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愛無聲
在趙崇的身後,還站着一個身影,正是大將軍沐鐵。
趙崇和沐鐵在書房談話完后,趙崇便打算帶女兒回家,於是沐鐵親自給他帶路。
誰知一到院子門口,就看到兩個孩子在耍劍、沐羽捂心蹲地的一幕。
沐鐵臉色微變,心中一緊,但還沒等他過去查看,兒子卻又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來了。
彷彿剛剛的發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讓沐鐵心中一松。
近些年來,在長期的調理之下,沐羽的身體狀況有所改善。除了不能習武之外,和正常的小孩子幾乎沒有區別。
沐鐵心想:剛剛恐怕只是一時劇烈活動,引發了心悸,並無大礙。於是重新恢復了嚴肅的表情,站在趙崇身後,並上前關心兒子。
一旁的趙崇卻彷彿被點燃了怒火,連聲呵斥自己的女兒!
“爹……”趙月瑩低着頭,咬着嘴唇,臉色微微發白,兩手在身側捏着衣服。
趙崇沉聲道:“我說了多少次,身為一個女孩子,你將來是要嫁人的。不好好跟你母親學女紅,做一個大家閨秀,整天想着耍刀弄劍,瘋來野去,成何體統?”
沐鐵皺了皺眉,瓮聲道:“算了,孩子們玩玩而已,又沒出什麼大事。”
趙崇搖了搖頭,嘆道:“我教女無方,讓沐大哥見笑了。”他瞪了一眼女兒,“跟我回家!讓你母親好好教教你,怎麼做一個溫婉賢淑、大方得體的閨秀!”
趙月瑩臉色變得蒼白,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想要解釋的話堵在了胸口,心中的委屈和畏懼翻湧,她低着頭,強忍着眼淚,默默走到父親身邊。
“趙叔叔,你不要責備瑩兒了。”沐羽不希望看到趙崇繼續對女兒發脾氣,解釋道,“我沒有事的,這不是瑩兒的過錯。”
趙崇看着沐羽,不自覺嘆了口氣。他目光中流露出莫名的神色,似乎是有一些羨慕……和失落,但很快就掩飾了起來,搖了搖頭,說道:
“小羽真懂事,我女兒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
沐羽聞言默然。
趙月瑩平時尊敬師長、照顧同學,在父親面前也不敢頂嘴半句,其實她是個很懂事的女孩。
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實現自己的志向,替父親分憂,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懂事、不乖巧嗎?
趙崇沒有再說什麼,似乎覺得丟臉,牽着女兒往外走去。
趙月瑩偷偷回頭看沐羽,眼角還有淚水,卻給了一個“放心”的眼神,對他笑了一下,隨後與父親一起離開了。
這丫頭真愛逞強,明明十分傷心,卻還強顏歡笑,怕沐羽擔心。
一隻寬厚的大手撫上了沐羽的肩膀,父親醇厚粗豪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要覺得你趙叔叔偏激,他有他的苦衷與想法。”
沐羽一驚,抬起頭來,迎上了父親深沉而溫和的眼神。
“沒事吧?”沐鐵關心地問道。
“孩兒沒事。”沐羽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沐鐵看見他露出笑容,放心地點頭,問道:“羽兒……你對劍很感興趣嗎?”
這是他第一次向沐羽,提及和習武有關的話題。
沐羽心裏一顫,看向父親的臉,發現沐鐵眼神複雜,暗含着愧疚與心疼,還有一絲不忍和掙扎。
自從兩年前的冬天,沐鐵從南陽歸來,父子相聚的時間便越來越少,也很少談過心。
父親越來越忙,即便在家裏,大多時候也在批送來的軍務。
每年開春,沐鐵就要前往南陽,直到冬天,才能回到洛陽。回來的第一件事,是入宮向皇帝呈上一年來的南疆情況,隨後才能與家人團聚。
唯一一次提前回來,是一年之前,沐鐵聽聞趙崇被刺客暗殺,傷重奄奄一息,星夜趕來,想見兄弟最後一面。
幸運的是,趙崇被雪蓮玉蟾丹救了下來,福大命大,脫離了危險。
沐鐵在趙府呆了一下午,直到御醫說情況有所好轉,才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南陽。一來一去,途中經過沐府大門兩次,竟然都沒有駐足片刻。
結果第二天,朝中言官彈劾沐鐵的奏摺,還是如雪花般一片片飛到了龍案之上。
有的說沐鐵“擅離職守,需以軍法處置”,有的說沐鐵“不以身作則,如何能讓手下將士守矩”,甚至還有人扣上了“大逆不道,意圖謀反”的大帽子。
這也把皇帝氣笑了,誰謀反是一個人回來的?不過沐鐵未呈交奏摺便擅自回京,確實犯了大錯;而且回京竟然沒有覲見陛下,這是第二個大錯。
最終皇帝下詔狠狠批評了沐鐵一頓,說了一堆場面話,什麼“卿需盡職守則,以教麾下將士不怠,以護南陽百姓平安,以守東趙國土穩定,以慰朕懷也”,然後剋扣了他一年的俸祿,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年倒是有些奇怪,已經三月了,沐鐵還未前往南陽,不過想必也快了吧。
當然,沐羽自然希望父親多在家待一段時間,多享受一下家人齊聚的溫馨幸福。
“父親,孩兒對劍不感興趣,只是在陪瑩兒玩耍而已。”沐羽笑着搖了搖頭,他明白父親的心思。
此時沐鐵一定正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兒子真相。
無法習武不是沐羽的錯,孩子天生患病,即便有錯,也是父母之錯。孩子的每一分痛苦,都會給父母帶來深深的心疼與愧疚。
沐鐵聽見兒子否認,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老懷欣慰地笑了,說道:
“孟先生是了不得的人物,你要多多向他請教。男兒不是非要習武,才能成就一番事業。不能上馬安天下,那就提筆定乾坤。”
他彷彿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道:“自古以來,亂世興武,治國興文。匹夫之勇,只是君王手裏的戰爭兵器而已。”
“等到諸國一統,天下太平,終究要靠文人來治理國家。那個時候,重文抑武,如我這等,才算異類。”
他摸了摸沐羽的頭,笑了笑,“所以不必擔心,只要你認真跟着老師認真學習,以後也能有一番出息,不會有人欺負你。”
沐羽心裏一暖,想哄父親開心,道:“只要有父親在,就沒有人敢欺負我。身為大將軍府的公子,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
沐鐵失笑。
他身姿本就挺拔,聽了兒子的恭維,心中一喜,更加不自覺挺直了腰桿。
寬闊的肩膀、雄壯的身軀、有力的手臂,如同一座高山,矗立在沐羽身邊,撐起了一片青天。
可是……他也只是個凡人,終有一天會老去。
那時候,在這片亂世之中,金戈鐵馬橫行,狼煙烽火遍地,沐羽要如何自保呢?
想到這一點,沐鐵濃密的劍眉皺起,如兩條青龍直飛入鬢,眼中殺氣隱現,低語道:
“羽兒,你放心……你爹我在有生之年,定要肅清宵小、橫掃諸國,給你殺出一個——天下止戈的清平盛世、歌舞昇平的朗朗乾坤!”
沐羽身子一顫,他聽清了父親的低語。
心中瞬間湧起複雜的情緒:溫暖、感動、擔心、滿足……
“父親,只要你身體康健,和母親常伴我身側,羽兒就心滿意足了。”沐羽說道。
沐鐵摸了摸他的腦袋,點頭道:“你爹我才四十齣頭,正春秋鼎盛,還不算老呢!好了,爹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好好待着。”
“對了,聽說你每天都去藏書閣看書。”沐鐵走到院門口,突然回頭,“要是見到了周爺爺,一定要禮貌,知道了嗎?”
沐羽點了點頭,目送父親離開。
片刻后,他看向不遠處的屋檐下,嘆了口氣,喊道:“好了,你們也別躲了!”
“出來吧!”他搖了搖頭,“有這麼可怕么?”
圍欄后探出四個腦袋,聽見沐羽的話,幾個侍女紛紛走來。
“好可怕,好可怕!”秋蓉拍着胸脯,亮晶晶的眼睛閃爍着光芒,“生氣的趙侯好可怕,少奶奶都被訓哭了!”
夏萱淡淡道:“秋蓉也被夫人訓哭過……哭得更慘。”
秋蓉紅着臉,小聲道:“都說了不要再提這件事啦!”
沐羽嘴角一抽,少奶奶?
他和趙月瑩青梅竹馬,但是兩人年齡尚小,根本沒有想到那方面去,只是關係要好的玩伴。
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開始叫起少奶奶了?
秋蓉看見公子臉色不善,“啊!”,連忙捂住了小嘴,開始轉移視線。
春棠適時出面,道:“公子,老爺對你真好。他可以讓下人給趙侯帶路,卻親自來聽雨軒了,就是想來看看你呀。”
沐羽想起父親的關心,嘴角浮現一抹微笑。他看向沉默不語的冬芷,突然問道:“冬芷,你明白了嗎?”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其他三個侍女皆是一頭霧水。
然而冬芷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瞭然道:“奴婢明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奴婢會好好練習基礎的。”
沐羽滿意地點頭,隨後又皺眉道:“以後不必再自稱‘奴婢’。”他看了看春棠幾人,“你們也是如此。”
春棠、夏萱、秋蓉同時說道:“是,公子。”
冬芷低眉垂眼,也道:“是……”
沐羽“嗯”了一聲,讓秋蓉從廚房裏拿了幾樣東西,用布包起來,他接過手中,出了院子,徑直朝北邊走去。
不遠處,有一座佔地頗大的院落,名為“靜虛院”。不論是誰來了,只要在靜虛院的範圍內,都需要噤聲,嚴禁喧嘩,否則會被侍衛無情地請出去。
在院子正中,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閣樓,通體由白色石料築成,在午後春日的照耀下散發著磷光。
這是沐府的藏書閣。
當初沐鐵為了防止閣樓走水,將原來的木樓推倒,用石料堆砌了一座全新的閣樓。
他這大張旗鼓的動作,還曾引起同朝的官友嘲笑。說他明明肚子裏沒幾兩墨水,卻偏偏要附庸風雅。
沐鐵對此只是淡淡一笑,說以後兒子總能看吧。
沒想到一語成讖,如今沐羽時常來這裏看書。
在閣樓外,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睡在木製躺椅上,悠哉悠哉地輕輕搖晃。
“周爺爺,瞧我給你帶了什麼?”沐羽捧着布包道。
老人睜開眼睛,蒼老的臉上溝壑分明,他看向沐羽——準確地說是看向沐羽懷中的布包,聳動着鼻子,越湊越近。
“好孩子,爺爺沒白疼你!”老人神色一喜,不知從哪裏突然摸出一個酒杯,“快,滿上!”
沐羽驚嘆於他的嗅覺之敏銳,不愧是老酒鬼,從布袋裏拿出一個竹筒,一碟花生。
從竹筒里倒出一道清亮的酒水,醉人的酒香撲鼻而來。
老人迫不及待地端杯品嘗,滿臉陶醉。
“好酒!這是秋蓉丫頭釀的洛陽杜康!這丫頭年紀小小,釀酒的本事倒是不賴,也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
他瞥了眼沐羽,惋惜道:“可惜你還小,無緣此等美味。等你再大一些,陪老頭子喝兩杯,也是一樁樂事。”
隨即他揮了揮手,“酒留下,你進去吧。記住,看過的書放回原位。”
沐羽笑道:“周爺爺,那您慢慢喝,我先進去了。”
“去吧去吧。”老人花生就酒,悠然自得,拍着大腿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快哉!”
沐羽笑了。這位周爺爺負責管理圖書一職,在府中資歷極老,連父親見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伯伯,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
至於他的真實姓名……府里沒有知道。只知道他姓周,據說與沐羽的爺爺有舊,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沐羽進了閣樓,往二樓走去。
藏書閣共有三層,第一層放各種雜書,醫卜星相均有涉及,甚至民間的戲曲小說、故事繪本都有;第二層放史書,包括一千年以來的朝代變遷史,以及當今天下四國的建國史,甚至一些江湖野史、奇志怪談;第三層放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之經典。
閣中藏書數千,沐羽不可能全部看完,他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
他最近在看的,是近百年來的史書,尤其是東趙的建國史,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沐羽對於天下局勢已經略有了解。
三百多年前,大楚皇朝統一天下,四海朝拜,萬民歸心。
然而,“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兩百多年後,大楚皇朝分崩離析,天下群雄割據,陷入戰亂之中。
經過數十年的逐鹿吞併,最終只剩下了三方勢力。
其中一方,是大楚的異姓侯爺,夏侯,擁兵於梁州,坐享天府之國易守難攻的地利,建國號為“西夏”。
另一方,是大楚的皇室,逃到了荊州,在窮山惡水之中,重整旗鼓,世稱“南楚”。此方勢力最弱小,但有一群忠心耿耿的保皇黨跟隨,或許也是氣運未盡,每次都九死一生,最後在荊州紮下了根。
而最強大的一方,卻是東趙的開國皇帝東方天明。他一開始只是一個將軍,在平定戰亂的過程中,憑藉出色的軍事才能,麾下勢力滾雪球般越來越大,最後在皇城之外,部下親信強行給他披上黃袍,擁立他為天子,定都燕京,立國號為“東趙”。
經過將近二十年的發展,東方天明收編了許多中立的勢力,東趙國土範圍飛速擴張,囊括了雍、冀、兗、青、豫、徐、揚七州,國勢之鼎盛壓得盤踞梁州的西夏抬不起頭來,不敢出劍門關半步;龜縮在荊州的南楚更是瑟瑟發抖,即便虧空國庫也要拼了命地築建高城、武裝軍隊。
終於,東方天明下定決心,攻打西夏與南楚,將九州版圖盡收於手,創立天下一統的“大趙皇朝”!
然而,就當東方天明率領三十萬軍隊出兵西夏時,卻遭遇了他這一生最大的背叛與陰謀。
行至半途,夜間休息,軍隊嘩變,當時一個最傑出的將領北堂梟,率領麾下八萬子弟兵突然不翼而飛。
沒過多久,四周亮起了如海的火光,那是無數的火箭,射入了東趙的軍營之中,喊殺聲如潮水在四面八方響起,西夏和南楚的軍隊同時衝殺而至。
這一戰,東趙折損了無數將士,衝出重圍,且戰且退,等到回到燕京城外之時,二十二萬的兵馬只剩下了十五萬的殘兵傷將。
可是噩夢並沒有結束,燕京城頭立起了“梁”字軍旗,王旗改換。北堂梟趕回都城,裏應外合,黨同伐異,謀朝篡位,宣佈建立國號為“北梁”,將皇宮之內的東方一族趕盡殺絕,無數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城牆上,其中就有東方天明的妻兒子女。
東方天明氣得當場嘔血,帶着唯一倖存的皇子東方夙,在北梁軍隊的追殺下、西夏與南楚軍隊的圍剿下,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去到了豫州,定都洛陽,將養生息。
自此之後,四國並立的格局初步建立。又過了將近二十年,便到了今天。
北梁佔據雍、冀、袞、青四州,定都燕京,兵馬最為強盛;東趙佔據豫、徐、揚三州,定都洛陽,經濟最為繁榮;南楚佔據荊州,定都鄞都,有曾經的忠臣之後相佑,人才濟濟;西夏佔據梁州,定都蜀郡,山高路遠,坐享地利,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沐羽觀看地圖,敏銳地發現,四國之中,東趙位居正中,佔據了大好的中原之地——豫州,其它三個國家要想統一天下,必然繞不過東趙。
沐羽想到,定北侯趙崇和父親沐鐵平日裏都是一副軍務繁忙的樣子,不禁感嘆身為戍邊將士的壓力之大。
同時,他也感慨與好奇,二十年前,只剩十五萬殘兵的東趙,是如何殺出重圍來到洛陽,並且最後穩定下來休養生息的?
那段歲月,恐怕經歷了不堪回首的血色回憶,充滿了屈辱與傷痛,連《東趙建國史》這本書上都沒有詳細描述。
沐羽嘆了口氣,又從書架上拿出《九州春秋》看了起來,在文字中追溯着往昔千年的九州風雲史。
就在沐羽安靜地看書之時,另一處的定北侯府可不安靜。
趙崇站在書房之外,雙瞳之中似有怒火燃燒。
“你剛剛說什麼?”他氣得臉色漲紅,“跪下!”
趙月瑩連忙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聲音也帶着微微顫抖,她抬起頭來看着暴怒的父親,目光卻堅定不移,說道:
“爹,我要習武,以後我要跟你一起上戰場!”
“放肆!”趙崇氣急敗壞,舉起右手,就要狠狠地扇下去。
一旁的趙夫人連忙阻止他,“不要!好好說話,動什麼手?”
趙崇手懸在空中,遲疑了片刻,終是沒打下去。
他恨恨地對妻子說道:“就是因為你嬌生慣養,才讓她一點都不懂規矩!你看看,她渾身上下,哪裏有點侯府大小姐的樣子?說出去我都覺得丟人!”
趙夫人愁思鬱結,看着女兒,輕聲問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一上戰場,非死即傷,那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
趙月瑩聽見父親說她“丟人”,眼中淚光閃閃,扁嘴抽咽道:“我想向爹證明……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男孩子才能辦到,我也能辦到……”
趙夫人聞言怔住,輕輕嘆息:“傻姑娘,你爹在意的,又怎會是這個……”
趙崇神色複雜,目光中閃過一絲心軟,但很快就被濃濃的嚴肅與憤怒掩蓋,罵道:“你根本就不是習武的料子!你做不到!”
趙月瑩邊哭邊大聲道:“我一定能做到的!爹!”
趙崇胸膛深深地起伏,“好,你不死心是吧?”
他伸手指向院中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青石,說道:
“行,只要你能用劍把那塊青石劈開,我就答應讓你習武!到時候我不僅將家傳的武學全部教給你!還會送你去太學的‘武院’念書!”
他冷哼一聲,眼中冷光肅然,“但你如果做不到,就趁早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好做一個大家閨秀,和你母親學學針線女紅!不要以後嫁人之後,讓我被人戳着脊梁骨罵教女無方!”
趙月瑩淚光點點,她看了看院中的青石。
那塊青石足有丈許方圓、兩尺高,如同金鐵鑄成,散發著寒氣與冷光,穩穩地鎮在那裏,底部埋在泥土之中,彷彿與大地連為一體。
當初就是因為這塊石頭太重,不好搬運,所以才幹脆讓它做一塊鎮宅石。
曾經有侍衛拿着重鎚擊打,想把它打成碎片,方便搬運,結果虎口都被鎮裂了,鮮血淋漓,青石卻幾乎毫髮無損。
這樣的石頭,對於趙月瑩來說,別說是用劍,哪怕是用斬馬刀,都不見得能劈開。即便是長年累月地劈砍,恐怕也只能得到一些石皮碎屑。
趙月瑩知道父親想讓自己知難而退,可是她心裏偏不甘心,突然站起來大喊道:“劈就劈!我非要把它劈開不可!”
說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似乎覺得根本不可能辦到,抹着眼淚衝出院子了。
趙崇看着女兒的背影,眼中閃爍着莫名的情緒,既悲傷又燥怒。
“你這是何必呢?”趙夫人輕聲道,“瑩兒也是一片孝心,難能可貴。即便不願,好言引導就是了。”
趙崇閉上眼睛,嘴角抽動,用盡全力一拳打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巨響,震得房檐都在微微顫動。
“我不需要她一遍遍提醒我,我生不齣兒子!”趙崇低吼咆哮。
趙夫人立刻環住丈夫的腰,手在他背上輕輕拍打,無聲地安慰他。
趙崇虎目含淚,嘶啞道:“她這是做什麼?她這是要我的命!難道我趙崇一生頂天立地,到頭來,卻連女兒也保護不好嗎?”
“你能保護好!”趙夫人輕聲道,“可是女兒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希望再看到你這麼辛苦。”
趙崇聞言沉默下來,臉色不停變化,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就在這時,進來一個侍衛,通報道:“老爺,夫人。小姐哭着跑去沐府了,有幾個兄弟跟着照應,要把她接回來嗎?”
趙崇嘆息,氣在心頭,一擺手,“算了,隨她去吧!”
難不成去一趟沐府,回來就能把青石劈開了不成?
他想了一想,皺着眉,又道:“讓跟着去的兄弟,等她想回來的時候,再帶她回來。”
侍衛低頭道:“是!”
趙崇搖了搖頭,覺得女兒多半只是太傷心,在府里又沒有說得上話的人,所以跑去找沐羽訴苦了吧。
看到趙月瑩和沐羽的關係要好,趙崇這個做父親的心情複雜,談不上開心,也談不上生氣,只是有些不安。
這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當初之所以定下口頭約定,一,是因為兄弟情義;二,是因為昔日承諾;三,是因為那個時候的趙崇身強體健,還沒有被刺客刺殺,落下不可挽回的病根。
他覺得定北侯府遲早有開枝散葉的一天,其威勢與榮譽將與世長存,可以庇佑所有的子女……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已截然不同。他已不能再誕下子嗣,趙月瑩就是他唯一的後代。
想到女兒的歸宿,趙崇不禁愁容滿面。
數十年後,若定北侯府不存,沐羽能照顧好趙月瑩嗎?
此時的沐羽,突然毫無徵兆地打了個噴嚏,擦了擦鼻子,他剛從藏書閣走出來。
周爺爺正抱着竹筒,一臉滿足,躺在椅子上睡著了,不時還砸吧一下嘴,唇邊一道晶瑩在空中盪啊盪。
沐羽忍俊不禁,並沒有打擾他。
他悄步出了靜虛院。
走了一會兒,離自己的院子還有十數丈呢,就聽到裏面傳來趙月瑩傷心的哭聲,還有春棠幾個丫頭手忙腳亂的安慰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