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4)

0里之途(4)

羽林軍的馬隊自通化門疾馳而出后,繞城而走,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隊伍在沉默中前行,羽林軍每人都單手持着火把,照亮左右,哪怕深秋的寒風灌入衣領,也沒有絲毫的抱怨。

狂奔了一個多時辰,漸聞滔滔的水聲,隱約可見一條大河橫於眼前,阻斷了去路。

“過了恕河,再往西北走上三四個時辰,便能夠在暮西城歇腳了。”

隊伍前頭的徐庚望了望如墨的河水,對韓興說道:“讓將士們加緊渡河,切莫耽擱。”

身後的宵征皺了皺眉,心中又泛起了疑問:僅僅是調查一樁陳年舊案,需要這麼著急嗎?

這徐庚的種種行為,都讓他覺得,這次出行,不僅是調查舊案這麼簡單。可轉念一想,他們不過是將這人護送到赤雪軍駐地,之後管他有什麼秘密,都與自己無關,便又安心下來。

同行羽林軍亦是吃了一驚,這恕河水寬河深,若沒有擺渡人,這大晚上的怎麼過得去?

“司直,這麼晚了,擺渡的船恐怕都歇了,不如......”

韓興硬着頭皮上前勸說,卻被徐庚打斷。

“那裏...你看,那裏不是擺渡的船嗎?”

韓興等人順着徐庚的目光看去,黑漆漆的夜裏,好像確實有什麼人影在河邊晃動,但以此來判斷他就是擺渡人,恐怕太過兒戲。

但正在幾人猶豫時,河邊亮起了一盞燈籠。這是船頭的燈火,雖然火光微弱,但還是勉強照亮了一片,讓人看清,正是有兩條小船橫在江邊,兩名擺渡人正解開繩索,準備將船開往對岸。

這也許就是今夜最後一趟渡船了。

當下再沒人猶豫,韓興心中暗自讚歎徐庚眼力非凡,同時派兩名羽林軍飛速前往,攔下即將過河的船夫。

有羽林軍的身份,兩名船夫自是不敢推辭,一頓忙活之下發現,任憑怎麼安排,他們這隊人馬也要分兩次往返才能全部渡河。

“還請韓校尉帶羽林軍得兄弟先行渡河,看管馬匹。我與兩位不良人隨後過河便可。”

作為此次隊伍的領頭人,徐庚自然地安排到。

幾乎是下意識的,宵征又開始腹誹起來:看馬誰還不能去看?這徐司直明明和韓興關係更加密切,為什麼這時偏偏要和自己一船?

但也由不得他質疑,韓興自領命而去,岸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不良人、徐庚和十餘名羽林軍。

也不知為什麼,這些羽林軍和宵征二人就是不對付,遠遠地在身後護衛,只剩下徐庚與他們站在河邊。

宵征和甘棠本也想以護衛的借口走開,可徐庚卻一下子叫住了二人。

“二位留步,我有事相談。”

徐庚站在江邊,四周的火把只能照亮他的輪廓,可那直挺挺的身形彷彿一棵古樹,任憑風吹雨打,我自有風姿。

身後的羽林軍聽到幾人對話,又默契地將護衛圈擴大了幾倍,保持一種遠遠離開三人,又來得及救援的距離。

徐庚走上前來,言語盡量隨和地說道:“段司丞可是對二位讚譽有加,本次請二位同行,亦是有段司丞的推薦。”

宵征與甘棠對望了幾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對方既然做出這般姿態,他們也不好拿捏架子,由甘棠低聲回到:“徐司直客氣了。我看徐司直趕路急迫,想必那舊案干係重大,若有我倆能幫上忙的,儘管差遣。”

“甘棠,心思縝密,善於分析,段司丞說的果然沒錯。

徐庚似乎笑了一下,看着正在渡河遠去的船隻緩緩說:“你也不必拐彎抹角地問我,我找你們來,本就是要給你們透底的。這次趕去威武郡,一開始確實只是為了審查一樁舊案,但是今晨段司丞趕回來之後,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

甘棠面色如舊,想來早已猜到什麼,宵征心中也是一陣明悟。

今日從恭親王別院脫困后,他們與段天翊便各自回去彙報情況,定是他從情報中分析出了什麼線索,才讓徐庚簡單的核查任務有了變化。

徐庚緩緩道出了原委:“段司丞從帶回的情報中得知,往生門那批北蠻金銀器,是從涼州運送而來。然後又從大理寺往年的卷宗里查到,這涼州來的大批金銀器又與威武郡有着緊密的聯繫。所以為了不打草驚蛇,便先讓我前往威武郡調查,爭取趕在往生門情報傳回之前,調查些眉目,是故一路疾行,不敢懈怠。”

“段司丞雖年輕,卻有過目不忘之能,大理寺內的卷宗便沒有他不記得的,這次也多虧了他,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抽絲剝繭,找到這蛛絲馬跡。”

“可惜,若那幾名疑犯沒死,說不定還能套出更多線索。”

他話中雖然滿是對段天翊的讚歎,可落宵征耳中,卻有不一樣的意味。

今晨,不良帥應宵征二人久久未歸,派出一眾不良人前來救援,疑犯、現場、情報,自然落在了不良人手中。若不是段天翊與宵征他們關係不錯,分享了秦逸致書冊中部分關於往生門的情報,今日恐怕要空手而歸。

但這情形在大理寺眾人的眼中,估計就變成了不良人仗着人多,扣下情報,強搶功勞。

現在,徐庚找他們談話,估計一半是為了透底,另一半便是找他們要情報來了。

宵征絲毫不慌,神色不動,微微點頭,主動接過了話茬兒。

“段司丞確實天縱奇才,也屢次幫我們偵破要案。此次往生門的情報,也主要是靠他偵測推斷,才能有所收穫的。”

“原來如此,段司丞向來是逢案必破,這次又有二位相助,往生門的案子想來也不在話下。”

“自然、自然,往生門的案子,還需要多多依仗大理寺的諸位。”

“哪裏、哪裏,不過是我們與你們不良人共同協力罷了。”

甘棠看着從互相套話,變作互相吹捧的二人,忍不住在夜色的掩飾下抿嘴低笑,心中防備亦是放下不少。

“咳咳,徐司直剛才所說的這些內情,韓校尉可知道?”

在逐漸融洽的談話氛圍中,宵征忽然問到。

徐庚神色難見,但語氣中多了幾分謹慎:“你可知威武郡所在的涼州,是何人治下?”

他雖未直接回答,但這一番問話,卻有了明顯的指向。

涼州位於大盛西北,那裏異族交匯,各種勢力縱橫交錯。為治理涼州,大盛以威武郡為封邑,派一國公領同為大盛四軍的玄風軍常年駐紮在此。

而玄風軍的統帥、威武郡的主人,便是魏國公,安慶祿。

再聯繫此次徐庚北上,是交由駐紮在西側的赤雪軍,而非本就在西北的玄風軍護送,便很難不叫人有所猜疑。

朝廷是否已經對魏國公有所懷疑?

但這種猜疑有多深,猜疑的源頭是因為往生門的線索,還是因為十年前楊家軍的舊案,宵征不得而知。

他只能相信,段天翊仍舊為他保守着秘密,沒有向大理寺袒露此前探查中有關楊家軍舊案的線索。

“魏國公總不能跟往生門扯上關係吧。”

他乾笑着掩飾到,假意轉過頭看對面的擺渡船。

徐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魏國公自然不可能,但若是玄風軍內部有問題呢?”

宵征做瞭然狀,目光掃過徐庚身後的羽林軍,暗自戒備。

羽林軍遴選天下各軍精銳,組成三千之數,玄風軍作為大盛四大強軍之一,以奔襲如風,殺意如潮著稱,若他們內部被往生門腐蝕,羽林軍也有被滲透的風險,也怪不得徐庚如此謹慎。

而這可能也就是他們加入這支隊伍,徐庚又在這個時候單獨找到他們二人密談的原因。

防內勝於防外!

三人都是聰明人,話到此處,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惹旁人生疑,閑聊幾句,便各自散開,眺望起對岸的情形。

沒過多久,擺渡船便已返回,三人隨一眾羽林軍上船后,也默契地沒有相鄰而坐。

徐庚坐在幾名羽林軍之中,位於船艙靠內的位置。宵征則與甘棠坐於外部,緊靠艙門。

隨着船夫一聲吆喝,船身晃動着駛出,船艙內除了羽林軍鎧甲摩擦的輕微響聲,再無其他動靜。

羽林軍留在此處的隊副劉志是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他守在徐庚身側,雙手抱胸,沒有多餘動作。

見此情形,宵征與甘棠也不多說,各自閉目。

船行兩刻,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如柔柔的安眠曲,讓二人忍不住地疲乏起來。

昨天忙了一夜,今日又趕來護送,二人都沒有時間好好休息,此一閉目,便有些放鬆警惕,淺淺睡了過去。

“噗通。”

不知淺睡了多久,船外的動靜忽然將二人驚醒,宵征揉揉眼,看向徐庚和羽林軍,見對方仍是出發前的模樣,也微微放下心來。

可是甘棠卻沒有了睡意。

安靜,太安靜了。

她很快意識到不對勁,除了船艙內的動靜,船艙外卻再沒有聲響,搖籃的聲音、船夫的吆喝,都隨着剛才的“噗通”聲消逝了。

她看向宵征,發現同伴也緊盯着艙門。

二人對視一眼,正要出門查探,忽然船艙內有人喊叫起來:“水...這船漏水了。”

甘棠看過去,船艙底部,幾處縫隙正以極快的速度往艙內灌入河水,恐怕要不了半刻,船便要沉下去了。

二人再不遲疑,一下衝出船艙。

可等他們衝出去,船上空空蕩蕩的,船外江闊水急,哪還有什麼船夫。

再望向四周,船此時才行至江心,正緩緩打轉,而唯一能驅動這艘船的船槳,竟然也不知去向。

他們一群人就這樣被困在了寬廣的江面之上,進退失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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