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艾爾港

火車在中部城市瑟肯中轉，西倫換乘了另一列車。

這列火車並沒有之前他乘坐的從倫丁尼開出來的好，哪怕是尾部的貴賓車廂也是多人一起坐的。

西倫坐定后，便來了一位身穿卡其色三件套的男人，他的外套有些皺，內里的亞麻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都沒有扣，褲子過於寬大，有些不合身。

這種衣着，在倫丁尼中大多是是浪蕩子，而且從布料上來看，還是貧窮或者敗光了家產的浪蕩子。

是抽鴉片的？西倫心想，但又否決了這一點，因為男人臉上非常紅潤，極有精氣神。

西倫注意到了男人的手，那裏非常粗糙，像老樹皮一樣，而且顏色更深。

“或許是一位喜歡戶外運動的人。”他心想。

在倫丁尼待久了，他也不自覺地染上了一些紳士們的壞毛病，比如矜持地不動聲色，其實暗中一直在觀察人。

正當他心想之時，男人卻熱情地發話了：“哎！你也是去艾爾港的嗎？”

這列火車是直達艾爾港的，中途不靠站，男人才有此一說。

“是的。”西倫點了點頭。

男人顯然熱情了許多，伸出了手：“艾特利·辛普森，一位探險家。”

西倫恍然，也伸出了手：“西倫·克勞利，在倫丁尼開了家小店。”

認識之後，辛普森立即跟西倫攀談了起來：“這節車廂里就我們兩個人，真幸運，你是去艾爾港度假的嗎？”

西倫微笑着道：“是的，倫丁尼的冬天真叫人苦惱，像落水的貓一樣，又濕又冷。”

辛普森也笑了起來：“確實如此！倫丁尼什麼都好，就是天氣太遭啦！連我這樣的人都習慣帶把傘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旁那柄花花綠綠的傘。

西倫答道：“是啊，希望艾爾港的天氣能好些。”

“當然！艾爾港的陽光特別棒！”辛普森興奮地道，“我之前去過好幾次艾爾港，每次都有很棒的太陽，而且那裏以前是私掠船的港口，不像其他旅遊沙灘，軟綿綿的，男人就應該在這種地方度假啊！”

“哦？私掠船港口？”西倫對這個產生了些許興趣。

“是啊，十幾年前年那裏還全都是私掠船呢！因為靠近他們活動的地點，而且港口也不錯，於是越來越多的海盜停在那裏，港口也不斷擴建。”辛普森說道，“只不過前兩年的《十三國海洋條例》簽訂后，私掠被禁止，船才漸漸少了下來，被改造成了旅遊海灘。”

“原來如此……倒是個挺吸引人的地方。”西倫道。

“哈哈！看來克勞利先生也是個追求刺激的人啊！”辛普森大笑道，“海盜，私掠，海洋上的烈酒和炮火，黃金和殺戮，誰不嚮往呢？”

西倫對這句話倒不敢苟同，只不過也沒有反駁，只是微笑着，讓人解讀成什麼意思都可以，這是倫丁尼紳士們常用的辦法，當不想回答時，就露出一個優雅矜持的微笑，模稜兩可的態度可以被人解讀成他們想收到的意思。

“不過那些已經是過去的東西啦。”辛普森唏噓道，“大概十年前，憲兵們衝進各大港口，皇家海軍封鎖海域，幾乎所有的私掠船都在一年內被陸續剿滅，艾爾港常年掛着海盜的屍體和絞刑架……”

“聽說著名海盜基德船長就是在艾爾港被判處絞刑的，同時被殺死的還有上百名海盜，冤魂在艾爾港的廣場上久久不散，鮮血的味道浸透了大地，現在那裏還有各種詭異的傳說。

”

辛普森樂呵呵地向西倫講述着當地異聞。

“聽起來很可怕。”西倫微笑道，“那你這次去又是做什麼的？”

“我啊……”辛普森從口袋裏掏出了兩根雪茄，將其中的一個遞給西倫，但西倫搖搖頭表示拒絕。

“——太可惜了，這可是波亞克斯的上好貨色，據說還有葡萄酒味。”辛普森遺憾地道，熟練地剪掉頭，點燃雪茄。

“我這次去艾爾港是打算轉船去洛維薩的。”他說，“有人給我寄了這本書，我挺喜歡的，想去當地看看。”

他從手提箱裏拿出一本裝訂普通的書籍。

西倫接過來，封面上寫着《洛維薩的薄暮》，署名是W·B·葉芝。

翻開書，裏面是一個個小故事，每個最多幾頁的字，裏面寫着西倫認不出的地名和神名，大概是一些當地的神話傳說，不過遣詞優美，帶有神秘古老的意味。

“看起來不錯。”西倫道。

“當然！不瞞你說，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洛維薩有這麼多鄉野傳說，就在這麼近的距離，我甚至一點都不知道！”辛普森拍着大腿道。

西倫點了點頭，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辛普森聊了起來。

辛普森見多識廣，遊歷過中央大陸絕大多數的國家，西倫則更加博學，無論涉及什麼領域都能附和上一句。

因此辛普森聊得越來越開心，直到夜幕降臨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第三天中午，火車終於抵達了艾爾港。

汽笛聲響起，西倫從窗邊看到了遠處蔚藍的大海，反射出耀眼的光。

海邊城市正午暖洋洋的日光撫慰了一路顛簸的疲憊，西倫收拾好東西準備下車。

乘務員恭敬地幫他打開門，燦爛的陽光和遠處蔚藍的大海晃得有些刺眼，他拉下帽檐，遮擋了部分陽光。

衣着樸素的男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圍着他兜售着旅遊簡介和報紙，不遠處還有推着小車賣當地零食的老人，健碩的年輕人抱着衝浪板走來走去，人們穿着皺巴巴的亞麻衣服，皮膚被晒成古銅色。

這裏似乎比倫丁尼更加活潑和開放。

在西倫的印象里，倫丁尼是被籠罩在濃霧裏的、精緻而拘束的街道，新時代的新奇物品和舊時代的貴族奢靡結合出奇詭的格調，皇家機械研究院裏的差分機和研究機旋轉出整個帝國的心臟，黑色的渡鴉落在古舊的高塔上，紳士們矜持的微笑中蘊含著高傲和優雅。

但艾爾港卻像陽光下粗野的麥酒，沒有薄荷葉也沒有冰塊，不會坐在昂貴的餐廳里捏着高腳杯洗洗品嘗，而是就着腥甜的海風和豪邁的水手之歌大口喝下，溢出的酒液順着青筋暴露的脖頸流下，在又黑又硬的胸毛上結成一滴滴的水滴。

“艾爾港……”西倫微笑着走向港口，拒絕了攬客的馬車夫，打算順路好好體驗一下海灘風情。

“那我們就此別過了。”辛普森道，“我打算去平民區找找那些隱藏的故事和傳說，過兩天啟航去洛維薩，就不和你同路了，度假的地方往西北走一段路，看到那些玻璃高樓就是。”

“好的，謝謝。”西倫微微點頭致意，提着雨傘和手提箱，漸漸走遠。

艾爾港的房屋大多是木質，被海風吹曬得泛白，而且浸滿了鹽漬，家家戶戶的門口、房檐上都掛着粗大的繩索，上面曬着魚乾、肉乾和衣服，有些則曬着船帆。

這一片算是居民區，西倫眺望遠方，可以看到有一片燈火輝煌的磚瓦房區域，那裏應該是旅客區，有着高檔酒店和奢華的衝浪、帆船項目。

其實相比於那裏，西倫倒是更喜歡這裏純正的海邊風情，但辛普森會住在這裏，西倫可不想和他再碰上，畢竟他說了是來艾爾港度假，被發現他也去洛維薩了總是有些尷尬。

於是西倫邊走邊看，漸漸步入繁華嶄新的度假區，順帶問了買船票的地方。

另一邊，辛普森去港口買了船票后，順着平民區小路一直走，旁邊有木頭搭的指路牌，倒也不會迷失方向，幾十分鐘后，他抵達了最近的一家小旅舍。

根據他的經驗，這種地方最容易發掘秘密的傳說。

“吱呀——”辛普森推開了有些鬆了的門，走了進去。

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裏面似乎沒有窗戶，異常昏暗，辛普森花了好幾秒才適應過來，勉強看清了一點黑暗中的輪廓。

“沒有人嗎？”辛普森心想，門口明明寫着旅舍的招牌，進來卻似乎沒人。

他正要關上門，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要住？”

辛普森退出去的步伐停住了：“是的，你們這裏可以入住嗎？”

一個老人從櫃枱后探出頭，用他那陰翳的眼睛審視着辛普森，過了好一會兒，才從他那破風箱一樣的嗓子裏拉扯出聲音：“可以。”

辛普森感到有些古怪，老人看他的眼神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他突然有些不想住了，但都已經問了，現在走似乎有些不禮貌，而且他想着自己走南闖北去過那麼多地方的一個冒險家，那麼多生死危機都過來了，怎麼能怕住一家小破旅舍，於是便硬着頭皮上前。

老人在櫃枱后翻找了好一會兒，終於摸索出一把鑰匙，遞給辛普森。

“二樓一號房，十便士一晚。”老人道，看辛普森，咧開嘴，劃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或者……一杯鮮血也可以。”

辛普森打了個寒戰，他想起十幾年前海盜們就喜歡喝血酒，只當老人是在開玩笑或者嚇唬他，拿了鑰匙便走到了樓上。

房間很老舊了，開門的時候還有老鼠的身影閃過，辛普森嘆了口氣，這裏的條件比他想像中的還差，但他也沒有抱怨什麼，風餐露宿對他而言也不過尋常生活。

他打開手提箱，熟練地將老鼠藥和驅蟲葯灑在房間的角落裏，防止晚上有不幹凈的動物咬他，沾染上鼠疫或者什麼其他的病。

木板床非常破舊，少了不少木板，上面還有一床髒了的毯子，牆角邊還有一個小柜子，上面擺着燒乾了的蠟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辛普森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蹲在地上，掏出旅行日記，在柜子上攤開，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