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一百四十 - 想要征服海洋的海星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一百四十號客人。
沉重且黏連的呼吸聲從門口傳來，這呼吸聲讓人想到病危的肺結核病人。
一顆巨大的海星走進事務所，海星的五根觸手上都是密集的小型吸盤。最外層的皮膚是藍色，在往裏就黃一些，越往中心的位置就是越柔嫩的粉紅。海星以一個極為怪異的兩條腿行走的方式來到木桌前，好像在學習人類的運動方式。
“大人，執筆大人，你好，你好。”海星說話有些重複和斷續，好像對語言結構並不是很熟悉。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海星移動它龐大的五角星形狀身軀，學着人類那個樣子，啪唧一下陷到木椅上。又因為突然的墜落重心不平衡，一斜，歪倒一邊去。它的吸盤緊緊抓住椅子和木桌邊緣，又把自己重新拉回木椅上，慢慢穩住，坐端正了。
“口達（KODA)，我叫口達。”
“你今日找我來有什麼事，口達？”我在紙上寫下它的名字。
“我想要做一個人，不想再做海星了。”
“為什麼想做人類？”
“做人類可以做很多我想要做的事情。”
“那你想要做什麼事情呢？”
“我想要獵捕海洋資源。我之前看到過人類用金屬製成的長矛獵殺魔鬼魚時的場景，一根銀色亮閃閃的長矛砰一下從一個圓筒里飛射出去，一下子就扎穿了魔鬼魚的腹腔！這可太了不起了！魔鬼魚一直都是我的天敵，我們變幻顏色，用各種偽裝術，只是為了逃過魔鬼魚的捕獵。然而人類輕而易舉地就能殺死一條魔鬼魚！這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所以你變成人類之後，想要獵捕魔鬼魚？”
“不僅是魔鬼魚！有那樣的武器，鯊魚，虎鯨，海豹，信天翁！所有兇殘的獵食者都不再是我的對手！只要有那個武器，我就可以在海洋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其他敵人會再攔着我！”
說到這裏，口達得意大笑。它身體軀幹最中心的口腔笑的一張一合，笑聲像是肺結核病人嗆了一大口水，讓人擔心它會把自己笑到背過氣去。
“那如果有其他人類也拿着同樣的武器要和你爭地盤怎麼辦？”
“那我就用長矛武器射穿那個人的身體！讓他嘗嘗我的厲害！”
“如果他的武器比你的厲害怎麼辦？我聽說過一種叫做魚雷的武器，好幾百里之外，只要鎖定目標發射，嗖，就能瞬間把目標炸個粉碎。萬一對方用的是魚雷該怎麼辦？你的長矛根本發射不了幾百里長，而且一次只能扎一個人。魚雷可是能夠一次炸一片呢！”
“那我就去搶他們的魚雷！”
“搶不到怎麼辦？搶不到之前就被幹掉了，怎麼辦？”
“一定能搶到的，怎麼會搶不到呢！”
“這麼好的武器，肯定人人都想要。你怎麼就確定你能獲得呢？”
“我就是確定！我就是確定！只要能做人，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你知道現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嗎？”
“有海里的魚多嗎？”
“你一輩子見過多少魚？”
“好多好多！光是一群鳳尾魚就有好幾千條！”
“一個現代化都市人口大概是兩千多萬，也就是一萬多群鳳尾魚的數量，差不多是一個現代化都市的人口數量。”
“不可能，你騙人。陸地哪有那麼多的地方給人去居住！”
“全世界人口現在已經接近80億了，
大概比你一輩子吃過的小魚數量還多。”
“那又能說明什麼呢！”
“80億人，雖然不是人人都想要用一桿長矛征服整個海洋，但是想盡量多掠奪海洋資源的人類大有人在。我們就說假設有1%的人類，渴望能獲得更多的海洋資源為自己謀利，那也是八千萬人，相當於三到四個現代化都市的人口要和你爭奪同一片海洋。
假設長矛是每個人的武器標配，每個人都在同一起跑線去比拼誰能捕捉更多的魔鬼魚，你覺得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這……這……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源，肯定是要先幹掉其它人類啊！”
“但是人類法律保護人類之間不能互相殘殺，所以只能用其它方法來競爭有限的資源。如果是你的話，你會用什麼方法？”
“研發更厲害的武器！”
“研發更厲害的武器，就能掠奪更多的海洋資源嗎？”
“研發更厲害的武器，別的人類就會知道我不好惹，不會來搶我地盤裏的魔鬼魚。其實我都不需要征服整片海洋，我只需要在自己最喜歡的海域，圈地為王，守住這一塊的資源就可以了！”
“那如果有一天，這一塊的資源耗竭了呢？你會不會去用武器侵略其他人的領地，來掠奪更多的資源？”
“當然會啊！不然我要怎麼活下去！”
“那麼其他人呢？其他人的領地資源缺乏的話，也會來掠奪你的領地，這個時候要怎麼辦呢？”
“要用強有力的武器把他們趕出去！”
“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每天需要睡6-8小時左右。萬一那個時候，你的敵人來偷襲你，該怎麼辦？”
“那……那……那就找人和我一起看管領地。我和那個人一起分享這片領地的所有資源！”
“如果那個人覺得不公平，倒戈向其他人，在你睡覺的時候偷偷把你幹掉了，你該怎麼辦？”
可達此時喘氣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它的觸角甚至已經微微充血，原本藍色的部分變成了紫紅色。
“人類是這麼不忠誠的生物嗎！還不如海豚呢！”
“有忠誠的人類，也有奸詐的人類，但人類表面上看起來都一樣，很難區別呢。”
“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
“因為你想要征服整個海洋啊！這可是很大很大的工程。自人類誕生以來，那麼多帝王，那麼多朝代，那麼多國家和文明，還沒有任何帝王或文明曾經征服過整片海洋呢。”
“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嗎！海神波塞冬，曾經就征服過海洋！”
“在希臘神話的體系中，波塞冬是海神。在東方神話中，我們還有四海龍王呢。這些神啊，龍王啊，也不是征服海洋啊。也是與海洋共處，各自守護一方平安。”
“那我做個龍王就好了，我也只是想要守護一方平安而已。”
“你不打算做人，想要做龍王了？”
“我可以做龍王嗎？”
“我不知道啊，你可以做龍王嗎？”
面前這顆碩大的海星沉默了，它充血的觸角在慢慢冷卻下來：“我覺得我被耍了。”
“怎麼是被耍了呢？”
“我在來到你的事務所之前，信心滿滿，覺得一定要做人類。但我現在完全不想做人類了，又不知道能不能做龍王，我下輩子也不想做海星了。我現在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如果真的那麼想要做人類的話，又怎麼會因為我的一番話而打消自己的決心呢？人類社會像我這樣的風言風語可多了去了，我只是提前預報一下。”
“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呢？”
“沒想好要做什麼的話，就再等等唄。等到你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和動力，無論受到怎樣的打擊都會堅持做下去的事情，那樣的選擇也會更堅定吧。”
“真的有那樣的事情嗎？無論發生什麼都會不動搖地做下去？”
“也許是是有的。”
“那是什麼樣的事情？”
“反正肯定和征服與掠奪無關。”
“那和什麼有關呢？”
“你自己去尋找吧。”
“我真的能找到嗎？”
“不僅是海星在找這樣一件事情，很多人類也在找這樣一件事情。”
“變成人類，也可以繼續尋找嗎？我以為我需要在變成人類之前想的很清楚。”
“想得清楚一些當然是好的，但是人間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無論再如何精心打算，也總會有失去控制的時候。”
“聽起來很好玩。”
“如果光是帶着這樣體驗的心態去人間玩玩，其實也不錯呢。”
“好像比征服海洋要輕鬆一些。”
“應該是要輕鬆很多才是。”
海星學着人類的樣子，用兩條腿從地上支撐着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對我鞠躬：“我知道了，後天我就要去投胎了。”
“好呀，那祝你玩得開心。”
觸角上的吸盤一顆顆離開木桌邊緣和木椅，海星身上的充血褪去，恢復了之前的藍色。它看起來很興奮，呼吸聲依舊大的像海底隧道中的穿堂風。
“大人，那我先走了。”
“再見。”
“再見，再見。”
海星帶着它穿堂風式的呼吸，蠕動着軟塌塌的雙腿，一步一步扭動到事務所的大門前，學着人類用五指開門的樣子，吸盤緊緊包裹住門把手，轉動，往前用力推。門外的風裹着樹葉的氣味兒飄進事務所里，海星深深吸了一口充滿綠色植物氣息的空氣，挪動雙腿，離開了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