋子,會有那麼多人。”
“是啊。”文如聳聳肩,抬手開始敲門。
過了半天,門才被一個女人打開。
女人穿着單薄的長袍,領口很深,身影綽約,袍子下纖長的雙腿隨她落座的動作而曲下,最後疊放在沙發上。
她翹着二郎腿,血紅的雙唇間吐着雲霧。
“警長找誰?”女人的口氣很不耐煩,用食指彈了彈煙灰,又將煙放在了嘴邊。
“當然是找鐵塔。”
女人冷冷一笑,起身來到公桌後面,扒開桌面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文件,找出一把鑰匙:“這位先生是?”
周譯添朝那雙桃眼低了低頭,道:“周譯添。”
女人一聽見這三個字,下意識的挑了挑眉:“菩薩來了。”
“很抱歉,我不喜歡這個稱呼。”周譯添勉強的笑了笑。
女人沒有理會,而是轉而看向文如:“我希望你見到你舅舅,告訴他,麻煩給這扇門配個守衛,否則我就會辭職。”
她把鑰匙扔給了文如,接着,就繼續忙着吸煙了。
文如沒有搭理她,而是推開了旁邊的書櫃,將鑰匙伸進那扇門上的鎖里。
兩個人走進去之後,周譯添才問:“這女人是誰?”
文如走在前面,直接面對黑暗的通道:“一個副手,叫千荷。每次都會以辭職的話威脅鐵塔。
鐵塔捨不得她。”
“捨不得?”
“對。我覺得擁有過千荷的男人都不會捨得她。”
“你也是?”周譯添笑笑,說。
“不,她很危險。我的直覺告訴我。”文如回頭看了周譯添一眼,然後伸手推開了前面的門。
打開門,就見到屋內燒的很旺的壁爐。
“鐵塔!”文如喊了一聲,就看到沙發上突然坐起來一個男人,長得十分肥碩,穿着一身睡衣,睜開朦朧的雙眼,一看見文如,就滿臉的不高興。
“真奇怪,我沒犯什麼事……”鐵塔剛站起來,眼睛就對上了周譯添。
他轉着圓滾滾的眼珠子:“這位是……”
“我是周譯添。”
聽到這,鐵塔狡黠的笑了:“周先生,怎麼,來施粥的嗎?”
周譯添摸了摸眉毛,並不在乎這樣的話,而是直奔主題:“想打聽一下,關於多慕母親,在什麼地方。”
聽見“多慕母親”四個字,鐵塔沒有什麼動容,而是在桌子上捲起煙草:“那個寡婦?她不是在經營地下城嗎?”
“地下城?”文如歪了歪頭,言:“我記得之前她還在經營妓坊。”
“人家擴建了。你以為都跟你一樣?”鐵塔將香煙叼在嘴裏,拿火柴點着:“這麼多年了,依舊原地踏步。”
文如聽了很不高興,但拿鐵塔也沒辦法:“我希望你告訴我,是哪一個地下城。”
“她跟我一樣只是個小生意人,我對她,能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