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9）
甘棠將韓興等人送上山後，立刻轉身折返，雖然此前對方只有一人，但她心中總是有股不安之感，催促着她趕快與宵征匯合。
於是馬蹄揚塵，比來時更堅決了幾分。
也許是走過一遍，身下這匹良駒識途后奔馳更加自如，哪怕是從官道返回密林中，速度也絲毫不減，呼呼的風聲直刮過甘棠耳畔，不能擾其片刻，樹影婆娑，亦是不能阻止半分。
就這樣策馬了半刻，甘棠一株大樹旁，勒馬停下。
並非她止步不前，而是料到宵征與那殺手的戰場必定有所偏移，若騎馬過去，太過惹眼，不如暗中潛伏過去，擊殺對方，再與宵征乘馬趕往道觀。
而此處有溪水流過，極好辨認，是藏馬的最佳地點。
她拴好馬韁，安撫地摸了摸馬頭，便朝遇到殺手的地點找去。可還沒等她走遠，就有一聲戰馬哀鳴傳來，剛才還帶着她狂奔的寶馬良駒，已氣絕倒下。
甘棠則只是站在樹梢上，靜靜看着這一幕，沒有任何下樹查看的動作，反而將身體更靠近樹榦，隱藏起自己。
羽林軍精心飼養的寶馬絕不可能自己突然死亡，這樣的意外，只能是......殺手。
一絲急切在心裏閃過，又旋即被壓下。
甘棠明白，現在不是考慮其他事的時候，只有先解決掉眼前的敵人，才有命去想其他。
但這個敵人是誰？
剛才的那個殺手，還是其他人？
甘棠心思急轉，目光穿過樹影，但卻始終找不到那人。
月影偏移，蟲鳴漸歇，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甘棠仍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未動分毫。而他的敵人也沒有半點動作，兩人就在這片樹林裏，沉默的交戰。
正在這焦灼的時刻，不遠處傳來陣陣巨響，那是鐵器撞擊樹木，轟然倒地的聲音，其間還伴隨有點點人聲。
是宵征！
甘棠僅從這模糊的聲音中，就分辨出了宵征的語調。她極目望去，兩三個人影正在遠處的樹梢上來回閃動。
而緊隨着宵征身影一起發生的，還有根根樹榦的倒塌，可見其間兇險。
顯然，宵征是在逃避兩人的追殺。
又多了一人嗎？
甘棠暗道，再加上此處一直隱藏的暗中的那人，便是三人，剛好是往生門慣常的隊伍人數。
宵征有些慌不擇路的急速向這裏靠攏，身形輕盈，在黑暗裏也能一眼辨認。
其後緊追的兩道人影，一個瘦削，同樣靈巧，正不斷地糾纏宵征，迫使他降低速度。
另外一個身形魁梧的人，則利用這個機會，快速跟上，手中揮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其勢之兇猛，如山崩、如地陷，看上去一棒便能將人打死。
幸好宵征腳步精妙，每每都能躲過他的攻擊，並趁着樹榦被其打斷的時機，飛速逃離，否則現在早就被打成了肉餅。
很快甘棠便看出了不對勁。
那兩人屢次攻擊宵征不中，卻還是保持原有的攻擊策略和頻率，任由他逃離，再不斷追上，就這樣一追、一逃，好像是刻意在將宵徵引向什麼地方。
沒錯了，最後那名殺手一定在此佈置了陷阱，其餘二人只需要將宵徵引入埋伏之地，便可將其圍殺！
甘棠的心中一沉，明白了最後的那個殺手一開始並不是在埋伏她，而是在為宵征布下天羅地網，自己不過是偶然闖入的一隻飛蛾。
剛才的沉默對峙，不過是那殺手不想破壞陷阱罷了。
而就算自己此時出聲提醒，恐怕也來不及了，只會讓宵征在頃刻間遭受到三人的圍攻。
可是，陷阱到底在何處？
甘棠飛快思考起來，如果不能趕快找出陷進，那麼哪怕她現身與宵征並肩作戰，他們二人一會處於極度不利的局面。
忽然，她靈光一閃，看向戰馬死去的位置。
那名殺手為什麼要殺掉馬呢？
一開始甘棠還以為只是要延緩他們脫身的速度，但現在看來，這幾人的輕功都不弱，即便有馬，也能輕易被他們追上，所以殺掉戰馬這一行為，就變得格外引人深思。
她看着戰馬屍體的方向，但任憑她怎麼查找，也找不出陷阱的痕迹。
甘棠於是從懷中掏出一顆小球，正是今晨從廢墟里找到的青火丸。此時拿它來破局，再適合不過。
只可惜今日廢墟爆炸后找到的青火丸不多，幾人瓜分后，也不過一人一顆而已，所以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
她捏着青火丸，注視着快速逃往此處的宵征，默默計算着幾人的位置。
這關鍵的一擊，必須足夠突然，所以她不能提前提醒宵征。而為了打亂後面兩名殺手的節奏，她還必須趁着戰鬥的間隙投擲，不能有半點遲疑。
快一分，則會傷及宵征；慢一分，則不僅毫無作用，還白白暴露了自己。
所以此時的她前所未有的專註，手指如鷹爪般扣住那枚青火丸，心中跟着急速而來的人影默數，呼吸節奏有了悄然的變化。
在宵征身體飛過一棵大樹，沈玄正要追擊的剎那，她雙手先後用力，左手曲指一彈，青火丸如羽毛般飄出，從無人能夠觀察到的角度劃過一道弧線，砸在大樹的枝幹之上。
青白色的火焰瞬間隨着巨響炸開，將沈玄唯一的落腳點摧毀。而正是在這短暫的光亮之中，甘棠右手上的大傘也同時送出，卻是去向了相反的方向。
輕功再高絕之人，若沒有借力之處，必然如斷翅飛鳥，沈玄自然也不例外，任他如何提氣輕身，也改變不了下墜的事實。
此處本就是巨木之上，以這個高度摔下去，即便是武功絕頂之人，也要丟了半條命去。
而且，突然在沈玄眼前爆炸的青火丸，不僅摧毀了他的落腳點，刺眼的青白光芒，還短暫地影響了他的雙目，驚雷般的爆響，亦將他的雙耳震得嗡嗡直響。
又瞎又聾，從高處墜落，甘棠一招就讓往生門的精銳殺手沈玄陷入了絕地！
而正是這時，她也飄然而出，手持短刀，降臨戰場，似乎不等沈玄落地，便要將他結果！
宵征被青火丸巨大的衝擊力掀飛了一段距離，他騰空回望，剛好看到這一幕，心中振奮，差點直接喝彩一聲。
可就在他還未站穩之時，冰冷的利刃也從天而降，直取他的首級。
最後那名殺手，竟在甘棠製造出的機會中找到了一絲戰機，同時出手！
此時宵征身體處在半空，難有動作，殺手以上攻下，佔據絕對優勢，只需長刀一揮，便能幹掉身下的對手。
刀鋒劃破黑暗，砍向宵征後頸，殺手臉上已有了得逞的笑意。
可就在刀口即將加身時，他卻難有寸進，他的刀子好像砍在了一件柔軟的鎧甲上。
他藉著月色一看，竟是一把巨傘擋在了宵征頭頂。
這是什麼時候......
他還未想明白，就忽覺心口一痛，低頭望去，一把短刀竟透胸而過，然後再沒了半點知覺。
甘棠拔出短刀，與宵征並肩站在樹榦之上，大口喘息。
她剛才計算推演了不知多少次，才趁着青火丸爆裂時的短暫光芒，將傘送到宵征落下的地點，就是算準了最後這名往生門的殺手不會去救援同伴，而是會趁此機會襲擊宵征。
她也正是利用對方殺人心切，出人意料的放棄了抵抗力更弱的沈玄，反而與宵征聯手，幹掉了最後這名殺手。
這一連串的出手過招，雖不過數十個呼吸，但其中的兇險與算計，卻讓人心神疲憊。
此時，二人看向沈玄掉落之處。往生門三名殺手，已死亡一人，若沈玄再摔下去，哪怕只是重傷，他們也能佔據極大的優勢，甚至可能對其生擒。
可目光穿過巨大的古木，只見沈玄跪倒在一根離地面稍近的樹榦之上，雖然狼狽的，但卻毫髮無傷。
他身旁站着一個巨型大漢，顯然是這人救下了即將摔落的沈玄。
“上，趁他眼睛受傷，趕緊解決掉他。”
宵征低聲說，抄起長棍便要殺過去。剛才他被二人不停追殺，現在有了反殺的機會，怎麼可能錯過。
可甘棠卻一把攔下了他。
“你看！”
她手指遠處，只見密集的樹林裏，有人影閃動，身體摩擦着茂密的灌木，發出“沙沙”的聲響，宵征粗略一數，應有三十多人。
“我們才出發不到半日，不可能有援軍。”
甘棠話說一半，卻也意思明了。
既然這些人不是他們的援軍，那麼只可能是往生門的殺手，即便不如沈玄等人精銳，但也不是他們現在可以硬敵的。
於是二人不再多看受傷的沈玄一眼，立即調頭便逃。
那巨漢還想追擊，但看了看沈玄，還是作罷，只是目送甘棠宵征二人離去。
“下一步怎麼辦？”
等到前來支援的往生門殺手齊聚沈玄所在的樹下，巨漢才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嗡嗡的，像一面大鼓。
“你帶人監視所有通往西北的道路，說不定還能抓到一兩個漏網之魚。”
他站起身，雙目仍舊緊閉，嘴角卻劃出一道殘忍的笑意。
“他們以為自己逃掉了，卻不知道，盡在天狗大人的掌握之中，前面自有人替我們好好招呼他們。”
他睜開赤紅的雙目，轉身離去，沒有看死去的同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