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奇香(2)

長安奇香(2)

三花閣是雲間坊最大的香粉鋪子之一,其招牌香粉以三種珍惜花粉研製而成,故取此名。

如今鋪子出了命案,香粉主顧早沒了影子,反倒被看熱鬧的百姓層層圍住。

“好好一個香粉鋪的掌柜,居然死在了自己的鋪子裏,難道是太過操勞不成?”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我有熟人在府衙當差,他說王掌柜可是被人殺害的,而且死狀有些蹊蹺!”

“沒錯沒錯,我聽說這還是個連環案,死的可不止王掌柜一個,前幾日一品香的陶掌柜也被人殺了!”

“這王掌柜死了,三花閣只怕也要跟着沒落了吧。”

“可不是嘛,之前一品香出事後,好幾家香粉鋪子都......”

甘棠一馬當先穿過人群,不知為何,宵征總覺得她小小的身軀如輕舟入海般飄搖不定,四周的議論如同巨浪,層層疊疊拍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也許是第一次以不良人的身份辦案吧。

宵征齊眉棍一盪,人群紛紛後退躲閃,他快走幾步,幫甘棠擋住了那些或好奇、或畏懼的目光。

向武侯衛亮出不良人身份,一路暢通地穿過寬敞氣派的前廳,來到案發的後院。現場各級官吏正看似有條不紊地查探着現場。而不良人的到來,讓穩定中,又多了幾分寂靜。

很快,一名武侯衛將二人引入院內居左的房間,這是三花閣的調香室,也是本案的案發現場。

作為長安城最好的香粉鋪子之一,三花閣的調香室自然也是分外豪華。室內三面高高的沉香木櫃,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形制各異的瓶子以儲存香粉。房屋正中一張數丈長的梨木大桌,整整齊齊地堆滿了香料、花卉。只有居中的一小部分,雜亂的擺放着幾份香粉和瓷碗,應當是有人使用過還未來得及收拾。

這一切看來都井井有條,除了梨木桌下的那具屍體,飛花閣掌柜的屍體。

又高又胖的身體此刻側躺在地,雙手聚攏胸前,鮮血從胸口、後背噴涌開來,臟污了那身華麗的紫色綢緞大袍,形成一灘血泊。

除此之外,還有一道烏青色的傷痕,橫貫整個額頭。

更詭異的是,屍體四周有淡紅色粉末繞成一個圓圈,散發出陣陣異香,甚至壓過了房間裏諸多的香粉氣味。

此時,巡吏正陪同一位身穿硃紅色官袍的大人物觀察屍體。

“傷口、死狀、時間,還有這香粉環繞的方式,都與之前無二。加上此前出現在一品香的香粉也確認正是三花閣的新研製的名香——飛花見月!所以,這兩個案子基本可以斷定是同一人所為。”

“大人神斷!那香粉三花閣調製成功不久,並未擺進鋪子裏,只對一些老主顧試賣,所以沒有什麼人知曉,哪想到竟還是被大人給挖出來了。”

巡吏諂笑着回答。

“那此處的香粉有線索嗎?”

巡吏笑容一僵,硬着頭皮答到:“武侯衛已去坊內各個香粉鋪子詢問了,但...但都沒有結果。現在已擴大範圍,整個長安的香粉鋪子都有派人前去查問,日落之前,必然水落石出!”

半蹲着的朱袍官員皺了皺眉,雙手撐膝,巡吏眼疾手快,一步向前,攙扶着對方起身,還輕輕撫過官袍下擺,拂去並不存在的褶皺和灰塵。

待那官員轉身,宵徵才認出,這人正是如今的京兆尹,柳起之。見到其目光轉過,當即頷首致意。

柳起之看到正堵在門口四處打量的宵征和那條搭在肩膀的齊眉棍,

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宵征?不良人怎麼也來了!這案子是京兆府的事,還用不着你們插手,快走!快走!”

他一甩長袖,對着宵征呵斥到,轉頭看見不知何時蹲到屍體旁的甘棠,又扶額皺眉,指使着巡吏趕人。

宵征早已習慣這些官員對不良人的不待見,站在門口任憑其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倒是甘棠起身行禮后,拉着宵征扭頭就走。

“看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柳起之眯着眼看了看甘棠的背影,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又帶着巡吏繼續查看起四周線索。

從進入三花閣到被柳起之趕出來,前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雖然自己一無所獲,但宵征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長棍搭肩,雙手架棍,還與甘棠講起一些官場常識。

“京兆尹柳起之,為人方正,為官清廉,但這查案嘛......就差了點意思。若不是與大理寺那個天才有點情誼,這烏紗帽早就丟了。眼下看來,這案子多半也歸了大理寺。這倒好,沒我們什麼事了。不如去前面福來樓,吃幾個包子先?”

甘棠停下腳步,又抬頭看了宵征幾眼,但這一次目光里到少了幾分冰冷,反而多了一些無奈與疑惑:

“好,去福來樓,吃包子。”

......

熾熱的蒸汽隨着籠屜的打開快速升騰,一片白霧將一方天地糊住。環繞的食客、四周的桌椅、叫賣的小二,都朦朦朧朧,不可窺見。待到白霧散盡,方能看見一個個又圓又大的包子正躺在其中。

換上便裝的宵征擠進人群,好不容易買到幾個包子,裝在瓷碗裏端到桌前,就看到甘棠正靠着椅背,小手緊緊的抓着那把大傘,閉目養神。

宵徵招呼了一聲,也不客氣,拿起包子一口咬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說話聲。

“三花閣的王掌柜常年禮佛,連只雞都不殺,到底是惹上了哪路仇家,竟然下如此毒手?”

“哎,雖說王掌柜與人為善,但做生意的哪能不得罪人。他家的香粉在長安可是名頭不小,幾個月後的天香會上,奪魁的說不定就是他家,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呢!”

“對,對,對,我估計這事兒八成和香粉有關!你們沒聽說嗎,前幾日,一品香的陶老闆也被殺了!和王掌柜的死狀一模一樣!都是七竅流血、四肢盡斷.......”

不再去聽那些越扯越離譜的閑談,宵征看了看依舊閉目養神的甘棠,撇撇嘴,一口吞下剩下的包子。

“原來如此。”

甘棠睜開眼,小聲嘀咕:

“信佛、行善、天香會......這些卷宗里可沒有。”

宵征倒是一愣,確實,不管是京兆府還是大理寺,卷宗都只記載案件關鍵信息,對於被害人的記載遠遠不夠詳盡,信仰喜好、處世風評,都不可能面面俱到。

甘棠來距離案發不遠的福來樓打探消息,補全卷宗上的漏洞,不可謂不聰慧。

但宵征可沒心情誇獎這個新搭檔,誰讓這個小姑娘又只丟下一句話就大步離開,留下宵征一個人拿着包子手忙腳亂。

一品香的生意因命案冷清了好幾日,作為長安城一等一的香粉鋪子,生意每冷淡一天,都是巨額的錢財虧損,東家自然會想盡辦法去挽回客人。

宵征與甘棠二人換上不良人服飾走到街口時,夥計正送走一群手持錫杖、環帶念珠的和尚,想必是請來為店裏做法事的。

只是領頭的和尚太過年輕俊俏,惹得路上的大姑娘小丫鬟爭相圍觀,連甘棠在擦肩而過時,也多瞧了幾眼。

店裏的夥計剛送走法師,便見到不良人上門,心中抱怨,嘴上卻不敢怠慢。

“二位大人所為何事?若是要挑選香粉,小的也可以給您二位推薦幾款,包您滿意!”

“你們鋪子裏可能配置這種香粉嗎?”

甘棠拿出一條白絹,其上密密麻麻寫着各種香料、草藥,看起來像一種香粉配方。但只有宵征知道,這個東西,就是甘棠剛才信手寫就的,根本就是一個假配方,為的也只不過是打草驚蛇。

夥計陪着笑臉接過,看了看,沒有什麼頭緒,便告罪跑去後院,不過多時就帶着一名調香師傅匆匆走出。

“大人久等了,本店掌柜亡故,大大小小事務繁雜,實在忙不過來,所以只有這一位調香師傅,可以讓他幫二位調製。”

說罷,將調香師傅往前一推,自己躲到了後面。調香師傅亦是無奈,但不良人當面也不敢顯露,只好問到:“敢問大人,這香粉的配方從何而來?”

“莫要多問,只需告知能否配置便可!”

宵征對付這等情形駕輕就熟,強硬回答到。見到不良人並無刁難的意思,調香師傅鬆了一口氣,但甘棠下一句話卻讓他遍體發寒。

“聽說你們掌柜就是在後院調香室被殺的,你竟敢獨自一人呆在後院?”

調香師傅愣了半晌,支支吾吾說:“拿了掌柜的錢,自然...自然就要聽掌柜家的安排。現今其他調香師傅要麼告假,要麼四處忙碌,就只有我一人得了空閑,只好到這後院調香室整理材料。”

甘棠點點頭,不再多問。待調香師傅答覆說會嘗試調製后,便乾脆離去。

出了一品香,二人陸續走訪了雲間坊的各個香粉鋪子,都拿出配方,讓他們幫忙製作。直到西邊的落日散盡了最後一絲餘暉,天幕擦黑,二人才走出最後一家香粉鋪。

宵征慢悠悠的走在甘棠身後,雙手仍舊搭在肩膀上那根齊眉棍上,仰頭不知是在數天上的星星,還是欣賞長街燈火的絢爛。

“沒時間了,還要趕快確認最後一處線索。”

甘棠的聲音一下打破了宵征愜意的心情,他拉長了嗓子,說:“還要查?坊市可要關了,你難道想露宿街頭不成?”

“不是你說,但有所需,莫敢不從?”

“我說的那是鞍前馬後......”

宵征低聲反駁到,卻忽的透過面具的孔隙,看到了甘棠的眸子。

那雙原本清冷平靜的眸子裏映入了點點火光,看起來暖暖的、亮亮的。

宵征還是懶懶散散的樣子,一雙眼眼卻牢牢跟着那面具后兩點碎星。

長街綿綿,華燈初上,少女語中帶俏,眼中有光。

而那藏在面具后的臉,

應該也是在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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