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奇怪的面試】

兩周后，萊蒙抵達了他的“夢想之城”，而陳伊萬還在西梁等待命運的安排。

已向多家公司投遞了簡歷的陳伊萬，參加了幾十家公司的面試，有的甚至進入最終階段的選拔，但結果都無一例外地以失敗告終。眼看着時間一天天從掌心飛過，卻只能在千愁萬緒中耐心等待。陳伊萬意識到這種就業的壓力與學校考試考砸的壓力截然不同，且更甚。

“果真是一出校門就一路跌進泥土裏了。”陳伊萬雙手托着腮，對着電腦中自己的簡歷異常苦悶着暗暗道。

陳伊萬的父母看到女兒一籌莫展的摸樣，除了感嘆競爭的殘酷，也只能以每天變換不同的美食加以鼓勵和安撫了。

伊萬爸爸為了鼓舞“泥土”里的女兒，給她買一部時下最新款且價格不菲的手機，換下了之前淘汰給女兒用的那部舊手機。陳伊萬收到新手機時狠狠驚訝了一番，冷臉嚴肅了一輩子的父親也有這樣暖心的時刻，不以為信的同時也忍不住好好誇讚了父親幾番，還笑稱，曾經被他撕毀畫的往事也都算是一筆勾銷了。

剛入九月的一天，接近中午十分，陳伊萬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

“你好，請問是陳伊萬嗎？”接通電話后，一個沉靜而甜美的聲音從新手機中傳來。

“這新手機真是清晰！”陳伊萬接通電話后默道。

“請問，是陳伊萬嗎？”對方字正腔圓地再次問道。

“對，我是陳伊萬，你好。請問您是？”陳伊萬忙禮貌應答道。

“你好，我是美師公司的人力資源，我們收到了你的簡歷。你方便下周一的下午13：30來我們公司面試嗎？”對方一字一句耐心地說著，信息說得十分清晰。

“好的，下周一下午13：30對吧。您方便把面試地址告訴我一下嗎？我去了找誰？”陳伊萬細心地詢問着細節。

“對的，我一會兒把面試信息發到你的郵箱，請查收一下。”

“呃，好的。”

“那下周一下午見。”對方很快禮貌掛斷了電話。

合上手機翻蓋，陳伊萬感到心情一時豁然明朗，至少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轉眼周一已至。陳伊萬靜心打扮一番，頂着時尚幹練的一頭烏亮短髮，穿着一套專門為面試準備的深灰色西服套裝，將米白色襯衣領口處的飄帶工整系成蝴蝶結狀，踩着一雙黑色小根鞋，按約定時間準時到達了位於經濟開發區的面試地點。

操着濃重台灣腔普通話的一位中年男子走進了小會議室，一邊拉開桌下的辦公椅，一邊道：“你好，我是營管部的經理，我姓方。”

說話的人穿着與之前接待陳伊萬的工作人員幾乎一摸一樣。白色的襯衣，深色的西褲，只是胸前平整的深色領帶上夾着一枚印有公司logo的金色領帶夾，顯示出這個人是個管理者身份。

等待中的陳伊萬見狀忙站起身來，大方應道：“您好，我是陳伊萬，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之前有人通知我在這個時間過來參見面試的。”

“請坐吧。”方經理和顏悅色着點頭應道，落座時抬手招呼了陳伊萬一同坐下。

方經理手裏拿着人資提前準備的面試簡歷細細瀏覽了一陣子，問過幾個標準問題后，抬了眼忽然問道：“你父母為什麼給你起名叫‘伊萬’？這名字不大像傳統意義的中國名字。”

顯然，這位面試官方經理對陳伊萬的名字產生了某種興趣。

“是這樣的.....”陳伊萬心中不覺一沉。第一個面試問題便被問住了，之前經歷的種種面試似乎還沒有人對自己的名字感興趣過。於是，腦速飛轉着迅速回憶起名字的由來。

“我父母估計覺得我出身大眾資質平常，卻又不大甘心，便想着至少取個好彩頭，希望我有一天也許、可能、萬一站上了枝頭。萬一呢，抱一萬的希望嘛……”陳伊萬閃了那雙不大卻清亮的雙眼，繞口令般脆聲道：“就是那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一萬。大概他們覺得叫‘陳萬一’不大好聽，便給我取名‘陳伊萬’了。”

說完，陳伊萬正了眉，十二分認真地望向對面的面試官。

“呵呵，倒是有趣。”方經理饒有興趣地聽完了陳伊萬的這段話，和藹微笑道：”原來是一段繞口令啊。“

陳伊萬心下立時一緊，暗道：“壞了，我說得不清楚嗎？”

面試官方經理大概是經歷了許多面試，多數應徵者都小心翼翼地裝飾自己，而對面這個女孩倒並不做作，便仍保持着剛才的微笑又道：“你口齒倒蠻伶俐的。”

陳伊萬望着對面一直微笑的面試官，心中卻愈加忐忑起來。從之前自己曾經歷的那些面試看，這種情況多數接下來便會禮貌拒絕自己。

想到這裏，陳伊萬拔了拔背，努力着陽光微笑應道：“謝謝您的鼓勵了。不過……”

“不過什麼？”方經理好奇抬了厚重的眼帘問道。

“其實，有同學說過我有些地方不甚伶俐的，人無完人嘛。”

方經理聽了似乎若有所思，沒有馬上回應，只是淺淡地笑了笑作為回應。在陳伊萬的簡歷上再次瀏覽一番后又問道：“那你為什麼把簡歷投給了我們？”

“我去展會那天，不知為何也就你們一家知名大公司。我也沒有其他選擇，就擠破了頭把簡歷投給了你們，那天還把我的鞋子踩壞了一隻。不過，後來就收到了你們公司的面試通知，也算是福禍相抵了吧。”陳伊萬揚着一張十分清秀的面孔認真道。

“呵呵，你倒是實話實說。”方經理聽着，向著陳伊萬打量了一眼，又低頭用筆在簡歷旁相應的表格處快速寫着什麼。

“我大學班主任也是這樣評價我的。”陳伊萬毫無保留補充道。

方經理放下了手中的筆，似乎是想願聞其詳。

陳伊萬彎了一雙眉眼繼續道：“我大學班主任說我是大器晚成型，雖然乍一看資質平凡，但有潛力的。”

“是嘛。”方經理微微點了點頭繼續道：“你性格蠻活潑的。”

“呵呵，好巧，我大學班主任也說過我性格活潑……”陳伊萬忽然止住了話題，一時想起今天是在參加一場嚴肅的面試，怎麼自己倒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忙回以禮貌的笑容道：”抱歉，我可能說跑題了。“

對面的方經理聽了只是微笑着又點了點頭，卻沒有回應。

“難不成這位經理是個笑面虎？”陳伊萬心中湧上陣陣疑惑，望着對面這位一直對着自己微笑的面試官，愈發覺得不安，打鼓默道：“面試只是聊天嗎？”

正迷惑着胡亂思索間，又聽方經理道：“這樣吧，你坐在這裏稍微等一下。我覺得有一個比來我們這個做單據的營管部門更適合你的位置。”

陳伊萬抬眼，滿臉疑惑着沉吟道：“呃……”

方經理見狀補充道：“我請營業部的劉經理過來面試你。”說完，便拿起了剛才看過的面試簡歷和表格，已經站起了身，抬了手將自己坐過的椅子推回了桌下。

“可是，我……”陳伊萬想詢問什麼是營業部，但又覺得自己此刻正在求職中，還是乖巧一點為好，便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道：“那，好啊……”

待方經理帶着那迷一樣的微笑走出了小會議室，陳伊萬心裏愈加惶惑不安道：“他什麼也沒有考我呀？”又瞅了瞅對面那把剛剛被方經理推回原位的椅子，心中又自我安慰道：“這畢竟是一家大公司，再等等吧。”

幾番思索還未定論，心中馬上又湧上忐忑道：“如果不錄用我幹嘛不直接講呢，繞那些路幹嘛。”一時間，陳伊萬咬着唇，陷入到雲遮霧涌般的不解中。

正在這時，小會議室的門被匆匆推開來，還是剛才那位微笑的方經理。

“陳伊萬，你還要再等一會兒，營業部劉經理非常忙，他一會兒就過來，你就在這裏等他，不要走開啊。”說完，方經理也不等陳伊萬回應什麼，已又掩了門走了。

“真是奇怪，還怕我跑了不成？”陳伊萬隻得在困惑中繼續等待。

透過小會議室的落地窗，陳伊萬能看到樓下是一個簇新的半圓形廣場，午後的陽光灑在上面，看起來暖洋洋金燦燦的。臨着半圓形廣場，是經濟開發區新建成使用的雙向八車道的筆直馬路，那上面稀稀落落的零星車輛踩足了油門飛速駛過。

又過了好一陣子，門終於被再次推開來。一位跟剛才方經理有着相同打扮的中年男子拿着剛剛方經理拿過的簡歷快步走了進來。

這人大概四十歲上下，中等勻稱的身材。有着一張方正卻略顯清瘦的臉，面頰透着健康的微微黝黑，是一張典型的南方面孔。仔細分辨，濃眉下是一雙十分有力道的眼眸，雖然戴着一幅輕巧的無框眼鏡，眉眼間散出幾分書卷氣，卻也難以遮擋那雙眼眸中透出的精明來。身上穿的白襯衣熨燙得找不出一條褶皺，跟剛才方姓經理一樣的領帶上一樣別著一枚印有公司logo的金色領帶夾。

陳伊萬見那人已經邁步進來，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你是陳伊萬？”

來人也是一口台灣腔，雖然說話有着明顯的口音，卻不拖泥帶水，吐字清晰，語速也有些快。說話間，一邊拉開椅子落坐，一邊用那雙精明的眼睛快速打量了一下陳伊萬。

“您好，我是陳伊萬，是今年的畢業新生。剛才那位方經理讓我在這裏等另一位經理來面試，我想應該是您了。”陳伊萬簡潔介紹了自己的情況。

“是的。我姓劉，是梁西營業部經理。”劉經理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向前探了探挺拔的身姿，伸出右手與陳伊萬握了握，面頰上卻沒有任何錶情。

“您好。”陳伊萬禮貌着再次應道，心中暗想：“這位怎麼跟剛才那位剛好相反呢，一絲笑容也沒有。”

落坐后劉經理並不看向陳伊萬，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手裏的簡歷和方經理做過記錄的表格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陳伊萬道：“這簡歷寫得倒也清晰，學歷、專業、實習都幹了什麼，會些什麼，一目了然。”

說完，劉經理便將那份陳伊萬的簡歷和表格遠遠放置在了一旁，不再看去。抬了眉正正打量着陳伊萬。

“謝謝您的鼓勵了。”陳伊萬慌忙禮貌應道，努力遮掩着心中的局促。

“嗯，剛才方經理特別推薦了你，說你有做銷售的潛質。”劉經理靜靜注視着陳伊萬道。

“銷售的潛質？”陳伊萬一時摸不着頭腦。

“謝謝方經理了，我投的簡歷是營管部門，並不知道您所說的銷售具體是做什麼……”顯然，陳伊萬此刻粉白的面頰上寫滿了茫然的問號。

劉經理卻突然綻開了剛才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孔，點了點頭，平緩道：“我們銷售人員是負責通過與各地經銷商的服務與管理體系，落實公司的品牌和產品戰略，通過維護和搭建銷售渠道，最終完成把產品從工廠到消費者之間的輸出。”

陳伊萬聽着這些似懂卻不懂的話語，更加不知所以然地望着對面的劉經理。

“聽懂了嗎？”劉經理將身體向前探了探，透過無邊鏡框投出炯炯的目光看着陳伊萬，嘴角處仍掛着淺淡的笑意，隱隱露出幾顆牙齒，在黝黑的面頰襯托下顯得分外潔白。

陳伊萬盯着劉經理那幾顆雪白耀眼的牙齒，有些困頓，犯難地低聲遲疑道：“這個……可能對我有一定的難度，我大學裏沒有學這些。”

劉經理卻大笑了笑，乾脆全然露出了一整排亮白的牙齒來。

“哈哈，現在不懂是正常的，我們公司有一整套完善的培訓體系，夠你學幾年的。現在問題是你願意來挑戰一下嗎？”

望着對面那一整排閃着亮的牙齒，陳伊萬腦中快速劃過一個牙膏廣告來。劉經理身後的牆面上一束金色的陽光讓她很快又意識到此時正身在應徵面試當中，忙收起飛走的心神快速思索着眼前的情勢，心中默道：“反正兩個月了還沒找到工作，橫豎是白紙一張，沒有其他選擇，為什麼不敢試一下的呢。”

遲疑片刻后，陳伊萬仰起面頰頗有些應戰的意味，朗聲道：“我願意挑戰試試。反正走入社會都是需要再學習的，又是大公司，我為什麼不試一下呢。”

“好！看來方經理果然沒說錯。”劉經理應聲道，語氣里似乎對眼前有些倔勁兒的陳伊萬甚感滿意。

這滿意只停留了一秒后，只見劉經理已收了剛才的笑容，挑了濃眉正色補充道：“下周能入職嗎？”

“下周？我……有個問題能問一下嗎？”陳伊萬卻遲疑了，因為她覺得無論如何這場景都不像一個正真意義上的面試。

劉經理用左手扶了一下眼鏡，略抬了抬下巴，靜靜看着陳伊萬道：“請說。”

陳伊萬躊躇再三，後背不覺沁出了微汗，仰頭道：“您還沒有面試我什麼呢。”

“哈哈，……”劉經理聽了卻爽朗大笑了起來，再次露出了那一口頗為引人注目的白牙來，而後雙手支撐着桌面，凝視着陳伊萬問道：“接待你的人資專員有跟你說試用期了嗎？“

“說了。”陳伊萬觀望着點頭道。

“幾個月？”劉經理繼續問道。

“三個月，也可以延長到六個月。”陳伊萬猶豫着再答。

“這就是答案啰。”說完，劉經理微微挑了眼角含笑道。

陳伊萬卻仍一臉迷茫，不等分辨，便又聽到劉經理補充道：“試用期那麼長，你還擔心沒有時間面試你嗎？既然你決定接受了這個挑戰，那就具體看看這個挑戰你到底能不能勝任吧！咱們也不要三個月，我給你六個月為期限，你看如何？”

陳伊萬被眼前這位說話辦事都極為乾脆利落的劉經理給將軍了。原來面試還可以這樣。似他嘴中的“挑戰”刺激了，將背努力挺了挺，心中雖仍存幾分猶豫，卻又果決答道：“我可以的！”

“很好。我讓人資過來辦後面的事情，我先開會去了。”說著，劉經理已經站起身來，與剛才方經理一樣，將坐過的椅子推進了桌下，扭身向著門口邁去。突然又想起來什麼，退後幾步轉頭嚴肅道：“對了，你一入職就會很忙了，每周六上午都要參加公司的固定培訓，沒有非常特殊的情況不允許缺席。”

“我沒有問題的。”陳伊萬應聲站起了身，並伸出自己的右手繼續道：“謝謝您，劉經理，我沒問題的。”

劉經理看了看陳伊萬伸向自己的手掌，眼睛裏再次流露出某些似有若無的喜悅，也利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握向了陳伊萬，有力而簡潔。隨即，便轉身消失在了會議室門口。

陳伊萬望着再次掩上的門，凝在了原處。“我竟這樣找到工作了！還是一家大公司！”

在人資的協助下了解待辦的入職準備后，陳伊萬走出了這座位於西梁經濟開發區的嶄新辦公大樓，立在半圓形廣場上，回頭看向身後，大樓的玻璃幕牆在下午陽光的映襯下，倒映着某種魔幻的未來感。

也許我們每每行至重要的十字路口時，都會不經意地遇到某個特別的人、某個特別的機遇吧。

“伊萬，你看什麼呢？夜裏涼了，趕緊會屋吧？”夜晚，伊萬媽媽推開陽台的玻璃門探身關切問道，她見女兒已經在陽台上站了許久。

“這就回去。”陳伊萬沒有回頭，微抬着下頜望向遠處的夜空。

“看什麼呢？看那麼久。”

“月亮。”

“月亮有啥看的，天天都有。”

“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今晚的月亮格外亮……”

“這孩子，那你一會兒就回屋吧，明天就要上班了，要早點睡……”

陳伊萬向著夜空點點了頭，身後伊萬媽媽合上了玻璃門。

“我就要邁向真正的新征程了。李梓，你又在哪裏呢？”夜晚的陽台上，陳伊萬抬頭望向高懸在夜空中的一抹彎月，心中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