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23)
聽着床中傳來的輕微響動,甘棠神色平靜。
不管是床底藏有暗格,還是床底有密道存在,對於沈正南這樣的人來說,都不是太過稀奇的事。
但凡身居高位、富甲一方之人,誰又沒點兒秘密?
只是那與往生門關聯密切的賬本,會在這裏面嗎?
甘棠不能確定,只有前去一探究竟。
可是就在她正要掀開床鋪查探時,忽然神色一變,察覺到屋外有了動靜,是人急速趕路的腳步聲。
她快速鎮定下來,步履無聲,走到窗邊,透過孔隙看到,此前為他們二人指路的小廝正在門前探頭探腦,似乎在顧忌什麼,但他猶豫一番,還是緩緩走近院內,一邊走一邊查看四周,彷彿在尋找什麼。
他怎麼來了,難道是發現了什麼異常?
甘棠現在還不知道她與宵征已經被誤認為前來盜寶的賊人,但這並不影響她果斷地反應。
她一把掀開床鋪,露出剛剛被打開的機關,果然是一條黑漆漆的密道。但她來不及細看,又隨手捲起一些字畫縛在身上。
等到做完這一系列后,她又觀察起刀子哥的位置,見對方不過才走到院子中央,又反身抓起一個水壺,在外套上一層扯下的被罩,從一側的小窗處用力擲出。
外人看來,就好像一道黑影迅速翻過了院牆。
刀子哥果然中計,縱身而起,踏上牆頂,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顯然是將這道黑影認作了倉皇逃竄的賊人,可卻不知道,真正的“賊人”卻還躲在房間裏,默默看着這一切。
“府里隨便一個小廝都有這樣的功夫,沈正南果然不簡單。”
甘棠望着刀子哥離去的身影,嘀咕一聲,卻仍然不去查探密道,而是回身將另一側的小窗打開,並留下一道淺淺的足印,自己卻藏入房梁之上,屏息凝神。
而沒過一會,刀子哥果然返回,急匆匆的朝房間趕來。
他躍入卧房內,第一眼便看到了黑洞洞的密道,但他遲疑了片刻,也沒有深入探查,而是繼續在房內查看起來。
直到他看到空白的牆面和另一側打開的窗戶,才低聲罵了一句,好像是在為自己剛才輕易中計而懊惱。
可一轉頭,他看見那密道,又冷靜下來,圍着床鋪轉了幾圈后,他搬來一個木凳,直接守在了床前。
這不按常理的舉動,讓甘棠一下子犯了難。
原本她如此佈置,便是想讓刀子哥覺得賊人已經逃走,事態嚴重,趕緊去找人求援,自己則可以藉助這個時間,探一探密道內的情況。
或是那刀子哥按捺不住好奇,直接進入密道查看,自己則可以跟在其身後,同樣能夠了解密道內的情形。
可誰曾想到,這人卻一屁股坐在了密道口,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更加小心的控制身形,放緩呼吸,躲在房樑上靜待時機。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刀子哥卻好似下了決心,一動不動的守在密道口處,彷彿一尊沉默的木雕。
他只是這樣守下去有什麼意義?還是他在等誰趕來?
見刀子哥只是守在密道口,也沒有進去探查的心思,甘棠不由猜想:他難道已經通知了府內其他人?
如果是這樣的情況,自己的處境就更加危險。
為了隱藏身份,她和宵征此處前來沈正南的宅子都沒有攜帶兵刃,若是一會面對前來支援的護衛,可就雙拳難敵四手。
甘棠想着如何脫身,
刀子哥卻依舊坐在密道口閉目養神,甚至掏出懷中的匕首把玩。
那兩尺來長的小刀在他手中如蝴蝶翻飛,劃出一道道暗淡的光芒,可見他的身手不弱,若交起手來,恐怕會引來更多的護衛,強攻的想法在甘棠腦中一閃即逝。
又過了片刻,刀子哥見密道中還未有人出來,門外也沒有同伴來援,終於是有些急了。
他站起身,緩緩朝密道口走去。
這間卧房他來過幾次,但都是因為沈正南的召見,來談些新宅喬遷的事宜,所以也並沒有見過這個機關密道。
此時他走近密道入口,心中還有些好奇。
他本是孤兒,在暮西城周邊的一個小村落中長大,十來歲時來到暮西城中,與人好勇鬥狠,闖出了一點名頭,后被沈正南收服,成為他身邊的一個小廝,也算頗受重用。
但他跟隨沈正南時間畢竟只有數年,一些背地裏的勾當還沒有完全交給他做,所以現在看到沈正南卧房中有此機關,又可能已被人闖入,一時也起了前去看看的心思。
沈大老爺表面光鮮亮麗,但背地裏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而這個密道,似乎就能讓刀子哥看到沈大老爺的秘密。
這個心思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至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四下無人的卧房中,刀子哥走向密道入口的步子快了幾分,眼看便要走進那更深的黑暗之中。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是誰?
這詭異的敲門聲打斷了刀子哥繼續前進的步伐,也讓甘棠為之一驚,呼吸也因此亂了片刻,好在她及時調整,才沒有弄出動靜,被刀子哥發現。
站在密道入口的刀子哥也是一陣心悸,似乎做壞事時差點兒被人撞破,他深深呼吸,平復了一下心緒后,快速前去開門。
等他打開房門往外看去,門外彷彿站着一道陰影,此人身形高大,九尺開外,狼背蜂腰,手持一把造型誇張的九齒大刀,正面無表情的看着房內。
“袁護衛,你終於來了。”
刀子哥打了個招呼,卻並未讓他進屋。
袁峰,沈正南的貼身護衛之一,武藝精湛,手段狠辣,此時由他來捉拿賊人,應當是極為穩妥的。
“院外有賊人留下的痕迹,我帶你去看看。”
“不急。”
袁峰攔下了他,走進屋內:“我先看看那小賊都偷了些什麼東西。”
袁峰不顧阻攔的進屋,刀子哥也無可奈何,只能陪着他一同查看,卻沒想到,這袁峰進屋后,擺擺手道:“小刀,你今夜事務繁忙,自去招呼客人就是,這裏有我一人便可。”
刀子哥腳下步伐一頓,還想說些什麼,但對上袁峰那雙意味不明的眼睛后,也都作罷。
雖然在外人看來,他們二人都是沈正南信任之人,但一個護衛身邊,在內院與重要的客人共坐一堂,一個站在大門,迎來送往的都是那些轉臉就叫不上名字的普通人,親近程度便可見一般。
所以刀子哥退讓了,他能在普通僕人面前逞些威風,但卻不能與袁峰對抗,如今在面對沈正南機密之事可能被暴露的情況,袁峰讓他退,他便只能退。
他們有這樣的默契,刀子哥也有這樣的自覺。
今日退了,明日袁峰依舊會在眾人面前給足他面子,他依然被府里除了沈正南在內的少數人尊稱一聲“刀子哥”。
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徑直走出院落,乾脆利落的消失在曲曲折折的迴廊中。
袁峰見他懂事,不需自己多費口舌,也是心情舒暢,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房內。
他關上房門,將月光隔絕在門外,仔細審視着屋內的情況。他功力不俗,黑夜中視物這點小事也難不倒他。
那黑洞洞的密道入口,自然被他一眼所見。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轉頭看向其他地方,目光掃過兩側打開的窗扇,看到那個足印,再看過空白的牆面,似乎心中已有了想法,才緩緩走向密道。
他的步子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可以看出,他比剛才的刀子哥更強。
但躲在房樑上的甘棠反而放鬆了不少,以剛才袁峰與刀子哥的對話來看,之後應該不會再有人來了,這讓她的擔憂減輕不少。
她直直地盯着袁峰後腦,只等他一入密道,便悄悄跟上去,到時候是打是走,就是自己說了算。
遠處宴席的喧鬧聲隱隱傳來,許是哪家的伶人又唱了一首好曲,引得人們一陣歡呼。而此處房間裏一片安靜,其中兩人各懷心思,都把心神繃緊了起來。
袁峰謹慎地接近密道入口,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床,手中的大刀已經舉了起來,利齒上有寒芒流動,似乎是在戒備入口處的突襲。
可就在甘棠以為他要衝進密道時,袁峰忽然單足用力,身體騰空旋轉,強行擰身轉向,手中大刀借身體旋轉之能,劈出一刀,爆音炸響,刀鋒攜巨大威勢,直砍向正躲在房樑上的甘棠。
刀勢迅猛,避無可避!
......
一陣猛烈的秋風吹過,內院樹上的枯葉紛紛飄落,偶有人抬頭欣賞,也只是讚歎這葉落如雨的凄美,並未在意那掀起的點點漣漪。
宵征便在這水面漣漪之下潛行,一點一點地靠近被水流環繞的大廳。
透過水麵,燈火的光亮變得更為耀眼,勸酒聲也更為清晰,宵征便找了個隱蔽處,緩緩冒出頭來,從亂石花草之中爬上岸去,總算是可以盡覽整個大廳內的情況。
時近子時,廳中依舊推杯換盞不停,絲毫沒有散場的意思,各位豪客貴賓互相吹捧、笑罵,口中奇聞軼事不斷,甚至有人玩起了投壺的遊戲,氣氛甚是熱烈。
沈正南坐在其中,雙頰微紅,已是醉意上頭,但在身旁小廝的服侍下,舉杯投箸間依舊儀態優雅,風姿綽約。
宵征看了半晌,不管是沈正南還是其身旁心腹,都是雙手空空,沒有可以容納賬本的器具。
就在他準備離開之時,忽然停住,又仔細看去。
這水榭之中的大廳,雖然沒有以錦簾遮擋,但也是立起了數個暖爐,再加上酒足飯飽下,大多數賓客都寬衣解帶,將身上的外袍脫下。
而沈正南不僅沒有脫下外袍,反倒是穿的嚴嚴實實,哪怕頭上已有汗漬,都不敞開衣領。
難道藏在了衣服里?
宵征想着。
雖說賬本所載的內容繁多,但他也曾經見過有人以緊密針腳,將數萬字綉在衣衫之上,字微如塵土,在特殊器具之下,依舊清晰可見,所以自然有了這樣的猜測。
但怎麼才能看到沈正南的衣衫,是不是刻有文字呢?
他思索半晌,看着酒宴上醉意朦朧的眾人,終於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