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舌女(二)

第4章:2舌女(二)

對於吳所以諮詢的問題,阿獄給了肯定的答覆:只要對方願意,用佛珠碰觸就能直接將靈魂暫時引渡至留魂珠內。他還告訴吳所以:正常情況下魂體肯定不能現世;但佩戴留魂珠,再點燃夢非夢,魂體就可以在夢中具現,與共同入夢者相互溝通。

那就有辦法了。吳所以思考着。他隱約間想好了處理事情的方向。

“如果你有個最好的朋友被壞人害死了,你會怎麼做?”晚餐時,吳所以又向女人諮詢。

墨墨伸手摸摸吳所以的腦門,沒有發燒。

“……我就是單純想了解一下你們女人的內心。”

墨墨表情嚴肅:“吳所以。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男人迅速搖頭。

盯着他觀察了好一會兒,墨墨沒能發現異常,她有些奇怪地嘀咕:“你問這些幹什麼?寫小說嗎?人哪有那麼容易死啊?”

吳所以訕訕地笑,他自己都死過一次了。

“嗯……先要看看,是什麼樣的朋友吧。”確定沒問題,墨墨懶洋洋地回答:“普通的朋友嘛,就算了。要是特別好、特別好的那種朋友,肯定是想辦法幫她報仇啊!壞人不是都應該得到報應嗎?”

“什麼程度的報應?”

“比如你偷了東西,就得還回去吧,還得坐牢;殺了人當然該死罪啦。怎麼害的別人,自己也要受同樣的罪啊。”墨墨看着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出軌什麼的,就應當……咔嚓一下!”

吳所以下意識向後躲躲。

“不對!你身上這是什麼味道?”墨墨把狗鼻子探過來,皺着眉頭。

“什麼呀……”男人後仰,貼在椅子背上。

“吳所以!”墨墨雙手叉腰,氣勢洶洶:“你是不是抽煙了!”

第二天,吳所以被罰做咖啡廳整體衛生。午飯過後,他以有重要的工作探訪為理由外逃,墨墨站在吧枱內看着他逃走,思考是不是要縮減生活費供給。男人逃得影子都看不見后,她才氣哼哼地回到吧枱內,繼續繁瑣無聊的日常。

青青的父親將吳所以讓至二樓,敲開女兒的房門,很識相地回一樓去等待。

女孩兒面容憔悴,眼眶青黑色,頭髮亂蓬蓬。

坐在寫字枱前,吳所以把佛珠掏出來在手中盤。昨天他思考了很久,決定還是先想辦法勸說小怨魂脫離宿主。

“您來了。”小雨的聲音響起來。

“嗯。問題考慮的怎麼樣?”

“我必須要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小雨堅定地說。

吳所以點點頭,這個要求無可厚非。

“青青要親自向每個當事人說清楚真相!必須挨個道歉!”

吳所以沉吟。青青蜷縮身體擠在牆角,目光獃滯沒有焦距,身體哆嗦着微微抖動。

“青青,你怎麼考慮?關於道歉的問題。”吳所以詢問她。

“……她要毀了我……她要毀了我……”青青的聲音微弱顫抖。

“哈!毀了你?你已經害死了我,我毀了你難道不應該嗎?”

“別說氣話。”吳所以安撫她們。“我個人覺得,小雨的要求很合理,並不過分。青青啊,做錯事情總要承擔責任,逃是逃不了的。難道你希望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說句不當說的話,你去道歉,說明真相——即使之後沒人原諒你,你還能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小雨可沒有這樣的機會。”

“你到底是來幫誰的!”女孩兒忽然爆發大喊,

眼淚嘩啦啦流下來。

吳所以看着她,面無表情。

“我同意……只要她能離開我……我同意……什麼都同意……”青青垂下頭。

簡單說明了後續安排,吳所以把留魂珠的作用向小雨解釋清楚。小雨開始並不情願,她不想停止對青青的報復。吳所以對她講,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沒有必要也不需要通過折磨別人達成目的——況且青青已經做出承諾,吳所以也會為這件事情負責到底。此外,現在的情況下,青青死躲在房間裏不出門,小雨事實上什麼都做不了。

“你就不想回家么?”吳所以勸說:“和父母見見面?”

小雨沉默。

“如果你和我走,我就有辦法讓你和他們見面。”

“他們,現在很恨我吧……養我這麼大,說死就死了。”小雨囁喏着。

“沒有父母會恨自己的兒女的。”吳所以安慰她。

“能拜託您先去我家看看么?”小雨輕聲說:“如果他們願意見我,我可以聽您的。”

得到小雨家庭的地址,吳所以又詢問了些生活經歷的細節——這樣聊起來可以增加自己話語內容的可信程度,不至於被當成騙子被一腳踢出門。

離開房間走下樓,客廳里煙霧繚繞。青青父親木獃獃站在樓梯前,直到吳所以主動打招呼他才回過神來。

“您抽煙!您抽煙!”男人忙不迭掏口袋。

“不用了。今天嗓子疼。”吳所以客套。

“您有辦法吧?您是大師,我女兒……您一定有辦法吧?”男人眼巴巴看着吳所以。

“有。”吳所以肯定地點點頭:“但需要一些時間。”

“謝謝!謝謝您!需要什麼您就說!”男人聲音稍許哽咽,他見吳所以要走,連忙請求他暫留幾分鐘,轉身去老五斗櫃最下層翻出一個白信封。

“家裏窮……您別嫌棄!”他把信封往吳所以衣服口袋中揣。

吳所以邊阻擋邊擺手,堅定拒絕:“不能收!不能收!我們有紀律!不是。我們有規定,而且我們有工資的。”

逃出二層小樓,吳所以快步離開,走到街邊拐角時他回頭看了看,男人還站在門外觀望。

小雨的家在新城區外圍,老式小區,樓房只有四層高。吳所以到達這裏時是傍晚時分,坐在小區中央的花園裏,吳所以為自己做先期心理建設——如實說對方女兒變成怨魂的事情,會不會太驚世駭俗?現在這個時代,主流社會觀是唯物主義,絕大多數人並不相信什麼輪迴轉世。每個人都緊緊盯着今生,對所謂因果沒有畏懼,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真實”,只願意相信自己心中的“正確”——如果人們知道了冥冥中輪迴才是主宰,一切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小區中人流漸多,此時是下班歸家的時間,年齡大的人們手中拎着果蔬肉蛋,對於他們而言在家中做飯吃得舒服還便宜,為什麼要出去下館子?

吳所以沒有着急去拜訪,他想再等一等。他想,總要讓人家先安心吃完晚飯,這是訪客基本的禮貌。

老式小區南邊不遠處就是河流,穿過城市的河流被水泥堤壩約束,堤壩上沉積的淤泥中,生長着深綠色的水草青苔。站在河畔向西看,遠處山脈頂端連綿分佈着風力發電機組,它們像巨大的白色三葉草,在晚風中緩慢地旋轉。

在小賣部買了香煙和打火機,吳所以來到河邊尋覓了一處小亭子坐着。抽煙的事情墨墨肯定會厭惡吧,厭惡就厭惡唄,大不了不在她眼前抽,以後生活在一起,可以去陽台或房子外面抽——是不是可以以此為借口多要點零花錢呢?

一切都因為工作。男人工作是為了養家餬口!抽點煙怎麼了?把錢拿來!

你看人家霓虹國的媳婦,溫柔地說:“您回來啦!工作辛苦啦!您最喜歡的清酒已經放在飯桌上啦!今天吃您最喜歡的牛肉火鍋……”不過,霓虹媳婦溫柔歸溫柔,婚內出軌率實在高得可怕!吳所以可不想某天臨時回家,看見別的男人在自己床上打呼嚕。

世事無完美。吳所以看着小區樓房中逐漸亮起的燈光,一點燈光就是一個家庭,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軌跡。他能大概想像出小雨家裏的情況,許是一片愁雲慘霧……真是不想面對這種氣氛啊。看着那些燈火,男人又忽然想起站在門前的那位父親,他又因為什麼必須承擔這些痛苦呢?

生活啊。吳所以把煙頭捻滅,離開平靜的河畔返回積木般的住宅區。有些事情即使你再討厭,再想逃避,最終也還是要面對。

與吳所以的猜想出入不大,小雨的家中氣氛壓抑。客廳牆壁上掛着小雨的黑白色遺照,遺照下放着小供桌,供桌上很乾凈,僅僅擺着一盤水果。

“你們……相信人死後有魂魄么?”簡單介紹過自己的身份后,吳所以試探着問。

坐在沙發上的夫婦面面相窺,他們用目光簡單交流,之後又同時疑惑地打量吳所以。

“魂魄是存在的。我可以讓你們再見到小雨。”吳所以說。

“這位先生。你是在開玩笑?這種場合開玩笑很不合適!”小雨的父親站起來。

還好,面對這種情況吳所以事先有準備。他壓壓手示意對方冷靜,然後開始轉述小雨告訴過他的,僅僅家庭內部才了解的一些往事細節。他邊說邊觀察,小雨的父母並沒有打斷他,他們的手越握越緊。

“時間短。小雨告訴我的大致就是這些了。我可以讓你們再見面,前提是你們願意。”吳所以結束敘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潤嗓子。

“小雨。還好嗎?”女人相信,她眼睛裏淚光閃爍。

“準確地說……不是很好。”

吳所以又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他們仔細闡述。孩子母親聽得很激動,她伏在丈夫的懷裏,嘴裏不停念叨着:“我要告他們!我要去告他們!”

“什麼時候?您可以帶小雨回家?”孩子父親相對冷靜。

“看你們的願望。這件事情呢,首先需要二位配合做些簡單的儀式;其次,我必須告訴你們,小雨不能在這個世界上過久滯留——後果會對她很不好!她還可以停留不超過五天,之後小雨還是應當去她去的地方……這個希望你們能理解。”

“您想要什麼?”獨自把吳所以送出住宅區,男人站在街邊問。

“不要誤會。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本職工作。”

“真沒什麼需要?您不用客氣的,我明白……有些事情肯定會付出代價。”

吳所以擺擺手,事情辦完他只想立即離開,走了幾步后吳所以還是回頭補充了一句:“小雨是個善良的姑娘,我很願意滿足她的願望。”說完后,他就飛速逃走。

心情不好,想獨自喝酒。坐在車上吳所以看着車窗外發獃,視野中流光飛逝。

或許與自己很早就獨立生活有關,吳所以一直認為自己是感情淡漠的人。父母離世他沒有掉眼淚;自己離世前一天,他也只是獨自看窗外,想着如何把自己的痕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

人生有什麼意義呢?吳所以曾經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庸庸碌碌,忙忙碌碌,責任壓力不斷積累,選擇的權利握在別人手中——曾經以為投入所有感情的戀愛敗給物質;曾經的奮鬥夢想在所謂的成長中消失,彷彿從未曾存在。病重卧床的時候,吳所以經常會忽然回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他越回憶就越懷疑,記憶中那個年輕人真的是自己么?他當年為什麼會做那些蠢事呢?他怎麼會那麼衝動呢?他怎麼會有那麼多夢想呢?

空花水月。吳所以想。感情是,夢想是,歲月是,人生也是。

幻境假象中求索,有什麼意義?

明知註定分別,再見有什麼意義?

麻煩永遠源源不斷,解決麻煩有什麼意義?

早晚一死,活着有什麼意義?

死後再活,活后再死,輪迴有什麼意義?

吳所以像歷盡滄桑的老年人一樣長長嘆氣,他不願再思考,思考也沒有什麼意義。

公交車在愛櫻街站台停下,吳所以下車,他猶豫着要不要去找墨墨,但又覺得僅僅是精神撫慰似乎意義也不大,於是放棄。在路邊,男人找了家燒烤攤獨自坐在桌子旁,他要了瓶白酒,要了些烤肉串,慢慢地喝酒吃肉,盡量什麼都不去想。

但那些討厭的、亂七八糟的思緒非要鑽出來……

為什麼老蔣會選擇自己來陽間做特派員呢?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最討厭生離死別嗎?該死的BOSS永遠學不會體量員工心情!這個罵法也不對,老蔣是死人,可不罵他該死難道要罵他該活?吳所以悶掉一杯酒。肉串吃完后他繼續要,它們在炭爐上滋滋作響,香氣逐漸濃郁。

一口肉,悶一杯酒。

男人不會也有生理期吧?吳所以齜牙嘲笑自己,再悶一杯酒。

夜深人靜,鐵閘門咣咣響。

墨墨略帶緊張地看監控,看見醉醺醺的吳所以坐在門口地面上。她趕緊披上衣服下樓,把咖啡館的門打開,一邊應承着男人的胡言亂語,一邊用盡吃奶力氣把他拖進門。把他拖進門后墨墨有點猶豫——扔在沙發上會不會着涼呢?可是也不好讓他睡在自己房間裏啊?墨墨雖然嘴上承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但心理其實沒做好準備。

真愁人。墨墨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在男人身邊端詳他的醉容。不英俊,鬍子拉碴該颳了,口氣的味道難聞。這是摔到哪裏去了?頭髮上都是土。選他做長期飯票真的明智嗎?墨墨撇嘴,很想一巴掌把男人呼醒,然後趕出去。

除了善良之外眼前的男人一無是處——比當年追求她的學長差遠了。算了,還是別提那位學長了。某年同學聚會前墨墨心存幻想,可惜聚會成了車禍現場:女人中僅有幾個人尚貌美如花,男人則全體淪陷……

怎麼會被這個男人佔了便宜呢?是因為嫁不出去,自己的標準無意中放低了么?

“蔣總啊。我可不可以考慮辭職啊?”醉酒的男人說夢話,還嘿嘿假笑。

丑!還不知道上進!墨墨氣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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