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25)

0里之途(25)

若有人此時能夠飛上天空,臨空俯視大地,便能看見,暮西城的郊外,沈正南的大宅處,正如泉眼一般,湧出無數人群。

這些人群舉着火把、提着燈籠,則如一條條金黃色的溪水,漫延向暮西城周邊各處。

不到一個時辰,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沈家大宅外,只剩下一片狼藉。

幾名僕役還在收拾着桌椅燈籠,至於地上的骨肉、果皮、殘羹剩飯,則草草掃到一旁了事,待到明日再來清理。

刀子哥倚在門框上,怔怔發獃,他還在思索着今日之事。

其實他早就知道,沈正南背後做過不少違背大盛律法的勾當,甚至於他自己都曾經出面,處理過一些腌臢事。

但他也不是什麼單純良善之人,心裏自然明白,要走到暮西城第一富商這樣的位置,勢必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便是你不想用,一些對手也會逼你用。

可是......截殺朝廷官員這事,能算作普通的勾當嗎?

如那個女飛賊所說,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勾當,別說是暮西第一富商,就是換了城主葉千言來,也是滿門斬首沒得商量。

沈正南怎麼會做出這等事,對他有什麼好處?

可話說回來,一個女賊說的話,也不見得就是真的,為了逃跑脫身,什麼事干不出來?

只是這事如果不弄清楚,他心裏總是不舒服,難道真要去找沈老爺問問?

刀子哥猶豫了,誠如袁峰所說,沈正南待他不薄,不僅將他從惡人巷裏救出來,還收他入門,很多事都委以重任,他無憑無據地這樣懷疑自己的恩人,確實有些過分。

但......好像並不是無憑無據啊。

刀子哥想起那間密室,心中猶豫不定。

他抬起頭,看天上的雲層變化翻滾,黑夜裏,雲朵就像黑色的手掌,移動緩慢卻難以阻止,一如他此時的心境,被人輕輕一推,便掀起難以停止的波瀾。

......

沈大老爺有錢、好享樂,是眾所周知的事。

所以在浴房裏放入一個可容納多人的碩大浴桶,再來幾個美俾服侍自己沐浴,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剛剛還空無一人的浴房,此時已變了模樣。暖爐燃起,帶來騰騰熱氣,巨大的果盤擺在浴桶邊上,晶瑩剔透的葡萄隨手便能摘下。

此時房內水汽氤氳,似真似幻,偶有嬌媚的歌聲傳來,彷彿夢中的呢喃,輕輕淺淺,撩人心弦。

而正在享受這一切的沈正南定想不到,他的頭上正有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這有錢人的生活果然不一樣,連搓澡都要三個美俾一起伺候...嘖嘖嘖,一會估計床都要被........”

宵征心中吐槽到一半,想到剛剛透過窗戶瞟到的那張巨大床榻,將後半句又咽了回去,默念了一聲“財是下山虎,色是刮骨刀”,轉而去觀察沈正南換下的衣物。

他本是想設計弄濕沈正南的衣服,好趁機看看他的衣服上,是否綉有哪曾想這群老爺喝高興了,順着他的佈置,一個兩個地往水裏沖,口中還喊着什麼效仿先賢戲水邀月的鬼話。

這就直接導致沈正南被冷水一激,被酒色侵蝕的身體受不住了,直接回房沐浴更衣去了,任憑他在這宛若大霧的水汽中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沈正南衣衫上的細節。

好在宵征看到院子裏,文管事與武力高強的袁峰已經先行離開,僅憑剩下的幾個家僕也難以發現他的存在,

於是便動了進屋查看的心思。

推窗進屋,彷彿只是一縷清風從門窗縫隙吹入,連屋內的水汽都沒有吹散分毫,更沒有驚動那幾名專心搓澡的美俾。

雕刻有山川險峰的屏風將宵征與沈正南隔開,一側水波蕩漾,嬌聲如鶯,一側卻是緩步向前,安靜得像一塊石頭。

沈正南濕漉漉的衣衫隨意的打在屏風之上,宵征幾乎沒有費什麼功夫走到了近前,細細查看了起來。

先是外袍,入手柔順絲滑,針腳細密,有缺月暗紋......但看不到任何文字跡象。

再是內里的長衫,純黑如墨,綉有縹緲雲紋,如天上閉月之烏雲......但同樣沒有宵征所想的那些微小的文字。

難道是我猜錯了?

就在宵征否定猜想,準備離開時,忽聽屏風那側有女婢說到:“老爺你也真是的,王掌柜幾個喝多了胡鬧,您幹嘛也跟着往下跳呀,還白白受凍,惹人心疼。”

“哈哈哈,你懂什麼?”

一陣水聲激蕩后,便聽沈正南大笑道:“想要讓那群掌柜拿我當自己人,除了關鍵的利益往來,陪他們瘋一瘋、耍一耍,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爺您就是心善,都是暮西第一富商了,還要帶着他們幾個一起發財,真是他們的福氣。”

“就是,那王掌柜若是沒有老爺幫助,三年前生意就垮了,哪還有現在的風光。”

“胡掌柜也是,現在的訂單,不也八成都是咱們府上的嗎?要我說,老爺就是他們的財神爺!”

幾名美俾又是一陣吹捧,惹得沈正南笑聲不斷。

“你們懂什麼?今日這些人掌握了暮西八成的商路財源,其中近一半人又與城中、長安的高官關係匪淺,可是一股能幫我解決掉今日麻煩的力量,不可輕視。”

“麻煩?這暮西城裏還有人能找老爺的麻煩?”

“哈哈哈,我又不是隻手遮天,能找我麻煩的還是有幾人的。”

沈正南笑過後,似乎也察覺自己說的有些多了,清了清喉嚨說到:“最近府中有外人進出,你們不要多看、也不要多問,否則難免惹出事端,到時候別怪老爺我無情。”

見沈正南如此正色,那些婢女也是玲瓏心思,也不再多問,低低應了一聲,又專心服侍沈正南沐浴起來。

......

沈正南大宅外的樹林裏,甘棠默默注視着正在搬運桌椅的僕役,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在這裏已經呆了一段時間,看到沈府內既沒有騷亂,又沒有護衛出門搜索,想來宵征並沒有暴露,於是準備在這個約好的地點等待一會。

當刀子哥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她心中一動,本想着做點什麼,讓這個看上去有些耿直的年輕人多知道一點真相,好為以後的行動埋下伏筆。

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劇烈的疼痛還是讓她熄滅了這個心思,繼續默默地看着沈正南大宅的方向。

“受傷了?”

宵征如靈猴般從樹上落下,輕巧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看了看甘棠,原本懶洋洋的目光里有一絲絲關切。

“哦,小傷而已。”

甘棠還是看着對面的沈府,淡淡的回答。宵征湊過去,順着甘棠的視線望去,皺眉癟嘴:“這不是之前給我們指路的小廝嗎?模樣一般,看上去會些功夫,沒什麼特殊之處吧。”

甘棠又揉了揉小腹,站起身往回走去,好似不在意的說:“確實沒什麼特殊之處,只不過是發現了我們潛入沈府的行動,差點讓人把我們圍了而已。”

“他有這麼敏銳?”

宵征一挑眉頭,又打量了刀子哥幾眼,才轉身跟上甘棠的步伐。

“看來這沈正南手下還真是藏龍卧虎,高手不少。”

他將剛才在浴房所聽到的話對甘棠複述了一遍,在談及內院的那些達官貴人時,明顯有些擔:“沈正南的關係網滲透了整個暮西城,葉城主現在想要動他實在有些勉強。”

“越是這樣,葉城主不就越有必要動他?”

甘棠走在前頭,語氣甚是堅定:“一介商賈不僅明面上擁有可以比肩城主的影響力,背地裏還可能與極端的殺手組織有所勾結,這樣的人必須查個清楚。”

“而且,葉城主既然獲得了不良帥、大理寺卿、羽林軍統帥的認可,必定是想以雷霆之勢安定暮西,這個時候我們可不能掉鏈子。”

“是、是、是。”

宵征雙手抱在腦後,懶懶散散的答應着,與甘棠慢慢消失在暮西城外的夜色中。

......

暮西城往北的官道上,一匹瘦馬正慢悠悠地向前走着。月光之下,它的影子暗淡又細長,看上去有些落魄,若沒有拉長的影子,真如一個孤獨的遊魂。

馬背之上,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趴着酣睡,隱有呼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這瘦骨嶙峋的馬背上睡着的。

除了這個男人外,馬背上還繫着一個大大的布袋,裏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也許是這個男子所有的身家。

一人一馬就這樣慢悠悠走在空無一人的官道上。

暮西城靠近長安,以前也還算太平,但近幾個月來有馬匪作亂,漸漸有些生亂。羽林軍雖有圍剿,可還是有小股馬匪流竄,這樣大晚上的一個人出城,實在太不安全。

此時便有一人一馬偷偷從男子身後跟了上來,行跡鬼祟,好像就是為了這男子而來。

只是來人面容稚嫩,看上去不像馬賊,反倒更像是哪家偷跑出來的富家公子。

只見這人騎馬趕上,與那男子並駕,故意揚了揚馬鞭,見對方毫無反應,才又拍了拍他的後背。

男子迷迷糊糊地抬手,打開少年的手掌,嘴裏嘟嘟囔囔,不知說了什麼,又昏昏睡去,鼾聲漸起。

“嘿,虧我還好心來照看你,沒想到你睡得像個死豬!讓你喝那麼多,活該!”

少年罵了一陣后,見男子還是毫無反應,神色無奈,嘆了口氣后,看了看左右,還是牽過男子的馬走入一條小道,往遠處的點點燈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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