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稍安勿躁

第69章 稍安勿躁

野山間,清泉旁。

無名的野山,無主的荒流。

山間似有村落,村中似有一家雲霧繚繞。雲霧的邊際,是泉水發源處。

山上的野風,還有白天飄落的枯草,就散在這間木屋上。

風吹過的地方,既有駭人的響聲,也有水流聲,而且屋就在河畔。

故木屋的主人姓風,名稍安,綽號“合脈人”。

而這間屋子裏,既有風稍安,也有他的孫女風晴。

塵起。

隨後塵落定。

塵埃落定,風還會不會起?

沒人知道。

這個身上伴着塵的人來了。

他的步子很輕,如同風中飄來,既無落地聲音,也無上下起伏。

冷澀。

只有冷澀才能作為他的臉色。

他的臉飽受草原的風,也飽受馬背上呼嘯而過的風,更被可怖的鐵劍之風掠過。

他正是連中塵,狂河幫的頭號利器,綽號“塵手”。

他要找的是安定下來的風。

連中塵敲開門,深深作揖,然後坐下。

屋裏那人,滿頭烏黑長發,長臉只剩皮骨,眼眶深凹下去,眼神卻帶着火光。他個子不高,卻比誰都顯得更高、更瘦。他正是風稍安。

風稍安見是連中塵,忙搬了木凳,請他坐下。

連中塵一揚衣袖,便將塵土掃凈。

他開口,問道:“風前輩,別來無恙?”

風稍安道:“無恙。”

連中塵笑道:“這幾日之間,可有來把脈之人?”

風稍安道:“連先生是第一個。”

連中塵道:“這話當真?”

風稍安道:“當真。”

連中塵道:“既如此,你便試試我的脈。”

他伸出手腕,把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給了風稍安。

風稍安剛按住脈,但聽得連中塵又開口了。

連中塵道:“前輩,你這次把脈,以後再不把了。”

風稍安道:“為什麼?”

連中塵道:“你雖金盆洗手,可江湖上的事,也不可不聽的。”

風稍安臉色忽變,道:“你說什麼?”

連中塵反而淡定,笑道:“我說—您一定知道禰勿惜。”

風稍安道:“我年輕的時候,就聽說過他。”

連中塵道:“那你一定知道他的為人。”

風稍安點頭。

連中塵道:“您說江湖上門派紛爭,那是為了爭奪名聲的;也有為一本劍譜,一柄寶劍打起來的。這些全是人不願看見的,但也都包含着人所想要的。”

風稍安淡淡地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若不懂這道理,豈能洗手?”

他現在知道,連中塵的目的根本不是把脈。

連中塵笑道:“我們彌幫主,從來都只喜歡江湖太平。”

他又道:“江湖太平,自然要統一江湖,才談得上太平二字。昔日五嶽劍派,全是被話偏鋒帶向了沒落,各自獨立,師父和弟子之間也不大聯繫。”

風稍安冷冷道:“你說這許多,只為你家幫主名聲?”

連中塵道:“自然不是。”

風稍安不等他說,已開口道:“我很久之前便清楚他的為人,哪裏是太平二字。”

連中塵自然知道。

禰勿惜為人奇怪,偏愛他的那柄劍,就連妻兒也顧不上。

他對那柄劍有一種奇特的愛,就如同男人愛女人,但遠比這些要詭異。

有人甚至見過,

禰勿惜泡在泉水裏舔舐這柄劍的樣子。

連中塵忽探身過去,雙眼放光,道:“你也這樣覺得?”

風稍安一怔,道:“我自然這樣覺得。”

連中塵道:“你這樣覺得,卻不想殺了他?”

風稍安冷笑道:“只因為我覺得他錯,就要殺他?”

連中塵道:“那...”

風稍安打斷,道:“你。”他忽把雙指夾住,指向連中塵。

連中塵道:“我?”

風稍安冷冷道:“你既是狂河幫的人,卻想着殺禰勿惜,你倒是個不忠之人。”

連中塵笑道:“老朋友,你忘了我。南方的人,名義上全歸狂河幫,可真正能被調動的,不過幾十高手,幾千弟子。”

風稍安緩緩放下手,道:“原來如此。”

連中塵忽道:“你不想殺禰勿惜,難道沒有想過他的手下?”

風稍安道:“我已洗手,為何去想這些。”

連中塵冷笑道:“洗不洗手,都不礙事的。”

泉水聲音。

二人心中都平靜幾分,可風卻偶爾吹起,掠過幾面高牆,翻過半邊山,停在吹風的人面前。

一個人越想得到什麼,就越得不到。

他只有越在得到那樣東西的路上,才越可能得到。

這種事,無論是誰,都會很焦急。

風稍安淡淡道:“你還是我的朋友,卻毫不清楚我的為人。”

連中塵不答。

風稍安又道:“連中塵,我本以為你這次來,就是為了把脈。沒想到—你是看上了我殺人的本事。”

依然寂靜。

風稍安大怒,道:“你不配當朋友!”

連中塵笑了。

他就坐在板凳上,如同一隻野獸,蹲在草叢當中。

他的表情很猙獰,臉上似籠了一層灰。

連中塵突然站起,笑道:“風前輩,稍安勿躁。”

風稍安道:“我從來都不是個安分的人。”

連中塵緩緩道:“可你現在必須安分。”

他說罷,眼神毒蛇般刺去。

風稍安一怔。

就在他愣住時候,連中塵的人已經閃到了風稍安面前,相距不過三尺。

連中塵的手中,已然多出了一個人。

一個裸露的女人。

風晴。

連中塵仍大笑道:“你若不安分,我便另找一人,一齊綁到街頭。”

風晴是個很美的人,眼下是她最美的時候。

人都見過羊羔,誰卻見過人羔?

風晴便是人羔,人中最嫩的一個。

可她已然昏過去了。

風稍安怒道:“我...”

他尚未說完,只見連中塵身子一扭,人已然衝到門外,掠過三面高牆。

風隨着連中塵一起飄動。

風稍安也來了。

他立在牆頭,臉上已有懼色。

連中塵冷笑道:“你決定好了?”

風稍安道:“我決定好了。”

連中塵道:“你說罷。”

風稍安道:“我偏不。”

連中塵一驚,問道:“你偏不?你偏不說,還是偏不殺人?”

風稍安大笑道:“我既不告訴你,也不殺人!”

連中塵驚住了。

風稍安一對肉掌已至,勁風吹過,連中塵的灰衣已然飛出。

掌很快。

誰能想像到一個老人,竟有這樣快的速度,這樣恐怖的爆發。

連中塵也想不到。

可他的劍更快。

掌至時,風已停住了。

連中塵的劍,已刺破風稍安的喉嚨!

鮮血飛濺,卻無人快意。

劍光消散,屍體已寒。

連中塵嘆了口氣。

他很想看見人性薄弱的地方。

人性能被人利用,能被人笑話。

可在風稍安身上,他竟然都沒有得到。

他甚至連笑話別人的機會也沒有。

他現在就想吐出來,把一肚子的怒氣吐出來。

高牆下,野草邊。

一個人悄然坐下,而後大笑起來。

他笑的是自己。

他將長劍扔到一邊,脫下灰布袍子,給風晴穿上。

他能殺死風稍安,卻不能讓風稍安屈服。

他更不能殺風晴,不然就是對風稍安的屈服。

可他仍要尋找殺手。

上一個是年家若,這次是誰?

年家若快要笑成一個瘋子。

孔屠仁沒有走,而是待在飛環的範圍之內。

那十二個刀客也沒有走,他們的刀竟能斬斷年家若的飛環!

只要年家若一刻不死,他就會把這件事重複一遍,然後笑。

他笑的是別人,而且永遠是敵人。

孔屠仁衣袖一揮,冷冷道:“把他穴道點上,關在地牢。”

年家若想死卻死不得,想逃也逃不了。

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年家若忽道:“你敢不敢給我一天。”

孔屠仁道:“我憑什麼要給你這一天?”

年家若不語。

他心底里還是渴望活下去。

人都不想死,至少死了不如活着。

活下去,無論怎樣都有可能。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竹刀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竹刀客
上一章下一章

第69章 稍安勿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