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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子¨這個人,每天都早起,都認為他是個很勤快的人。其實,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個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偷雞摸狗,心眼子極壞的人。這天下事無論何事都有個對立面,比如:好和壞,白和黑等。幾千年前,老祖宗造字時就把這些對立面的字都琢磨好了。一個村裏有好人,必然就有壞人。所以,孫家小埠出這樣一個兩個的壞人不足為奇。

村保長孫厚和前後村的兩個甲長,這些天走街串巷的敲着鑼、喊着,三個人把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一家一戶主動出來交糧納稅的。他們仨人商量了一下,認為還得從孫修德老爺子那裏打開突破口,試試看吧!他們仨人便向古槐樹左旁的宅院走去。

忙活了大半夜,孫老太爺用他的人格和智慧,化解了一場很大的危機。這會兒,他感到有些疲倦和睏意,可他前思後想的,也有些心疼那兩萬斤麥子,心裏盤算了一下,要是按照鄉公所告示上交糧納稅的數目上交后,庫里就剩不了多少麥子了。他想起前些天小學堂里,高先生和孩子們串聯各家各戶抗交的事,他想不妨再聽聽高先生的高見。他看這個時辰高先生正上着課,到午時再說吧。他坐到躺椅上想打個盹,剛閉上眼睛不多會兒,聽到院子裏有人問孫興貴:¨老孫,老爺子在屋裏嗎?¨孫興貴小聲說:¨我也是剛過來,看着老爺子睡著了,你們還是下晌來吧。¨老太爺聽出是保長孫厚的聲音,就坐起來說:¨興貴呀,叫他們進來吧。¨

他們幾個進屋后,老太爺吩咐着各人坐下后說:¨興貴呀!你怎麼也不歇歇?¨然後又對着孫厚說:¨這回兒來還是為交糧納稅的事吧?¨孫厚堆着笑忙點頭說:¨是、是。¨¨興貴呀,沏上壺茶。”老太爺接着轉過臉說:”孫厚哇,不怕你們笑話,今夜裏我這院裏被土匪打劫了,被搶走了兩萬斤麥子,你們沒聽到動靜?¨他們仨人一臉驚訝,孫厚苦着臉問:¨怎麼不到鄉民團小隊去報案呢?¨¨匣子槍點在腦袋上,動都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喘呀!來了三十多人槍,就是報了案,民團小隊那十幾條破槍也不頂事,再說真要是打起來,出了人命豈不是更慘!¨孫興貴滿臉沮喪地說。¨那就把糧食乖乖地給了?¨¨土匪們一開口就要四萬斤,不給糧就抓人!¨孫興貴一臉倦容,打了個哈欠繼續說:¨幸虧老爺子機智周旋,給了兩萬斤打發走了,不然可真就慘了!¨孫厚最關心的還是公糧稅的事,他轉身對老太爺說:¨叔呀,不知今夜裏您老人家受了如此驚嚇,本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再來打攪您,可是呀叔,縣鄉兩級政府催逼的緊,各村也都反映說今年的糧稅太重,都要求減免些,可反映上去也無濟於事,聽說縣長發話了,說是一分一毫也不能減,誰敢抗交先抓起來再說!¨老太爺聽孫厚這麼一說,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這官府還土匪來派了,抗交就抓人,他不緊不慢的對孫厚說:¨孫厚哇,我從小看着你長大的,你這孩子也是個厚道實誠人,我也不是難為你;你權當替叔跑趟腿,到鄉里把今夜我家裏遭土匪搶劫的事報個案,要求政府給鄉民作主,派兵剿匪,把糧食追回來,叔保證,追回來的糧食全部上交!¨嗨!孫厚聽老太爺這麼一說,心想:這是不可能的事,但老太爺說的在理啊,政府征糧是為了養兵,而養兵也要保護百姓啊!他也只好答應老太爺的請求,帶着兩位甲長告辭出來。

這幾天裏,冠子也在犯愁。他家老婆孩子四口人,

有三畝口糧地;地處小埠山東南角的茅草溝,他這塊地平整肥厚是塊好地,前些年他把地租給別人家種,由於年年提高糧租,人家都不願意種了,他只好自己種,可他把種子撒到地里就懶得管了,茅草長的比莊稼還旺盛,一年收不了幾粒糧食。而有這三畝口糧地,就得交這三畝地的公糧,再加上四口人的人頭稅,細算下來也得七八百斤吧。而今年他這三畝地收了不到一千麥子,再拋除僱人割麥子的工錢,這要交了公糧稅,連根毛都不剩了。他恨官府也是恨的牙根痒痒的!這些天裏,他也悄悄的看出些名堂來,任由孫厚他們幾個喊破了嗓子,沒看到有開門交糧的,他還發現后村的大戶孫修德還向村外轉移糧食,……他想,都沒有交的,我何苦要擔心!又過了兩天,他聽到村裡一些傳言說:后村大戶孫修德家被土匪搶劫了兩萬斤麥子;還有的說孫修德的孫子帶着小學堂里的學生,挨家挨戶串聯抗交;再就是村保長孫厚催交公糧不利被革職,由鄉長親自帶着民團來村裡收繳,同時選拔新任保長等等。冠子把這些傳言逐條分析研究,壞心眼一轉悠,頓時豁然開朗,他想他的機會來了!

這些傳言在村裡引起的震動不小呢!晚上,孫老太爺把孫福常、高老師、孫興貴等人叫到跟前商量對策,孫文清、孫文源也隨同去了。老太爺點上煙袋鍋,吸了一口,咳嗽了兩聲,他想先聽聽各人的看法,就說:¨大傢伙都說說吧!¨各人抬起頭都去看高老師。高老師也不是扭捏之人,他喝口水清清嗓子,說:¨關於老太爺家裏被土匪劫走兩萬斤糧食的事,老太爺托孫厚到鄉里報案,要他們剿匪追糧,這一招很妙;關於學生們串聯各家各戶抗交一事都是我支使的,到時我會承擔責任的!鄉長要帶民團來村裡,也不必害怕驚慌,只要抗交我們就要抗交到底!要大家都把糧食藏好,他們來翻不到糧食,要抓人他們抓得過來嗎?全村幾百口人,他們抓了去還得管飯吃、管睡覺……¨大家哈哈的笑起來,孫文源趁機說:¨就是,各家各戶家裏的糧食保住了,都被抓了去還有飯吃,總比把糧食交出去,沒得吃餓死強吧!¨大家尋思尋思還是這麼個理,都¨哈哈¨笑起來。老太爺磕了磕煙袋鍋說:¨高先生,你接著說。¨¨文源說的對,所以他們不可能把人都抓了去,最多把挑頭的抓了去,哈哈,我也不是被抓一兩回了,不足懼!¨高老師大義凜然的樣子。老太爺說:¨高先生,你還要教孩子們讀書,這才是最重要的,你要被抓進去吃閑飯去了,孩子們耽擱了讀書誰負責呀!所以啊,串聯抗交的事是我支使文源這些孩子們乾的,我倒想到監子去吃閑飯享享清閑。¨孫福常嚴肅的說:¨爹,您想的倒輕鬆,進了監子他們會過堂逼迫您交糧食,您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折騰?咱們還是再斟酌斟酌,胳膀拗不過大腿!¨孫興貴、孫文清都要爭着承擔責任,高老師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大家七嘴八舌的。老太爺咳嗽了兩聲說:¨你們大家都別爭了,事情不會想像的那麼嚴重,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機行事吧!就是有一條,和大家說,一定要把糧食藏好!就像文源這孩子說的,交了糧食沒飯吃餓死,不如有飯吃被抓打死強,飽鬼比餓鬼強,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第二天早上,冠子早早的串街散步回來后,從褡褳里,把順手牽羊來的幾個洋柿子和黃瓜拿出來,交給他老婆要她炒個洋柿子雞蛋。他吃着飯,又把昨晚上肚了里的壞主意想了一遍。飯後,他拿起褡褳就出門了。去寶積鄉公所大約有十多里的路程,他走了半個多時辰。這鄉公所駐地就是繁華些,店鋪林立,賣早點小吃的,擺攤賣雜貨、賣菜的應有盡有。他今早還開洋葷吃了個洋柿子炒雞蛋,當走到一個餛飩攤前,撲鼻的肉香又勾得他直流口水,他摸摸褲腰袋裏還有一個銅錢,他想,甭管他了先解解饞再說,今日要把事情辦妥了,以後還愁沒錢花!?他把銅錢遞給餛飩老闆,老闆說:¨只能半碗!¨他說:¨半碗就半碗,你多給我加些湯!¨他吧唧着嘴吃完最後一個餛飩,余香在嘴裏,肚裏的饞蟲還不依不饒的,腿也挪不動步,他仰了仰雀斑臉,底氣十足地和餛飩老闆說:¨我今天是來找鄉長辦事的,這件事要辦妥了,以後有的是錢!老闆,再來碗餛飩,先記着賬怎樣?¨¨哈哈、哈哈!¨老闆大笑了兩聲,乜斜着眼譏諷地說:¨還來找鄉長辦事的,鄉長他爹給我提鞋我都不屑用,你還……哈哈,滾!¨他紅着臉,忙不疊的離開。心想,這廚油子什麼來頭,竟敢辱罵鄉長!?他忿忿的一路來到鄉公所。他上過兩年私塾,也是識文斷字之人,見着鄉公所的牌子就向里進。¨哎哎!幹什麼的?¨¨我是來找鄉長談事的!¨門衛攔住他后,看這人就是個蹩腳鄉巴佬,又問:¨你來找鄉長談事,談什麼事?¨他向前湊了湊小聲說:¨我來告密!¨門衛一聽是告密的,忽然想起屋裏牆上貼着的門衛職責上,有一條是:為及時、準確體察下情,了解民意,對舉報者或舉報信,要及時上報,不得延誤!門衛想,這告密和舉報應該是一個意思,應該儘快上報,便對他說:¨你在這裏等着,別亂動!¨說著便向東轉過牆角向後院去了。不一會兒,門衛就在牆角那裏招手讓他過去,然後,門衛領他進到鄉長辦公室里。

鄉長看了看他,示意書記員。書記員問道:¨會寫字嗎?”他答:¨會!¨書記員便把一張表格遞過去要他填寫。他看了看:籍貫、姓名、年齡、性別等一一填寫了,是否團員和黨員這兩項不大明白,他看了看書記員,書記員就對他說:¨你是否加入過三青團和國民黨?¨他搖了搖頭。鄉長又看了看他,問道:¨有什麼事?說吧!¨他看了看書記員,還有些猶豫,鄉長扯了扯中山裝后,又坐正了說:¨他是書記員,你在這屋裏說的話,他都要記下來,你說吧!¨他還是猶豫不定的,怯怯的問鄉長:¨小民把這個秘密告訴了鄉長大人,給小民獎賞么?¨¨這要看你告密的價值如何,你想要什麼樣的獎賞?¨其實這些他早就想好了,就說:¨小民想要鄉長大人免了我家三畝口糧地和四口人的糧稅,再就是小民聽說孫厚被革職了,這保長的空缺,小民倒願意為鄉長大人效勞。¨鄉長正了正衣領,吭了兩聲鼻子,又仔細的看了看他說:¨你要的這些獎賞,如果你告的密有價值,我答應你,說吧!¨他便把那天早上親眼目睹,孫家小埠孫修德如何暗地裏勾結土匪轉移糧食,明裡卻報假案說土匪搶劫了兩萬斤糧食,另外,孫修德還支使孫子串聯村民抗交糧稅等等,凡是他知道的都添油加醋的說了,還想再借題發揮的編造些,想了想一時半會兒也編不出來,就打住了。鄉長問他:¨孫文清是不是孫修德的大孫子?¨他回答是。鄉長說:¨你先回去吧。¨他問:¨鄉長大人,小民那獎賞?¨鄉長吭了聲鼻子,不耐煩的說:¨糧稅先免了吧,別的再看錶現!¨他只好喪着臉退出來。

鄉長把孫廷全舉報的記錄稿和孫厚寫的報告材料,反覆的對照甄別,看出孫厚對村民抗交糧稅的事一直持暖昧、遮掩的態度,特別是孫修德家被土匪劫糧的事,孫厚報案的材料與孫廷全親眼目睹的大相逕庭、說法不一。孫厚的說法是:土匪三四十人槍,用槍點着家人的腦袋上,把糧食劫走。而孫廷全的說法是:孫修德和家裏的長工孫興貴,還有個家丁叫宋寶的,仨人張羅着把糧食裝車的,也沒看到有帶槍的,那個宋寶親自押車出了村西頭走的。鄉長想:此二人說法有別,性質截然不同。看來孫厚報了假案,土匪劫糧會有很大的動靜,結果村民都沒聽到。而孫廷全說的勾結土匪轉移糧食倒是接近事實,只不過這伙子人是否土匪尚不確定。

鄉長雖然是外鄉人,但對孫家小埠的孫修德還有些了解。知道他是清末秀才,在鄉鄰間享有很高的聲望,有樂善好施、濟貧救困之美譽!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槍打出頭鳥,無論你多麼德高望重,只要跟政府作對,就得按律法辦!這回你轉移糧食,報假案,串聯村民抗交糧稅,先不管你是否勾結土匪,只這些就足以治你的罪!鄉長又得知孫文清是孫修德的孫子,氣又不打一處來,這回可要新賬舊賬一塊算算了!上個月,孫文清及同事倆人來到寶積鄉公所,統計發薪職員名額時,他寫了六個人的名單,要求加到名額簿上,孫文清要他把這六人的履歷、職位都寫清楚,並且把六個人都叫來一一對照核實。他抓瞎了,事前沒有準備,這一霎半會兒上哪去弄這六個人?而孫文清又直杠着非得見到人才加,不然,免談!他氣得是遇到這麼個不識好歹的,斷了他的財路!而他看着孫文清那鐵面無私的勁頭,也就打掉牙往肚裏咽,只能懷恨在心!有道是因果輪迴、世事更替,這回孫家爺倆又撞到本鄉長的槍口上,還不得舊賬新賬一塊算算!他從桌旁拿來公文簽紙,取來筆墨,他要按着程序,擬定行文,將本鄉轄內孫家小埠村有人煽動串聯抗交政府糧稅一案,報告縣長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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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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