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魂追影
“悠悠冥土，映照太陰。混混地氣，築吾根基。五行煉腑，變化無定。玄黃鍛骨，源源不盡。”
這是第四層的口訣。
開頭的八個字：“悠悠冥土，映照太陰”，意思是：九幽之下的冥土，與九天之上的太陰星，是相互映照的。
也就是說，陰界和月亮之間，是相互映照的。
沐羽心想：那麼是否可以類推，陽界和太陽之間，也是相互映照的？
朦朧之中，他好似見到了開天闢地的畫面，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
緊接着，天和地同時分成對等的兩半，一半陷入昏暗，一半處於光明。黑白分明，互不相擾。
黑的那一半，有天也有地；白的那一半，有天也有地。
如同一對孿生兄弟，彷彿一模一樣，卻又渾然不同。
因為一陰一陽，一死一生，截然相反，涇渭分明。
像一張紙的兩面，由“線”劃分境界，從此以後叫黑的一面為“陰界”，叫白的一面為“陽界”。
太陰星“映照”陰界，象徵著泯滅與終焉；太陽星“映照”陽界，象徵著生機與初始。
日月輪轉，生死交替，世間的一切以圓的方式進行——這就是輪迴。
陰陽兩界不僅相互對立，也相互依存。
缺少任何一方，另一方就失去了意義。
猶如一面鏡子，鏡中世界與鏡外世界。
當你看到鏡中世界，你覺得你處在鏡外。可是……真的如此嗎？
若鏡子破碎，此時的你，究竟是處於鏡外，還是被困在鏡中？
說不定，你一直處於鏡中世界，自欺欺人。
陰與陽，鏡中與鏡外，孰真孰假，孰虛孰實？
沐羽忍不住聯想到了前世與今生。
也許……他的前世就像一場夢，並不存在，所謂的無恙，只是假想。
又或者……今生才是虛幻，只是他臨死之前的妄想，腦海里的一段殘念。
這個想法很可怕，幾乎否定了沐羽的存在！
“不，不對！我就是我！”
“何為真？我身立處即為真！”
“萬般皆是虛妄，只有我，才是唯一的‘真’！”
沐羽心中通明。
這並不是說其他一切事物都是虛假，而是說不論任何時候，都不能懷疑本身的存在。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到所謂的“求真”。
自古以來，玄門中人求真、修真，求的、修的都是所謂的“真我”。
這是古人求證真我的一條路，沒有堅定的“道心”，是不能走到最後、得見大道的。
儘早踏足這個領域，是一種心境的超脫。對沐羽今後的武學之道，有着不少的好處，帶來了無限希望，埋下了無窮潛力。
沐羽甩了甩頭，當即沉下心，不再胡思亂想。
“還是認真修鍊吧，強大自我才是‘真’。”
他逐漸陷入天人交感，感應那幽冥地氣的存在。
所謂的幽冥地氣，是玄黃母氣的下位替代品。
它來自大地深處，代表了“陰”的力量，對應於人體的“魄”，能夠助人錘鍊體魄，築牢“大道根基”。
沐羽吐納着，體內有什麼在蠢蠢欲動，彷彿成為了某種“引子”，在呼喚大地深處的什麼。
那“引子”是太陰之精。
他前三層修鍊之時，夜間吐納曾積攢月精，此時在體內發揮了作用，憑藉著“映照”的關係，在與幽冥地氣之間建立聯繫。
可以說此時此刻，沐羽就像一個香噴噴的餌料，在“垂釣”，在等待幽冥地氣上鉤。
不知過了多久，沐羽隱隱感到腳底有異樣，湧泉穴突突一跳，有什麼湧入了經脈。
“好冷，好渾厚。”他打了個寒戰。
那東西帶着一股涼意，並非溫度上的冷，仔細體察，是一種死寂，彷彿萬物的歸處，生機的終焉。
但同時，卻渾厚而濃重，給沐羽一種踏實無比的感覺，令他身體一沉，好似與大地連為一體，即將長眠不朽。
“這就是幽冥地氣嗎？”
一縷地氣渾厚如山嶽，繚繞如霧，在經脈中緩緩流淌。
沐羽竭力運行心法，體內真元如同河流，將地氣沖刷，稀釋到看不見的地步，淡化成一絲一絲。
可即便淡化至此，幽冥地氣依舊可怕，彷彿攜帶了天地自然之威。
被真元裹挾時還不覺得，一旦在功法牽引下，讓其貼合到血肉筋骨上，嘗試錘鍊體魄，才發現其根本難以吸收。
“噝——好痛！”
地氣只是輕輕一震，頓時血肉撕裂，五臟六腑俱震，沐羽受了內傷。
“只有一絲玄黃特性，已經恐怖至此。完全不能吸收。是我錯漏了哪一步？”
沐羽內視真元，發現了絲縷黑氣，如同山嶽一般難以撼動，一旦脫離真元的包裹，就會對體內造成傷害。
他仔細觀察，發現幽冥地氣並非純粹的黑色，而是數種顏色雜糅在一起，最終展現出來黑色。
“一共有七種顏色……對應了七種不同的力量，應當試着把它們歸類分開……”
想做就做，沐羽當下行動。
在他艱難的操控下，終於成功將第一縷幽冥地氣分離成了七小縷不同顏色的氣體。
“原來如此，其中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靈力，還有一縷太陰月精，最裏面竟然是一小縷玄黃之氣。”
“玄黃母氣不可尋，這只是一縷‘子氣’，亦是珍貴無比，包裹了五行之力，以及月之精華，最終形成了幽冥地氣。”
“難怪心法里提到了‘五行煉腑’和‘玄黃鍛骨’，原來它們有着不同的用處，不能一股腦地煉化。”
沐羽疑惑盡去，嘴角流露出開心的笑意。
接下來的行程很順利，人體五臟對應五行，分別吸收五行靈氣。
玄黃之氣煉入骨髓，引發了刻骨的疼痛，骨頭出現了細密的裂縫，難以承受這種天地之威。
但幽冥合魄訣玄妙異常，早先的前三層修鍊打好了基礎，最終險而又險，將玄黃之氣成功煉化，彷彿化作了一條地龍，在骨髓之中潛伏、遊盪。
太陰月精則是被吸收進血肉。沐羽有預感，等到先天境界，還會有一種與其對應的力量，將要吸收煉化。
成功解決第一縷幽冥地氣，沐羽繼續吸收了第二縷，如法炮製，先分解再煉化。
在這過程中，他也在不斷呼吸，吞吐空氣中的靈氣。
空氣中的靈氣主要是純粹的靈氣，夾雜了少許五行靈氣與日月精華。
在沐羽的五臟和骨髓沒有飽和之前，五行靈力、玄黃之氣、太陰月精都要用來練體，強大血肉根本，唯有純粹的靈氣才能用來增長內力。
幽冥合魄訣是一種內外兼修的高深心法，超乎了沐羽的認知，他能感到體內擁有了源源不斷的力量，並非來自內力催動，而是血肉筋骨的根本力量。
哪怕不動用內力，他現在的身體素質，也遠遠超出了七歲小孩的水平，可與正常成年人相媲美了。
“悠悠冥土，映照太陰。混混地氣，築吾根基。五行煉腑，變化無定。玄黃鍛骨，源源不盡。”
日後沐羽的內力，也將擁有五行轉換不定的特點，以及玄黃源源不盡的優勢。
幽冥合魄訣，將人體比作天地，實在是妙用無窮。
沐羽不禁再次感嘆，那個開創功法的前輩真是驚艷絕才，實在是超脫凡夫俗子的想像，恐怕已經到了傳說中的陸地神仙的境界了。
這一晚，沐羽成功鞏固了第四層境界，到最後一共吸收煉化了二十四縷幽冥地氣。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沐羽睜眼，神光湛然。
窗外天空微亮，東方泛白。
沐羽走出房門，在院子裏打了一套四時健體功，這是他多年以來堅持的習慣。
身體微微發熱，渾身氣血暢通無阻，出了一身熱汗。
從角落裏拿出一把木劍。
他開始練習基礎劍法。
“呼——”
木劍在空中揮舞，如矯矢游龍，靈動變化，流暢自然。
這套劍法，前世練了無數遍。但是今生的肉體卻沒系統地練過，缺少了那種肌肉記憶，顯得有些晦澀。
沐羽不敢大意。
因為關鍵時刻，哪怕反應慢了一分一毫，都足以致命。
必須要練到心動劍動的地步！
“公子，早。”
冬芷打了聲招呼。她有些詫異，因為第一次看見公子早起練劍。
沐羽回頭看她，“去拿劍吧，今天教你劍法。”
如今血色劍氣盡去，他打算開始練習《劍神譜》，順便也開始教冬芷。
想了想，沐羽又補充道：“很厲害的劍法！”
冬芷梳着乾淨利落的馬尾，此時漂亮有神的大眼十分驚異。
四年了，她練了整整四年的基礎劍法。如今終於可以學新的劍法了嗎？還是很厲害的劍法？
冬芷已經十一歲。由於習武，她發育得比一般女孩子快，有十四五歲的女孩那麼高，初顯亭亭玉立之姿。身材纖瘦卻不柔弱，微微的曲線起伏，有力量感，一雙長腿筆直圓潤。
她帶上一柄木劍，表情激動而欣喜。
“公子，你要教我什麼？”
沐羽道：“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今天我要教你的劍法，精髓便在一個‘快’字，你要好好看。”
冬芷點了點頭。
沐羽站定，目光中浮現一絲追憶，心中感慨萬千，回想起了青竹峰的歲月。
他低聲說道：“此劍名為——離魂追影！”
《劍神譜》第一式，離魂追影！
“快”的巔峰！
沐羽緊盯着面前的一株小樹，他右手撫劍，手指彷彿顫動了一下，眼中閃過精光。
一道棕色劍影掠過，斬下了一枝樹條。
翠綠的樹葉簌簌作響，樹葉紛紛而落，枝條緩緩墜地，濺起灰塵。
直到此刻，沐羽突然做出了出劍、揮劍、收劍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出了殘影。
冬芷睜大了眼睛，美眸顫動，不可思議。
為什麼公子能先出劍，後有動作？這豈不是違背了常識、顛倒了因果？
“怎麼可能？”冬芷只覺得邏輯混亂，仿若在夢中。
沐羽表情凝重，他的右手微微顫抖，肌肉一陣疼痛痙攣，手臂經脈好似被灼燒。
剛剛的爆發，真氣高速運行，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身體難以負擔，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但是給冬芷演示出了預期的效果，便值了。
“這就是離魂追影，精研‘快’的劍法。”沐羽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開口。
“‘劍若離魂，身如追影’——這是離魂追影的八字真諦。”沐羽說道，“只要快到讓敵人反應不過來，那麼天下便無不可殺之人！”
冬芷嘴唇微張，美目圓睜，喃喃道：“天下無不可殺之人……劍若離魂，身如追影……”
真有這麼快的劍？快到這種地步，天下還有誰殺不死呢？
“我讓你練了四年基礎劍法，就是為今天做打算。”沐羽語重心長地說，“離魂追影的快，是建立在每一個基本動作上的快。沒有學會走路，又怎能學會跑步？”
前世的他，也足足學了三年半的基礎劍法，才被太素認可，開始教他離魂追影。
離魂追影能排在《劍神譜》第一式，它的重要性不可言喻，也是最講究基礎的一式。
它並不局限於某一固定的招式，是一種速度的體現。從基礎劍法入手，熟練之後，再進階到更加複雜的劍法，讓劍越來越快。
《劍神譜》每一式，都分為“入門、小成、大成、圓滿”四個境界。
離魂追影的入門境界，是“生影”。劍法與身法生出淡淡的殘影，倏忽既至，衣袖生風。
離魂追影的小成境界，是“離影”。身影完全脫離了劍光，彷彿慢了半拍，視覺上有一段距離，劍先至，影后至，敵人來不及反應。
沐羽剛剛演示的效果，就達到了“離影”的門檻。
離魂追影的大成境界，是“追影”。不僅殘影與本體相離，而且還衍生出一連串的殘影，影影綽綽，生生滅滅，若即若離，似虛似實，彷彿無數殘影在追趕本體，令旁觀者都看不清本體在哪裏。
太素師尊曾經一劍幻化出六個殘影，根本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太素。
離魂追影的圓滿境界，是“無影”。看不見人，也看不見劍。返璞歸真，殺人不留影，無影無形，直到敵人身死，也看不見劍影與身影。
這種境界，太素浸淫一生都沒有達到。
“生影、離影、追影、無影”的效果，只限於基礎劍法。
稍微複雜的劍法，效果要大打折扣，降低一個境界。如果是《劍神譜》其他八式這種絕世劍法，視掌握的情況，要降低兩至三個境界。
但即便如此，也已經十分恐怖。
太素曾經說過：“如果你能將離魂追影修鍊到圓滿，光憑這一招，就可以縱橫天下無敵手。如果你還將其他八式修鍊到大成，恐怕就連神仙下凡，也拿你沒轍了……”
到了那種地步，絕世劍法脫手可出，滿天皆是劍影，心念所至之處，殺招無窮，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無人不可殺”。
但那也只是理想狀態。
因為就連太素，也只將離魂追影修鍊到了大成。無恙前世死前一刻，勉強摸到了一點大成的門檻。
不過這一世，他相信自己絕對能大成。甚至，他有野心，想衝擊一下那傳說中的圓滿境界——“無影”。
沐羽將思緒收回。
冬芷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驚奇與訝異，還有一絲火熱與崇拜……但被她掩飾得很好，只是一閃即逝，沒有表露出來。
公子果然是個小妖怪，一定能助她報仇！
接下來，沐羽開始教導她練習。
“將基礎劍訣每一式，用盡你的全力，將出劍速度達到極致。”
“先練出劍，再練收劍，最後練變招。”
“十三式基礎劍法，每一式都要練一百次，全部練完才能休息。”
冬芷不停地出劍揮劍。
然而每一次，沐羽都說：“太慢了！”
“你就只有這點力氣？不知道越使力就速度越快嗎？”
沐羽搖着扇子，有點“望女成龍”的奇怪心理。
“看來是我太久沒監督你了，你對自己的要求放鬆了！”
冬芷緊咬牙關，不想讓公子失望，使出了全身的力。
“光是手使力，有個皮用？你的腰呢？你的腿呢？忘記我說的，力是從哪裏來的？”
沐羽搖了搖頭，他很久以前就教過，力從腿發，由腰再強化，最後經過手，可達到巔峰。
冬芷臉色紅潤，香汗淋漓，“哼！”，長腿緊繃，纖腰一轉，將劍揮得虎虎生風。
下一刻，沐羽又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以為越使力，速度就越快？光使力有個皮用？你要走啊！”
冬芷咬唇，胸脯劇烈起伏，眼中有什麼情緒在醞釀，水霧瀰漫。
一開始說要使力，現在又說光使力沒用！到底要不要使力？難道我是廢物嗎？
“腳要動起來，劍要跟着步法走！知道嗎？人要撲出去，劍隨人動，一氣呵成！撲！”
“呵哈！”
一隻小雌豹轉身猛撲，木劍凌厲破空，快出了殘影，沐羽身旁的樹枝“咔擦”一聲折斷。
樹葉飛過耳朵，沐羽噤聲了……
……
吃過早飯，冬芷繼續練習。
這一次，沐羽不說話了。
過不多時，趙月瑩前來，冬芷恰好練完，於是又擔負起了教導她的責任。
“羽兒，我昨天送你的玉鐲，有好好收起來嗎？”休息的時候，趙月瑩認真地看着沐羽，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
“男孩子戴着那玩意兒不像話，我收在抽屜里了。”沐羽道。
“人家又沒要你戴着，只是問你有沒有好好珍惜它嘛。”趙月瑩小聲道。
沐羽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嗯，我放在最珍惜的抽屜里了。”
抽屜不就是抽屜，還能有最珍惜的？
趙月瑩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她雪白晶瑩的臉蛋上浮現一抹紅霞，嘴角難以掩飾地露出笑意，低頭道：“那就好。”
接着又開開心心地跑去練劍了。
她用的也是木劍，聽沐羽的，沒有擅自用斬雄劍練習。
此後每一天都是如此，沐羽帶着冬芷練習離魂追影，冬芷再帶着趙月瑩練習基礎劍法。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到了九月。
距離太學開學還有十餘天。
定北侯府。
趙崇所在的院子中，一塊丈許方圓的巨大青石鎮壓在草地中央。
一道柔弱的身影站在巨石前，手握長劍，盯着青石一動不動。
她是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身高約莫四尺，和手裏將近三尺的長劍比起來，顯得弱不禁風。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緩緩舉起了長劍，雙手執劍，並不顯得多麼吃力。
屋檐下，一男一女相依而立，女人緊張地攥緊雙手，男人雙眼冷峻，濃眉虯結。
趙夫人道：“瑩兒的決心，你也看到了。她不達目的不會罷休，和你年輕時的那股執拗勁，真是像極了。”
“是么……”趙崇道，“這柄劍……是沐家侄子送給她的，不簡單。我們欠了人家情，得還。”
趙夫人捂嘴偷笑，道：“瑩兒已經替你還了。”
“嗯？”
“當年老夫人送我的羊脂玉鐲，已經到了那孩子的手裏了。”
趙崇一愣，愕然道：“胡鬧！那是她以後的嫁妝！”
趙夫人摟住他的手臂，道：“反正是遲早的事，不過是提前了幾年而已！”
趙崇皺眉不語，凝視着不遠處那道柔弱卻堅定的小聲影，眼中神色複雜。
女兒啊女兒，你只會給爹出難題。你還小，真能給自己以後的人生做主嗎？
就在這時，青石前的弱小身影動了。
趙崇和趙夫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