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5)

0里之途(5)

恕河兩岸相隔近八十丈,水流湍急,暗礁無數。

現在船停江心,秋深水寒,想要過江,只能依靠他們腳下的這艘渡船。

可是現在船夫不知所蹤,船艙又漏水不止,就連船槳都不知去了何處,想要渡河,談何容易。

船艙里,一眾羽林軍正在隊副劉志的指揮下的往外倒水,以求延緩船隻下沉的速度。

徐庚涉水而來,看上去不疾不徐,他站到船頭,與宵征二人並立。他看着黑漆漆的江水,不見絲毫慌張之色,沉吟片刻方才問到:

“二位可有什麼辦法渡河?”

宵征看了甘棠一眼,縱身而起,跳至船艙之上,又凌空而渡,瞬息間飛至另一艘渡船之上。

“好俊的輕功。”

徐庚讚歎一句,不只是為宵征的功夫折服,還是為他的果斷喝彩。

他們以兩艘渡船,一船人、一船馬,如今他們這船漏水,必定要先去查看另一船的情況,若能用另一艘船載人渡河,也能解決眼下的麻煩。

畢竟馬匹可以補充,人卻不容有失。

只見宵征進入艙內,沒過多久,只拿着一盞小燈出來,用力拋出。

燈盞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便落入水中,再無其他動靜。

“這是做什麼?”

此時正在指揮羽林軍的劉志剛剛走出船艙,他好不容易指揮眾人,勉強止住了船艙漏水的情況,想要出來,便看到宵征的這一舉動,不由得覺得奇怪。

“報信。”

甘棠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引得幾人看向河對岸。

果然,先前渡河的韓興等人,看到這不尋常的燈火軌跡,也發現了渡船很長時間沒有移動的,一直在江心打轉的怪異情況。

甚至有嗓門大的正呼喊着問詢情況,只是具體言語在風中翻滾,變作了不清不楚的呼嘯。

“他們知道了又能怎樣,船還不是划不過去。”

劉志雙手一拍甲胄,說道:“若真不行,便由我馱着徐司直過河。我水性好,這三十餘丈的距離,還是能過得去的。”

徐庚望了望奔騰的河水,又看了看劉志那一身甲胄,不着痕迹地退後了半步,站到甘棠身側。

“這點距離,當然難不倒羽林軍的精銳。但劉副尉先莫慌,且看看二位不良人有何計較。”

劉志也知道下水橫渡恕河是不得已的情況,雖然羽林軍與不良人都不懼這點河水,但這荒郊野嶺的,若是讓徐庚下河被凍着了,染了風寒,可就得不償失。

於是他也不再多言,繼續看向另一船的宵征。

宵征扔出燈盞后,船上一片黑暗,就連相距較近的甘棠等人,也看不清他在做些什麼,只能聽見一陣陣木板碎裂的聲音。

“他難道準備把船拆了?”

劉志正在納悶,便聽到一陣破風聲跨河而來,抬頭一看,宵征已站在船艙之上。

“另一艘船也漏水了,馬匹註定是留不住了。若你們同意,我便先把馬趕下河,再把那艘船改成舢板,由......由我推着徐司直過河。”

他將情況簡短的說明了一番,雖然說的是要捨棄馬匹,但卻不是在向羽林軍副尉劉志徵求意見,而是直直看向徐庚。

宵征很清楚,這支隊伍里,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徐庚。劉志即便再不願意捨棄戰馬,但只要徐庚一聲令下,他也只得遵從。

徐庚也只是遲疑了片刻,說到:“不必為我一人大費周章。既然船可以改為小舢板,

那便拿來裝載甲胄,好讓大家快些過河。我雖不善游水,但抓着舢板過河還是沒有問題的。請二位儘快前去安排吧。”

見徐庚已有決斷,劉志也沒有猶豫,轉身就走入船艙,只是在低頭的一瞬,深深看了宵征一眼。

但宵征可沒功夫去注意這些細節,他與甘棠二人領命而走,飛過船去,驅馬、拆船,絲毫沒有停歇。

戰馬的哀鳴在江心響徹,不斷的落水聲,代表着一匹匹優良戰馬生命的終結。

雖是無奈之舉,但還是引起了部分羽林軍們的不滿。

“副尉,咱們大不了游過去,為啥非要殺馬?還要卸甲,這要是敵軍殺過來了,我們拿什麼抵抗?”

一名羽林軍小聲抱怨道。

“敵軍?哪來的敵軍!”

劉志一手重重拍在那名羽林軍頭上,呵斥道:“我大盛國度腹地,怎麼會有敵軍!讓你脫你就脫。徐司直也是為我們好,這恕河水這麼急、這麼寒,能早些游過去烤火,有什麼不好的?”

船艙內的羽林軍被一通責罵后,也老實了不少,一邊繼續向外排水,一邊脫下甲胄。

一陣忙碌后,宵征與甘棠也拉着改造而成的舢板返回。

裝載了甲胄后,船上重量雖然減輕不少,但還是在以緩慢的速度下沉,危機還未解除。

“把這艘船也拆了。”

宵征看向船內:“把多餘的木材全部拆掉,盡量用寬大的木材充當船槳。”

羽林軍看了看劉志,得到首肯后,又憤憤地去拆卸船艙。

宵征不去管羽林軍的閑言碎語,走到徐庚身旁,小聲問到:“徐司直,船隻漏水、船夫失蹤,這一看就知道是人有意為之,難道計劃被往生門察覺了?”

徐庚笑了笑,似乎是在讚賞他的敏銳。

“那我們是不是考慮更換路線,或者去暮西城增加護衛的數量?”

此時徐庚才搖了搖頭,好像成竹在胸。

“此事本就不宜聲張,我們有精銳羽林軍五十人,還有你們兩名不良人,已經是十分充足的護衛力量了。若人數再多,不就明擺着告訴別人,我身負之事不簡單嗎?一旦威武郡那邊有了防備,再想查出點什麼,可就不容易了。”

宵征聽了,也不再多言,但總覺得徐庚說的哪裏不太對,他本想找甘棠商議,但現在人多眼雜,也只能暫時忍耐。

羽林軍將士們不過片刻,便將船艙多餘的木料拆除,眾人趴在船上,一人一塊厚木板,勉強將船划起,慢慢向岸邊靠攏,竟還免去了下水受凍之苦。

而河對岸的羽林軍也沒有閑着,他們點燃了所有火把,將河岸照的通亮,並以馬匹、石塊,以及簡單伐來的樹木,搭建起簡易的浮橋,準備接應。

只是礙於時間太短,浮橋不過才修了數丈。

“不良人還是有點本事。”

韓興正騎在馬上,遙望江心緩緩划來的船隻,也是鬆了一口氣。

他剛見到那拋到江中的火光時,就知道船出事了。雖然不知道具體為何事,但他還是當即下令修建浮橋。

等到過了一會,待大致看清船在江心打轉並未前進后,他就明白,船一定漏水了,心中更是緊張。

他自己的部下他心裏清楚,不管是上陣衝鋒、還是臨危斷後,劉志都是一把好手,但面對這些惱人的小伎倆,他可能只會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來處理,說不定就直接馱着徐庚下了水。

先不說能不能安全將人馱過河,光是這日漸寒冷的河水,就能要了徐庚半條命去。

好在現在船已經動了起來,沒有向最壞的情況發展。

與此同時,坐在船頭吹着江風的徐庚正沉默地望着河對岸的浮橋,聽着身後羽林軍划船時的號子聲,彷彿一塊礁石。

“徐司直好像根本不擔心?”

甘棠與宵征一同坐在徐庚身旁,手中大傘輕點在水面之上。

徐庚愣了一下,望向甘棠,又很快將目光轉移到水面。

“你可知那兩名船夫去了何處?”

雖然知道徐庚是在轉移話題,但甘棠也還是忍不住去思考這個問題。

從船剛出事起,船夫便沒了蹤影,兩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在了長河之中,除了那入水的“噗通”聲,根本沒有其他痕迹。

“也許是被人殺了,也許他們就是要殺你的人。”

一旁宵征想了一會說到。

徐庚有些疑惑道:“可他們若是殺手,跳入這河裏,就不怕把自己搭進去嗎?”

“大人說笑了。”

宵征正色道:“這河水對普通人可能十分危險,但對於如劉副尉這樣身懷不俗武力的人來說,絕對可以輕易渡之。而對於善於游水的武人來說,潛伏其中,也不是問題。甚至在不良人中,便有身懷異術者,可如游魚入水,來去自如,潛伏多日,都沒有半分異樣。”

“原來如此。”

徐庚似乎恍然大悟,點點頭。

“想必那兩名殺手也不過是武力高一些罷了,也不能如江中游魚般來去自如。”

“大人為何這樣斷言?”

“若他們真能如你口中的不良人那般,在這樣的江水中都來去自如,我的項上人頭恐怕早被奪了去。”

徐庚指着黑沉沉的江水,洒然一笑,神態輕鬆。

一旁的甘棠卻滿面愁容。

那殺手費盡心機將他們引至江心,除了把船鑿了幾個洞,就沒有其他動作了。這種小打小鬧,好像一場沒有揭開最後真相的惡作劇,總讓人提心弔膽。

可隨着船越來越靠近岸邊,河岸旁軍士的喊聲都可清晰聽見,再多的擔心也被漸漸撫平。

等到上了岸,五十羽林軍與兩名不良人組成的隊伍,又會怕了誰去?

可就在距河岸不到二十丈時,剛去船尾警戒的甘棠飄然而至。

她帶着面具看不清神情,但宵征卻能感受到她的不安與急切。

“小心,還有埋伏!”

這話一開始從甘棠口中說出,還並不太肯定。

但過了片刻,當她眯起眼看到順着水流滾滾而下的巨大的、尖銳的黑影時,終於大聲吼到:“棄船、棄船!”

焦急的聲音響徹整個舢板,正望向河岸的宵征、正奮力划船的羽林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嘶喊震懾,順着甘棠的目光看向恕河上游。

此時河面漆黑,只能勉強看見黑影的輪廓,但久在軍中的劉志還是最先反應過來,大喊道:“是巨木!快棄船,別劃了,快棄船!”

但巨木順流而下,既有夜色掩護,又速度極快,僅在喊話間,便已衝到了船前。

先是毫不費力地將裝在甲胄的舢板摧毀成片片木屑,繼而勢頭不減,沖向眾人所在的渡船。

宵征心中的危機感終於得到的印證,但他卻來不及喘息,便在巨木撞毀船隻之前,拉着終於神色慌亂的徐庚滾入了波濤之中。

其餘羽林軍便沒這麼好運,還未等他們反應,巨木便以尖刺裝在船側,巨大的力量幾乎是在頃刻間,便將船艙撞碎。

還未等東倒西歪的將士們回過神來,一波接一波的撞擊彷彿波浪般連綿不絕,船艙終於無法支撐,被撞翻過去,將十數名羽林軍全數壓在船下水中不斷掙扎。

可即便如此,巨木仍舊無情地衝撞,如槍尖般的尖刺順着破洞沖入船艙,或刺入將士們的身體,或撞擊頭部,瘋狂地肆虐。

哀嚎聲、碎裂聲在江心響徹,威名赫赫的羽林軍將士在心算計和自然偉力面前,既不沒能如宵征般機敏的搶先一步入河,也不像甘棠一般,能藉助手中大傘,翩然逃離巨木的攻擊範圍。

他們只能儘力潛入水中,以求躲避傷害,但傷亡還是難以避免的出現了。

血色混入江水,身體沉入河底,在同伴的眼前,在連敵人所在何方都沒能弄清楚的情況下,長眠於恕河之上。

“繩子、繩子!快把繩子投過去!”

河岸邊的韓興看着眼前這一幕目眥盡裂,他抱起繩索沖入寒冷的江水中,奮力拋出。

儘管繫着頭盔、石頭等物的繩子能夠被遠遠拋進江心,但河中慌亂的羽林軍根本沒有幾人來得及抓住繩子,就被江水沖走,這樣的努力不過杯水車薪。

“快、去下游截住他們,快去!”

見繩索收效甚微,韓興當機立斷,派出數名羽林軍,騎快馬往下遊河水平緩處趕去,希望能在那裏救下同伴。

騎士領命而走,韓興立在河水中,望向上游處,目光閃爍。

河水中的巨木數量其實並不算多,但卻幾乎全部命中船身。想要做到這樣精準的攻擊,埋伏巨木的地方一定離此處不遠,只等船隻到了指定位置,再啟動機關。

這樣一來,實施計劃之人,必定不會逃得太遠。

想到此處,韓興幾乎是飛身上馬,點起十人的小隊,旋風似地沿着河岸沖向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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