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雙人成行

時間緩緩流逝，靜悄悄的會議室里，卡普王子依舊沒有離開的打算。林恩一想到變形時間有限，他的心也就慢慢地沉了下去，兩棲生物的輕鬆自在消失不見，壓在心頭的是作為一個人的憂慮。它確鑿無疑，如蛆附骨，令林恩無從躲避。當他從緊閉的門窗那收回視線時，猛地發原先暗綠色的蛙皮已然開裂，變成了瘮人的灰色。

變形時間快要結束了！情急之下，林恩不由得跳了起來，呱的叫了一聲，“砰”地撞到了圓桌的底部。幾乎是同一時刻，卡普王子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哐當的椅子傾倒聲正在室內回蕩着，林恩心裏大叫不好，剛回落在地，就雙腿一蹬，向反方向的椅子奮力跳去。但因為左邊視野丟失，他沒控制好力度，身子一歪，斜着向旁邊落下。

而就在這一刻，一道凌厲的劍氣和林恩擦身而過，將整張桌子都劈成了兩半，把他壓在了下面。“哈！你的劍可不大精準呢！”林恩呱呱亂叫，掙扎着從桌底下鑽出，抬頭和卡普打了個照面，便發瘋了似的跳了起來。

那卡普王子一腳踢開桌子，神色冰冷，一聲不吭，好像狩獵中的貓科動物般，揮舞正長劍向前猛撲。明晃晃的劍刃近在眼前，林恩皮膚直發毛，不禁大罵一聲，慌忙地跳着躲避。

當一隻無憂無慮的青蛙很自在，但蹦躂地跳起來的那一刻，林恩便恨不得生出手腳直立行走。身在空中，將自己的肚皮暴露在外，讓敵人有一個滑鏟幹掉自己的機會，這是作為一隻青蛙的無奈之處，也是林恩最致命的一個舉動。

卡普似乎對此一清二楚。他刷刷地揮出兩劍后，便剎住腳步不再追趕，乾淨利落地還劍入鞘，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就像是在等人宣判自己的勝利。而另一邊，他收劍的同一時刻，十字狀的風刃已到了林恩的眼前。

眼看自己就要身首異處，悔恨與不甘從林恩的心底湧出。恍惚間，他記起了那重要的承諾，以及更重要的牽挂。隨即，強烈的憤怒佔據了他的胸腔，讓他的身體不斷變形，如牽動齒輪般壓迫渾身的肌肉。於是，這短短的瞬間，十字劍氣竟奇迹般地與林恩一閃而過。

他一蹦三尺高，以更快的速度躲過攻擊。但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見一道白光閃過，林恩一頭當先猛撞上天花板，最後啪的一聲，摔落在地。

卡普挺劍向前，劍尖抵住了林恩的肚子，冷冷地問：“告訴我，易形者！誰派你來的?”

劍鋒冰冷的觸感讓林恩心裏直打寒顫，他本以為經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后，不會再感到害怕了的。他大白肚子一起一伏的，高空墜落帶來的痛楚，使得林恩渾身幾欲散架，不禁痛苦地叫出聲來。同時的，林恩的變形正在發生，肌肉出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全身骨頭更是疼痛難忍，像是被人用燒得炙熱的鐵鉗將骨頭抽出來似的。

那卡普王子聽到蛙鳴，還以為是林恩在應答，說：“快講點人話，不然我就別怪我劍下無情了”

外面的守衛聽到動靜，衝進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得目瞪口呆，慌張地問：“卡普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只是閑得慌想練練劍。沒你們的事，都出去吧。”卡普將守衛打發出去后，轉身低聲對林恩說：“你知道賽德公國的人是怎麼對付易形者的嗎？他們會將你鎖在燒得通紅的鐵甲上活生生烤死，然後請來死靈法師將你復活過來，製成死靈戰士。很瘋狂是不是？靈魂異化的易形者是不受教會庇護的，

你的靈魂將永遠困在鎧甲之內。那種滋味可謂是妙不可言了，我想你應該很樂意嘗試一下。對吧？”

“我不是什麼易形者……”聽到這種酷刑，林恩嚇得都快要裂開了。他處於一種似人非人的狀態，既發不出蛙鳴，也說不出人話，只能徒勞地發出咿呀的聲音。盈盈一手握的身體，現在已經漲大了好幾分；四肢上的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隱去，開始有了手腳的形狀。

“殿下，他不是易形者，只是我的一隻小寵物。”砰的一聲，艾莉亞奪門而進，身後還跟着幾個試圖阻止她的衛兵。

卡普往前走了數步，擋在林恩與士兵的中間，先是出言喝退了他們，然後笑着對艾莉亞說：“艾莉亞，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我可是看清你了。祝你婚禮一切順利。卡普殿下！”艾莉亞冷冷地說完，走上前把林恩裝進籃子裏，然後轉身向外走。

“這麼說，你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卡普擋在了門前。

艾莉亞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莉琳大法師在奧斯維坦號的代理人，有權利出席任何會議，殿下。至於你的私事，那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管。還請你讓開。”

“它應該是莉莉絲送進來的吧。”卡普指着籃子中的林恩說，“她知不知道……”

艾莉亞冷笑一聲，說：“莉莉絲聽到一半就睡著了。如果你真的……”她停頓了片刻后，續道：“……那就好好待她。否則，到時候，我可饒不了你！”說著，她挑釁般地往前走了數步。

卡普讓開了道，遲疑地問：“艾莉亞，你這是要離開我們？”

“我的事與你無關。”艾莉亞說完就用布帛遮住林恩，然後沖了出去。

對於他們的對話，林恩完全摸不着頭腦，總覺得遺漏了什麼重要東西，或許是自己的腦子少了條筋？把關注點放在自己身上是個錯誤，加快了林恩的形變過程，他的身子急劇膨脹着，將整個籃子撐得嘎吱作響。

噠噠的腳步聲中，艾莉亞快速地移動着，將一個珠子塞了進來，還不停地晃動籃子，使得林恩的腦子一陣發暈。最後，劇烈的顛簸如同地牛翻身，林恩只覺得天旋地轉，等到重見天日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灌木叢中，一隻籃子正倒扣在上面，輕輕顫動着。

林恩掙扎而起，迅速地向四周環視了一圈。奧斯維坦號正在他的南面，一排黑黢黢的窗戶在眼底不斷的延展，離他最近的窗戶閃過一個單薄的身影，林恩很清楚那正是艾莉亞，是她將他從窗口扔了下來。

“啊哈，還記得好幾天之前，我和馬爾辛也像這樣趴在草里一動不動，看見經過的騎士心裏害怕得要命。沒想到我現在還是老樣子，哈哈……”林恩心裏覺得好笑，自嘲般地想着。怕被人發現，他沒有第一時間衝出去，而是伏低身子向後移動。荊棘刺破了林恩的皮膚，鮮血很快就染紅了長袍，但他完全不以為意，如履薄冰般移動着，最後快速地爬上了最近的一棵樹。

“你在做什麼？快給我下來，我們一會還得趕路呢。”艾莉亞的聲音突然從下邊傳來。

林恩正專註地觀察四周的狀況，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嚇得不輕，差點失足從樹上掉了下來。若非他是一名掏鳥窩的高手，關鍵時刻來了個倒掛金鉤，否則的話就凶多吉少了。這絕不是從樹上掉下來那麼簡單，艾莉亞當時怕被砸到，正舉起法杖指着他呢。她那蒼白的臉頰沐浴在天光中，染上了自然的色彩，如同冰雕般晶瑩剔透。

林恩咽了口唾沫，擠出了一絲笑容，說：“小姐姐，你可不要衝動。麻煩你讓一讓，我這就下來……”

艾莉亞遲疑地後退了數步。這時，樹皮疙瘩撲簌簌地落下，林恩像猴兒似的從樹上跳了下來。她打量了一會衣衫破爛的林恩，然後從包袱里取出一件長袍丟了過來，說：“髒兮兮的，難看死了。你快把這衣服穿上。”

一陣芳香迎面襲來，林恩連忙伸手接住衣服，笑着說：“啊，謝謝你，小姐姐。”說著，他便開始脫下衣服打算換上。

“我可是一名法師，不叫什麼小姐姐。”艾莉亞正說著話，轉身發現林恩正寬衣解帶，忙低聲喝道：“下作的傢伙，你這是在做什麼？”

林恩停下了動作，不解地問：“你叫我換衣服，我只是照辦而已。怎麼了？”

“我看你是在作死了，竟敢在女士面前如此無禮！”艾莉亞走上前來，一把揪住林恩的耳朵。

林恩痛得齜牙咧嘴，雖不通男女之事，但還是反應了過來，笑着說“哦，原來你是在害羞。別不好意思呀，這沒什麼的！我平常都……”正說著，看見艾莉亞臉色越來越差，林恩便不敢多說了，只得將脫了一半的衣服穿了回去。

“臭小子，你給我聽好了！你再敢如此輕薄無禮，我必定將你殺了！”艾莉亞鬆開了手，兇巴巴地說。

林恩悻悻小聲嘀咕道：“什麼嘛。要是嫌髒了眼睛，走開不去看不就行了嗎？”

“你說什麼！”艾莉亞蹙眉問。

“沒什麼。”林恩說著便拿了長袍，打算到隱蔽處換去，“話說這件長袍對我來說小了點……”

“你想去哪？快給我站住！”

林恩有點生氣了，轉身說：“我得換衣服去呀。”

艾莉亞蠻橫地說：“我叫你穿上衣服，誰又叫你換了？”

“那我不穿你這衣服了。”林恩心裏不忿，賭氣地說。沒想到這病懨懨的女子竟然是個母老虎，雖感激她將自己從奧斯維坦號救了出來，但要求林恩事事都得聽她的做，那是絕難辦到的。另外，在沒有弄清她的意圖之前，林恩許多地方都必須小心謹慎才行。羅伯特和卡普等人在會議室里的談話，艾莉亞顯然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她是要像她的師傅——莉琳大法師那樣，追蹤綠龍帶來的魔法波動的話，那是必定會牽涉到林恩身上的。想到這點，林恩便下定決心，要保持警惕，時刻留意。

艾莉亞口氣微微鬆動，說：“穿不穿隨你便。但我事先說了，你必須得跟我走。”

“為什麼？我們順路可以一起走嗎？”林恩疑惑地問，“可是我還不知道自己現在要去哪。順路的說法是講不通的。”

“少廢話，跟我來。”艾莉亞催促道，“你是克里斯多夫的奴隸對吧？我要帶你去見你的主人。你最好趕快跟上，通報潛逃的奴隸會被人弔死在樹上的。”

“我只知道我是他的債主。”林恩一心想打聽父親、喬治和羅蘭他們的消息，於是便欣然跟了上去，說：“他欠我三千多的賽德銀幣呢，我正要找他算賬呢。”

“為安全起見，你最好拉上兜帽，還有把嘴巴給我閉上，”說著，她往東南的方向走，尋找下山的路。

林恩跟在她的背後，快速地將衣服換好，收拾完畢後走上前去，自高奮勇地要為她帶路：“小姐姐，往這邊走。”

“我是一名法師，名叫艾莉亞！不要叫我小姐姐。”艾莉亞惱怒地說。

林恩點點頭，腳步不停地說：“是，艾莉亞大法師。”

艾莉亞停下腳步，正色道：“把‘大’去掉。只有宗師級別的法師才能被稱為大法師。”

“你說了算，艾莉亞法師。”林恩見她說得鄭重其事，也擺出了嚴肅臉。

就這樣，兩人避開了往來稠密的主要道路，循着一道羊腸小逕往山下走，追趕被釋放的奴隸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