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塵舊事
山林綿延,盤旋曲折,風呼嘯而過。
兩大帝國之間夾雜着一座山脈,山脈巍峨凸起,雄偉壯麗。大有一片孤城萬仞山的衝天豪氣。
山脈中有一座最高的山,站在那山頂向下望,一覽眾山小。
此山除了大自然賞賜天籟之音,寂靜無聲。
若要逮個人來問問,這是什麼山。上至六十老寡,下至三歲小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異口同聲回答:百曉神山。
要問為什麼,淵源得從二十年前說起。
當年,天下大亂,戰火四起。帝國自顧不暇,小國更是岌岌可危。官員徵稅嚴重,貪官污吏藉此擴充家財,朝堂波雲詭譎,天下竟無一庇護之所。百姓流離失所,揭竿起義。
就在局勢千鈞一髮的時刻,“黑白無常”橫空出世,挑起大梁,抱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鴻鵠之志,一南一北坐鎮兩大帝國。
當時的兩大帝國——草雞國、烏龜國還只是不起眼的小國,黑白無常二位各自返回自己國家,調整軍隊,齊心協力攻打青龍帝國,歷時五年,紅旗報捷,凱旋而歸。黑白無常在戰場上橫掃千軍,戰術了得,總是能先敵軍一步,於是二人得名“雙生百曉戰神”。百姓為了紀念此役,稱為“百曉戰役”。
兩大國吸取青龍帝國的物資、文化、教訓,經濟發展迅速,成為當之無愧的帝國。
黑白無常並稱帝國雙傑。
帝國崛起,小國就不滿了,紛紛醋溜留的說:一個拔毛的鳳凰,一個百年老鱉,神氣什麼!
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每個國家都必須有瑞獸蔭蔽。兩大帝國面子不保,暗下一商量,改了瑞獸。草雞改成朱雀,烏龜改成玄武。這下總算沒人說什麼了。
帝國為了感謝黑白無常,賜了一座山給他們。賜在哪裏好呢?
離哪個國家近了都對另一個國家說不過去,於是兩國又是一商量,在山河圖上兩國之間劃了一道線,取中點。蜿蜒的山脈就在中點上,黑白無常要了最高的那座山。
由此,百曉神山就此命名。
白無常有個小秘密,那就是他是男人。
“黑”叫南宮慶,“白”叫楚互。楚凌疏和兄長南宮逸都不可能是親生。
楚互男生女相,為世俗所累,只好男扮女裝,改了聲音,加上他身高也不是很出挑,六尺有餘,七尺不足。他脾氣不怎麼樣,軍營中無人敢近身,也就沒人認出來。
南宮逸是南宮慶戰火將近的時候在朱雀國軍營外撿到的。小小的臉蛋滿是灰塵,睜着大眼好奇的觀賞花花世界。南宮逸衣着華貴,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南宮慶在他裹着身體的包布里找到一塊金鎖,上面刻着兩個字——問舟。
楚凌疏穿越來的,在那個世界死了,這個世界活過來。剛睜開眼就看見一群女人圍着她打轉,口中念念有詞:“醒了,醒了!”
“太好了,小嬰有救。”
“是活的,還活着。”
楚凌疏:“……”她都睜眼了還能是個死的不成?
那個說她“是活的”的人是山上的奴婢,楚凌疏長了十幾歲就記了她十幾歲。
百曉神山開闢一處山莊,取名明月山莊。
後來聽百曉神山的第一批奴婢——現在已經是六十老奴——說起,楚凌疏是楚互和南宮慶在百曉神山上剛建起明月山莊的時候,在林中撿到的,彼時她才兩歲。那時離百曉戰役已過四年,國家才將將安定。
楚互原本想把她送人,南宮慶不依,調侃他:“楚互,這是天意啊,我們可以一人一個孩子。山下那些人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就當你生的,這不更好?”
楚互睨他一眼:“你生一個給我看看?”言辭犀利,可懂他的南宮慶卻欣喜,沒拒絕,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由於南宮逸比楚凌疏早收養,楚凌疏就很可憐的跟了冷麵白無常——楚互姓。
楚凌疏滿打滿算十三歲,兄長已經弱冠。
山上的規定,成年才可出山。屁的規定,其實是楚互覺得山下危機四伏,不想讓他們下山。
女子十五及笄禮過,成年。楚凌疏還要等兩年,南宮逸卻可以立即下山。
南宮慶和楚互各有絕學,南宮慶武功獨步天下,楚互醫毒雙絕。於是很巧,南宮逸學武,問鼎蒼穹。楚凌疏學醫,妙手回春。
兩個老師教的好,兩個孩子學的勤。南宮逸生來就有天賦,武功學了個七七八八,遊走天下不在話下。楚凌疏從在這個世界睜開眼開始就有記憶,兩歲被收養,三歲學醫,從差點沒把自己毒死到現在的遊刃有餘,已過十年。在這個世界生存十三年,她把前世的事忘了不少。
楚互每日總是會問:“你們學藝是為了什麼?”
楚凌疏和南宮逸最開始會異口同聲回答:“當大俠!”被南宮慶揍了一頓後學乖了。
楚凌疏:“濟世救人,匡扶天下。”
南宮逸:“懲奸除惡,劫富濟貧。”末了還十分乖巧的加了個後綴,“只願山河安康,國泰民安。”
南宮逸性子跳脫,經常惹禍。惹完了就會被打,逃脫罪責的最佳方法就是拉着楚凌疏一起。楚互和南宮慶對楚凌疏總是偏愛的,每次一遇到楚凌疏犯錯,責罰就會體貼許多。
百曉神山上有許多河、湖泊,清澈見底。南宮慶養的魚瘦骨嶙峋,刺多肉少,又不許別人說。南宮逸就帶着楚凌疏下河捉魚,烤着吃。
南宮逸三兩下脫了鞋,提上去褲腿,貓着腰下河,眼睛瞪大了看魚的蹤跡。楚凌疏忍不住也要下去,但是她的身手就不如南宮逸了,前幾次還好,能抓到幾條小魚。後來魚見了他們都繞道走,每次抓不到魚就只能吃南宮逸剩下的。
楚凌疏腰垂直下去,仔細尋找魚的身影。南宮逸餘光瞥到楚凌疏,嘴角扯過一絲壞笑,悄悄繞到楚凌疏背後,大喊:“冷麵白無常來了!”
楚凌疏條件反射直起腰就要跑,南宮逸抬起腳,不露一點聲響,迅速又突然的一踢她屁股,楚凌疏措手不及,尖叫着面朝河水背朝天倒了下去。
伴隨着南宮逸逃也似的狂笑聲,楚凌疏喝了好幾口河水,牙差點被鵝卵石崩掉,緩了好幾秒才知道被騙了。她衣服從上到下頭頭尾尾全濕了,一點面子都不給。
楚凌疏怒氣衝到頭頂,雙手撐着河水下的石子,席地而起。轉身就沖南宮逸逃的遠遠的身影怒吼:“南宮逸你給我滾回來受死!”
回應她的只有南宮逸漸行漸遠的狂笑。
此事一過,梁子結下。
楚互把畢生所學都交給楚凌疏,能講的不多,所以最近楚凌疏都是自己隨便配藥,楚互只是安靜的坐在一旁看着。楚凌疏一邊壞笑一邊配了一副葯,研磨打碎,做成丸狀。
楚互皺眉:“這是什麼?”
楚凌疏想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說:“舉世無敵粑粑丸。”
名字是剛起的。
楚互:“瀉藥。”
楚凌疏笑道:“是,爹我去試藥了。”
葯醫試藥都是用自己的身體。有錢的葯醫會買來葯人,這樣更能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還能在葯人藥效發作的時候時刻記錄下來,改正不足。楚互明令禁止楚凌疏用無辜的葯人試藥。楚凌疏無人可用,於是每次在對南宮逸恨得牙痒痒的時候都會給他來一顆藥丸,什麼藥效的都有。
楚互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南宮慶怕楚互,不敢多言,南宮逸對此叫苦不迭。
南宮逸在明月山莊有兩處地盤,一處平常住的屋子,一處山谷。山谷是練劍時臨時休息的場所。
楚凌疏在明月山莊住了十一年,早就對這裏的一切爛熟於心。南宮逸白天不是練劍就是在山谷中休息,閑下來才會做一些下河抓魚、上樹偷鳥蛋之類的事。楚凌疏得知南宮逸在練劍,避過南宮逸院子裏的層層機關,熟練的打開房門。她偷偷在南宮逸茶水裏放進去剛磨好的舉世無敵粑粑丸。
舉世無敵粑粑丸入水即化,淺淺的棕色在水中漫開,又融化於綠色的茶水中,融化后無味。
楚凌疏盯着藥丸融化,這才把壺蓋扣上,走之前對着空氣放了句狠話:“跟我斗,你還嫩着。”
夜晚,月明星稀。
練功回來的南宮逸不疑有他,將劍橫放在桌子上,喘着氣端起茶壺來對着茶嘴灌下去。
一刻鐘后,南宮逸跑向茅廁。
兩刻鐘后,南宮逸再次跑向茅廁。
第三刻鐘,南宮逸終於意識出來不對勁,捂着肚子去向楚互求救的路上,咬牙切齒蹦出三個字:“楚、凌、疏!”
殺千刀的!
……
男子二十冠而字。
南宮逸弱冠禮這天,南宮慶把初時在他襁褓里的玉佩拿出來,遞給他:“你已弱冠,玉佩上既已有問舟二字,你的字便是問舟。”
南宮逸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玉佩,頭一次不知所措。
南宮慶滿臉慈愛:“好了,下山吧。去找你的親生父母。”
南宮逸卻是不動。他二十年來每時每刻都想下山,看看山下的風景。但馬上要達成所願了,卻不知為何捨不得了。
捨不得對他們大呼小叫而面對楚互就慫了的南宮慶,捨不得冷麵白無常楚互,捨不得總是被他捉弄的妹妹楚凌疏,捨不得山上的所有人。
捨不得河下的魚、樹上的鳥蛋,捨不得一草一木,捨不得……都捨不得……
更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還懷念楚凌疏的舉世無敵粑粑丸。
屋子裏安靜的可怕,南宮慶偷偷轉過身去抹淚。楚互沉默片刻,招招手,一旁的下人送上來一盤黃金,個頂個的大。
楚凌疏為了活躍氣氛,強笑上前搶了一塊黃金放牙下一咬:“靠!真金,兄弟你發財了。”
南宮逸也笑:“什麼兄弟,沒大沒小。”
這下,氣氛總算活絡些許。
楚凌疏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盒蓋:“兄長你懂的,看誰不順眼就葯死他。”
盒子裏滿滿的藥丸,分門別類放置,小標籤上還寫着作用。南宮逸接過,扣上盒蓋:“行,既然妹妹都這麼求我了,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兩年後你下山,要是生活不下去,就朝南走,去朱雀國找我。我到時候肯定是個威震四方的響噹噹的人物,就憑這一盒葯,我養着你。”
楚凌疏含笑點頭,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
十一年的相處,相知相伴,任誰都無法割捨這段感情。不是血濃於水的親人,卻勝似世間任何一對親人。
南宮逸抱住楚凌疏,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哭,丟不丟人。”
楚凌疏頭埋在南宮逸肩內,狠狠回抱,眼淚打在他肩側,聲音顫抖着更咽,透過衣服布料悶悶的:“誰哭了,才沒有。”
楚互看不得離別的場面:“行了快走吧,我就說別送行,一送就哭個沒完。”
楚互刀子嘴豆腐心,慣會戳人心窩,其實心底比誰都捨不得。
這麼些年,南宮逸也吃透了楚互的脾氣,又上前抱了抱楚互:“二爹,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楚互知道自己有多嚴厲,私下兩個孩子都叫他“冷麵白無常”,和南宮慶比他更親近。南宮逸一抱,他全身都僵了,依舊冷着臉,手停在半空,沒多猶豫,抱住了南宮逸:“好。”
南宮慶在一旁開玩笑:“別抱了別抱了,我都沒有這待遇,小兔崽子。”
這話一出,三人冷不防都笑了。
南宮逸鬆開手,楚互不厭其煩又叮囑了一遍:“記住了到山下不可隨意說自己是明月山莊的人,名字也改一改。”
黑白無常這個名字當年得罪了不少人,南宮逸改頭換面是必不可少的。
南宮逸也明白道理:“是,不闖出來名堂,不確保自己是安全的,我絕不說自己是爹爹的孩子。”
他着重表明了最後五個字,意思是就算找到親生父母,他們也是他南宮逸的親人。
南宮逸鄭重的說道:“我會回來的,等我。”然後又囑咐楚凌疏,“我改名就叫南宮問舟吧,也不算是改了,你到時候找我,向人一打聽肯定都知道。”
問舟二字,除了親生父母和明月山莊的人,沒人知道這個名字。
明月山莊與世隔絕,所有人深居簡出,就是下人們知道這個名字也不會傳出去。
楚凌疏揶揄:“得了得了別吹了,牛皮都被你吹破了。到時候我一問,你好請問你知道南宮問舟家在哪裏嗎,然後那人回我一個愣愣的表情,我不得尷尬死。”
南宮逸拍拍楚凌疏肩膀:“不相信你哥?你哥天下無敵舉世無雙鶴立雞群卓爾不凡一枝獨秀,豈會泯然眾人?”
“行行行,你別一枝獨秀出牆來就行,泯然你的眾人去吧。”
楚凌疏推着他就要出門。
南宮慶與楚互對視,前者眼眶通紅還沒消下去。楚互冷眼就要訓斥:“小孩子哭就罷了,你都多大了,四十多了……”
話還沒說完,南宮慶就非常自覺地彎腰,低眉順眼道歉:“錯了錯了錯了。”
那邊,楚凌疏和南宮逸打鬧着下山,不經意間回頭看見屋裏的景色,兩人習以為常,齊聲說道:“又開始了。”
說完,都被這默契給戳到笑點,輕輕一笑。
“妹妹。”
“嗯。”
南宮逸憧憬着未來,眼睛裏閃閃發亮:“咱們默契沒誰了,到時候聯手,必定和大爹二爹一樣,打遍天下無敵手。”
“誰跟你聯手,我要自己闖天下。”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聯手,肯定氣勢弱一截,沒法橫掃天下了。”
楚凌疏故意激他:“你每天誇自己厲害,怎麼臨到下山這麼沒氣勢了,慫?”
南宮逸果然被激怒,扯着嗓子吼道:“怎麼可能,我是誰,我可是你哥!我的身世一定能亮瞎所有人,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怕。”
……
南宮逸走時沒要整盤金子,就拿了一塊傍身,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男子漢大丈夫,錢財乃身外之物,應視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