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境
“法澤好奇怪,突然就不開心了呢。”宣顏在床下和谷寒星竊竊私語,可躺在床上的我其實全都聽到了。
也不奇怪吧,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毫無預兆就心情低落。可是我也不想跟她們解釋太多,因為我絕對不能讓她們兩個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然她們就會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麼人和她們一起洗澡了。
“法澤最近確實有點奇怪,感覺和之前相比,更加感性了。不過這也說明我們要更加愛護她不是么。”谷寒星擦着護手霜,漫不經心地回答着。
“說的也是呢。不過,我們還不知道她是為什麼不高興的,怎麼安慰她啊。”
“沒事,她那麼笨,隨便套套話不就知道了。八成是和男朋友有關的事情吧。”
……谷寒星這傢伙,居然也說我笨。我真的有那麼笨么,或者說,我笨的真的那麼明顯么?
我的確是挺笨的,明明當初就是被拒絕了,卻天真地以為她只是想要學習。懷揣了三年的期待,就這樣化為了泡影,說到底我也只是在無能狂怒罷了。
不過仔細想想,我有什麼資格生氣呢?我和甘之怡只是同學和朋友關係,兩個人從來就不是戀人,我為什麼在這裏生悶氣呢。她談戀愛,做出任何選擇,本來也就與我無關。那我又何必庸人自擾,這不是徒增煩惱么?
是……這樣的吧?
可惜,被迫安慰自己,反而會讓心情越來越糟,我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只想就這樣爛在被窩裏算了。
可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是誰會在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是桑南松么?我覺得很有可能,畢竟那傢伙剛剛才羞辱過我,把我當可愛的女孩子調戲,再來找我調侃兩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想到這,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為什麼法澤會喜歡桑南松這種傢伙啊!看起來相貌堂堂,還是個富家公子,內心卻是個道貌岸然的老色鬼,一抓到機會就對我動手動腳的,真是氣死人了!
想到這,我心裏的怨氣和怒火全都散發出來了,我拿起電話剛想接起來痛罵桑南松這個狗男人,卻發現來電的號碼,有些眼熟。
沒錯,是她。
“喂!”我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接通了電話。
“是哥哥么?”
那一秒鐘,我心中微微的漣漪,最終翻起了驚濤駭浪。
“瀟然,你怎麼會突然來電話啊。”我不知道宣顏和谷寒星看見我連滾帶爬地跑出宿舍是什麼心情,但此刻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我……我好想你。”
瀟然哽咽的聲音,讓我心如刀割。我想她現在肯定是縮在自己的被窩裏,偷偷摸摸地和我打電話吧。
“哥哥也想你了……可是哥哥現在不能回家。瀟然你……會等我的對吧?”我拚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絕對不能讓眼淚在這個時候流下來。
“當然會,我會一直等着你的。可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為什麼哥哥你會變成女孩子啊?那天……爸媽明明說你已經死了。我都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了。”
我一時語塞,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這件事無論是起因還是經過,都沒辦法簡要地說出來讓瀟然理解這一切。
“這件事……比較複雜,我暫時沒辦法告訴你。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會儘快回家的,你得相信我。”我有點語無倫次地回答瀟然。
“那哥哥需要我的幫忙嘛,我很能幹的,
只要你需要我就可以出動!”瀟然的聲音立刻幹勁兒十足。
“不行,”可我還是嚴肅地拒絕了她,“這事不能胡來,而且不是你能輕易解決的。我已經在開始研究了,你就好好在家裏養病,養好了就去上學,我這邊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
“可是……哥哥你總需要一個助手吧。你現在變成了另一個人,肯定做什麼事都很不方便,我可以幫你做雜活啊,或者幫你跑腿也行啊。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一切啊。”瀟然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感覺都要哭出來了。
“……那這樣吧,”為了安撫她,我也只能稍稍讓步了,“後天星期六,你出來一趟,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如果我有可以讓你幫的忙,我一定會找你的。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聽你的。那我星期六一早就出發!”
“你別,我可起不了那麼早……一起吃午飯就好了,中午在天路商場一樓的EQ雪糕店集合,就是咱們以前總是去的那家。中午帶你去吃烤魚,你肯定好久都沒吃了吧。”想到瀟然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忍不住偷笑起來。
“天哪,你居然知道那家EQ……你真的是哥哥,嗚哇!哥哥你真的沒死,太好了!”電話那頭的瀟然徹底止不住自己的淚水了。
“喂,別哭啊,我可不想惹你哭,不然我又要哄你了……”我摸着脖子,想想瀟然哇哇大哭的模樣,已經開始頭大了。
“嗯……那我乖乖的,等你星期六來找我!”
“好,那就先這樣。你乖乖睡覺去,退了燒病好了才能出來找我啊。”我忍不住催促瀟然去睡覺。
“你知道嘛哥哥,在知道你還活着的那一刻,我的病就已經好了!”瀟然的聲音聽起來確實元氣滿滿,“我已經不發燒了,而且也不流鼻涕了!這肯定是因為哥哥來家裏照顧我的緣故!”
“真的假的,我怎麼那麼不信啊。”我是肯定不會相信這小妞的,每次騙我都不帶眨眼的。
“真的真的!而且你知道嘛,爸媽好像也開始相信你還活着了,但他們覺得你只是回魂了,把靈魂附在另一個人身上,來向他們道個別,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的。”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啊,那你不會過幾天就要回地下了吧,能不能讓閻王多給你批幾天假啊……”
“喂喂喂,你想太多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不會突然消失不見的,這你大可放心。”這傢伙,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東西啊。
“太好了!那我先去睡覺啦,等星期六中午,我就去找你!一定不要遲到哦!你也得早點睡,如果有不懂的關於女孩子的事,可以來請教我哦。”瀟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教育着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去睡,不許熬夜。”說完瀟然就掛斷了電話。
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和瀟然交流自己的事情了,我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終於不用總是去找桑南松那個老色鬼了。想到這,我差點老淚縱橫。
相比較可遇而不可及的愛情,還是手足親情更加值得珍惜。
當我蹦蹦跳跳地回到宿舍的時候,谷寒星和宣顏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一隻從動物園逃出來的猴子一樣。
“法澤?你……不生氣了?”宣顏試探性地問我。
“生氣,生什麼氣?”我不解地問道。
“哈?原來你根本沒有生氣么……”宣顏看起來無比震驚。
“哎呀,也不是啦。只不過,問題已經解決了呢。”我開心地爬到床上,嘴角都快咧到髮際線了。
“是嘛,那就好。我還以為法澤你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呢。”宣顏撫着胸口,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嗯?我以前還遇到過什麼不開心的事嘛?”剛問出來我就後悔了,這不是擺明了我失憶了么……
“那可真不少。”谷寒星答道,“每次你跟男朋友吵架都要自己在床上生一晚上悶氣,嘴上說著‘我再也不要原諒他了’這種狠話,但第二天見到他的時候還是被迷得神魂顛倒。現在你居然都不記得了,真是個沒出息的女人呢。”
“我……我才不是沒出息呢!”我忍不住反駁道,“還不是那個傢伙總是甜言蜜語地誘騙我,我每次都抵擋不住……”
這不是假話,是真的。因為每次看到桑南松的時候,我真的會發自內心地湧現愛意,尤其是在他用言語撩撥我的時候,更是連腿都在發軟。某種程度上來說,法澤還真是挺沒出息的,和看上去那個高冷的模樣完全相反呢……
“噫……這樣聽起來,更沒出息了呢,居然會被甜言蜜語給誘騙。”宣顏也適時地吐槽我。
“哇!連宣顏你也說我,我不開心啦!”我感覺心情好起來以後,自己也越來越放飛自我了。我抱着被子,在床上像條大肉蟲一樣蠕動着,嘴裏還不停地哼哼唧唧。
“法澤居然撒嬌了……我的眼睛,不幹凈了。”谷寒星露出了一臉絕望的神情。
“哈哈哈哈,法澤好像一條蛆寶寶啊,哈哈哈哈!”
“我才不是蛆寶寶,我是毛蟲寶寶,以後會變成花蝴蝶的那種。”
“我看是會變成大撲棱蛾子吧……”
……
在和宣顏谷寒星開了半天玩笑之後,我終於感到了一絲困意,我伸了個懶腰,吧唧吧唧嘴,靠在枕頭上傻笑。
可這時候,我卻發現,宿舍里的最後一張床位,還依然空着。
這最後一個室友,居然到現在還不出現么?
“宣顏,都這個時間了,她還不回來嗎?”我對着那張空空如也的床鋪揚了揚頭,也精準避開了那個室友的名字。
“法澤你真笨,不僅笨還健忘。”宣顏氣呼呼地給我腦門上來了一記腦蹦,疼的我哇哇直叫。
“幹嘛,為什麼彈我啊,好疼!”我撒嬌似的叫着。
“那傢伙最討厭了,已經好久不回宿舍了。你忘了么,那天她突然慌慌張張地跑回宿舍,嘴裏念念叨叨的,還對我特別凶!自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回過宿舍了,據說是在外面租房住了。”
“是……這樣么。”我看向那張床鋪,心裏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健忘的是你吧,”谷寒星躺在床上說,“那天霜華走的時候,法澤根本不在宿舍啊。”
我彷彿找到了救星,趕緊接話道:“真是,明明宣顏才是大笨蛋,還是健忘怪,略略略!”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宣顏二話不說,直接爬上我的床來打我。我嚇得趕緊求饒,可她卻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不……等一下,如果讓她上來,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我錯了,你可千萬別過來啊!”
“嘿嘿嘿,現在認錯已經晚了,我可是早就想上你床了呢!”宣顏順着梯子爬上來的樣子,披頭散髮,簡直就是來要我命的啊。
“啊!”我驚叫起來,可是卻無處可躲,下一秒我就被她來了一招腦墊波,蒙蔽了我的雙眼。
好軟……
可是有點喘不過氣了……
“誒,法澤怎麼暈過去了啊。”
……
說是暈過去,不如說是差點被送走了更合適。不過目前看來,我應該暫時還活在人世,因為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只不過……這是哪兒?
看來這裏剛剛下過雨,因為我腳下的土地是濕潤的,四周的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清香,讓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只不過,似是秋日一般的涼意,浸入我單薄的衣裝,我忍不住顫抖,稍稍抱緊了自己。
可是……為什麼有一股異樣的氣息?
又是那種味道,和之前夢境中的氣息一模一樣。我趕緊低下頭檢查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依然是法澤的身體,而不是陳驍涼。而我的腹部也沒有傷口,完好如初。
這難道,又是夢么?
我觀察四周的環境,雖然目境所及仍是朦朧一片,但還是依稀可辨四周的景物。可以說,這地方絕對是我未曾到訪的區域:低矮的平層、路旁的古樹、不見邊際的田野。很顯然,這是一處安閑的鄉村景象。
可我……從來沒見過這裏。
我是在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回過幾次老家,那裏的場景我閉着眼都能回憶。可當我搜索我二十餘年的記憶庫存時,卻找不到這樣一條兩側古樹成蔭的鄉間路。
“有人嗎?”我嘗試呼喊,可是聲帶卻發不出聲音來。
難道這裏是法澤的夢境么?
“法澤,快過來!”恍惚間,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男孩的呼喚。我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那望不到盡頭的路中央,站着一個男孩,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和之前的夢境一樣,我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出他正在向我招手。
“你是誰?”我用力地想要發聲,可是我的聲帶卻依然如同被凍結一樣。
男孩沒有等我的意思,他自顧自地向遠方跑去。我沒有辦法,只能邁開步子,想要追隨他的腳步。微風吹拂着我的臉,帶給我一絲清涼,卻也帶來了那股甜腥的氣息。
是那個男孩,氣味是從他那裏飄來的。
我感覺氣氛不對,可我已經控制不了我的雙腳,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臂。漸漸地,我感覺意識正在從身體裏抽離而出,眼前的視角也變成了第三人稱。我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向前狂奔的法澤。這時的她,居然變成了童年時的模樣,稚氣未脫。
可為什麼,她的眼中滿含熱淚?
她在沒有盡頭的大道上,一直追逐着那個男孩,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始終沒有縮短。
“等等我……”
她無助地哭喊着,卻沒有任何回應。漸漸地,周圍迷濛的霧氣從白色變為黑色,將可憐的小女孩緊緊包圍。道旁的樹木扭動着枝條,像深夜出沒的妖怪,竭盡所能地恫嚇着小女孩。
她放聲大哭,用已經沾濕的衣袖擦拭着淚水和鼻涕,但她腳下的步伐沒有絲毫減慢,她一直在尋找着男孩,即便他早已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終於,她被一片石子絆倒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兩顆潔白的小門牙掉在她面前,沾染着一絲血色。
“等等我……”
她趴在地上,無助地哭喊着,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她。
“法澤……”我動彈不得,如同遊戲中的固定視角一樣,從半空中望着可憐的小女孩,卻沒有幫助她的辦法。
這時,她卻好像聽到了我的話一樣,緩緩地看向我的位置。
可她的眼睛,已經變成一片漆黑,毫無光彩。
“救救我……”
周遭的景色如同溶解一般,從法澤的眼中四散而出白色的強光,瞬間吞噬了我的視野……
我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床上,身體完好無損。而谷寒星和宣顏也都睡得很熟,宿舍里安靜如常,無事發生。
我的睡衣又一次濕透了,也許是因為那個夢的原因吧。我拿起手機,發現現在的時間是4月8號星期五的清晨五點四十三分,我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窗外的天空濛蒙亮,有幾隻喜鵲落在窗台上,一切都是那麼平常。
只是,為什麼又會做這種夢?
我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感到筋疲力盡,只是睡了一覺,居然會有如此強烈的疲憊感,還真是今生第一次。
可如果我的餘生,每次睡覺都會做這樣一個夢,那豈不是這輩子都睡不了安穩覺了?
而且這些夢境的內容都是與法澤有關的,可為什麼我會夢到這些?按理說我的腦中不應該有這些記憶的才對。可是夢裏的那種痛苦,那種哀傷、無助、渴望,全都像是我自己的情感一般真實。
最關鍵的是,這些夢和互換身體有沒有關係?
我頹然地躺在床上,不敢再閉上眼睛,只能拚命讓現實寫入我的腦海,擠開那些惹人生厭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