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篇:皎皎雲間月(四十七)
(四十七)牡丹盛放時,河畔柳煙青
一整個冬天,玲瓏幾乎都在杏館裏度過。若不是齊氏看的緊,她甚至都想睡在杏館裏。今日天氣好,塗山起得格外早,為了曬草藥。不知道他怎麼老是有那麼多草藥要曬,走的時候總不能都裝包袱裏帶走吧。
玲瓏有點難過,這個冬天,她從來不刻意去想塗山要離開的事情,她日日陪在他身邊,只想儘可能多的抓住剩下的日子。但分別,總有一天要到來。
冬天結束的時候,王上向臣民宣告了梁丘月和葉灼的婚事。那天,塗山也在曬草藥。整個冬天,他總是一直低着頭曬草藥,偶爾也會抬頭,問她想不想要個草藥做的枕頭睡覺。
她想的,但她更想日後他能陪在她身邊一起睡覺,可這樣好像太不矜持了。但歷來那些話本上寫的女子求愛的故事,總是要不在乎矜持的,但她現在還沒有辦法做到。於是她搖搖頭,並向塗山說道,“你下次再問,我再回答你。”
就這樣,耗過一整個冬天,彷彿她不答應要一個草藥做的枕頭,塗山就永遠不會離開一樣。
四月牡丹盛放,王城貴女們會在一天相約去郊外看牡丹,名為賞花,實為擇婿。傳聞從前王都有位平民女子,正是因為在牡丹節往袖子裏塞滿用白紗做的仿梨花,用香料熏染,所到之處皆暗遺之,被人美稱為“袖裏春”,更是因此與一位王族公卿結下塵緣。於是往後年年的賞花盛會變成了相親大賞,各種娟紗做的仿花更是滿天飛,一年王上攜王後去賞花,被漫天飛的絹花撲了一臉,當即下令,每年的牡丹節禁止做此嘩眾取寵之舉,這才稍稍收斂。
“但也只是稍稍收斂,所以還是不能裝扮得太耀眼。你說我要不要再戴個斗笠什麼的?好歹我也馬上就要是個有婦之夫了。”葉灼對着銅鏡比劃個不停。
梁丘月一邊描眉一邊應他,“戴斗笠做什麼用,你拿書案上那幾支狼毫在臉上畫上幾筆,保管那些貴女們個個對你‘敬而遠之’。”說罷自己笑了笑,葉灼聽後果真去拿狼毫,蘸了墨水湊到梁丘月面前來,“我看你也應該要畫幾筆才對,畢竟你也馬上要是有婦之夫了!”兩個人打鬧一會兒,梁丘月竟真隨葉灼擺佈起來,“你可好好畫,畫丑了出去也是丟的你小葉將軍的臉。”
“放心放心。”葉灼躊躇半天,梁丘月只覺鼻尖一點冰涼墨香,而後唇上一涼,睜眼是葉灼得逞的笑意。“登徒子!”她冷啐道。
偏頭望向銅鏡時卻見鼻尖多了墨色一點,像顆清冷的小痣。
“小葉,幫我選套衣裙吧。”
“白色露鎖骨的那套怎麼樣?”
“你怎麼知道我有這樣一套衣裳?”
葉灼摸着鼻子笑了笑,“這是秘密。”
王都風俗,牡丹時節城中女子皆梳端莊高髻。據說這風俗是二十年前才興起的,但不知是何緣由。梁丘月裝扮好從屏風裏緩步出來,明妝麗服奪春輝。鼻尖那顆他隨手點上的小痣好似滴落曇花上的墨雨一點,叫人一望便驚艷。
舉世無雙的葉家小將軍與春風傾倒的梁丘氏女,此等神仙眷侶、艷羨佳偶,駐足牡丹花間的那一剎那,世間目光再無紛雜。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這是梁丘月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看到牡丹花。錦繡千層,震撼人心。她望向那絢麗花叢,裊裊春煙,似有一嫣紅女子駐足回眸,巧笑嫣然。她情不自禁向前走去,春煙散去,唯見牡丹。葉灼追上來,“阿月,你怎麼走得這樣快。叫我都追不上你了。”
“哦,我看這裏的花開得好看,便想過來看看。”
“這樣啊,但是我剛才已經為你找到了最好看的一朵了。”葉灼一笑,現出藏在背後的一朵一品朱衣,抬手動作輕柔地插入梁丘月發間,“白裙紅花,最襯美人。”
春色嫣然。
學士府,杏館。枝頭掉落的桃花驚醒玲瓏的美夢,春陽和煦,草藥散發著淡淡香氣。小木案上放着一個枕頭,一旁擱着各種分類打包好的草藥,做着標註:風寒時用、經痛時用、沐浴時用……
塗哥哥……
“塗哥哥!”玲瓏喊了一聲,無人應答。她站起來跑進塗山的屋子,他素日常用的東西還在。玲瓏又急急忙忙往外跑,撞上平日在杏館幫塗山熬藥的小廝。
糾着領子,“塗大夫呢?”
小廝害怕地仰着下巴,“塗大夫,塗大夫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怎麼可能走了呢?他東西還在呢。”
“塗、塗大夫說了二小姐醒過來找不到他,定要哭鬧,所以把東西留下,叫二小姐留個念想。”
玲瓏撒手,靠着門欄哇哇大哭起來。小廝嚇着了,抬起袖子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二小姐你、你別哭啊,塗大夫將走沒一會兒,你現在追,搞不好還能追上呢!”
玲瓏抹了抹眼淚站起來踹了那小廝一腳,“你怎麼不早說!”待小廝抱着腳跳起來時,玲瓏已經跑出了杏館。
出王城,郊外的牡丹圃是必經之路。可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牡丹節,郊外人潮如織,大大小小的馬車停了一地,玲瓏穿過馬車、穿過人群、穿過花海,可無論如何,她就是找不到塗山。
春心如酒,耳畔人聲嘈雜,玲瓏卻只聽到胸膛處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碎裂的聲音,好痛啊。
“好痛、好痛啊……”她抱着胳膊蹲下來痛哭,不知道哭了多久,腳邊出現一抹青色的衣角。抬頭時一把繪着春柳的摺扇唰的打開,男子燦爛的笑容浮現在眼前。
“好巧啊,梁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