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3毛錢
經五路小學成立於建國前，時至八十年代末，校舍已經十分陳舊，新教學樓的建設卻遲遲未能提上日程。
下周市裡有外賓來訪，作為省重點學校，這所小學也在參觀訪問的行程之內。為了給外賓們留下良好的印象，市裡專門撥出了一筆錢，讓學校重新粉刷一下那滿是各種黑印子的外牆，順便讓全校學生放了半天假。
低年級小學生集體出遊其實是件挺乏味的事情，除了能放開嗓門瞎咋呼幾句、撒開腿跑幾步之外，其他時間基本還要循規蹈矩的排着隊跟在老師身後參觀花花草草。
儘管如此，那天沙樂天仍舊玩的十分開心。尤其是吃午飯時，大家坐在草坪上互相分食各自背來的蛋糕、麵包和牛肉乾，讓他隱約找到了一點連環畫上梁山好漢們嘯聚山林、大口吃肉的豪爽氣概。
春遊結束后，全班師生在植物園門口集體合影留念。班主任把孩子們攏在一起大聲囑咐：“照片洗出來后發給大家，每人一張，星期一記得帶三毛錢到學校交上，記住了嗎？”
“記——住——了！”學生們拖着長腔答道。
沙樂天喊的也很響，但是轉眼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整個周末他都沉浸在春遊的餘味中，盼望着將來還能有外出遊玩或者野餐的機會，直到周一小組長挨個收錢時還有些莫名其妙：“錢？什麼錢？”
“洗照片的錢吶，三毛！你不會又沒帶吧？”
“呀，我忘了，真沒帶。”沙樂天不好意思的一吐舌頭。
“什麼記性啊，整天忘這忘那的。”小組長翻了個白眼，轉頭見班主任抱着一摞卷子走進教室，忙攥着手中的毛票跑向講台：“吳老師，我們組的照片錢，除了沙樂天之外都交齊了！”
“好，好。”班主任將各組交上的錢一一收起，雙手撐着講台沖教室最後方揚了揚臉：“沙樂天，全班六十多人，就你自己沒交錢。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不帶？站起來！”
不管出於什麼芝麻綠豆的原因，當眾被點名批評對小孩子來說總是十分丟臉的。有些愛看熱鬧的同學幸災樂禍的扭頭瞧向這邊，沙樂天感覺臉上一陣發燙，訕笑着起身扭捏道：“我…我忘了。”
“忘了？你可不止一次了吧？長腦子幹什麼使的？年紀不大，忘性倒是不小。”班主任沒好氣的甩甩滿頭爆炸燙：“下午上課前交上！再忘帶就甭進教室了，直接回家拿去！坐下！”
周圍同學嘻嘻哈哈一陣輕笑，賈喜奮在旁邊模仿着班主任的口氣小聲重複道：“聽見沒，老師說你呢，長腦子幹什麼使的？”
“賈喜奮！你挺開心是吧？”班主任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的腦子也沒好到哪裏去，還好意思笑話你同位兒？”
沙樂天噗嗤一樂，剛才挨批的糟糕心情瞬間一掃而空，憋着笑垂下腦袋斜眼去看同桌。
“啊？我…我…”賈喜奮有些慌張，不明白班主任為什麼會突然將矛頭轉向自己。
“你試卷上的填空題，我念給大家聽聽。”班主任拿起整摞卷子最上面的一張，朗聲讀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黃河落九天。”
全班學生哄堂大笑，賈喜奮稍稍迷糊了片刻，隨即也反應過來，一臉靦腆的傻笑了幾聲。
“黃河落九天，咋沒把你家淹了呢？”班主任白了他一眼：“還好意思笑！每次考試都犯這種錯誤，你說你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啥！你吭，放學前把《望廬山瀑布》默寫十遍。
”
賈喜奮因為“疑是黃河落九天”被大家嘲笑了整整一個上午。中午回家吃飯時，沙樂天迫不及待的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了父親。
“賈喜奮他考試時太粗心了，你要引以為戒，堅決杜絕馬虎大意的毛病。”父親正在廚房笨手拙腳的為兒子準備午飯，眼鏡片上矇著一層霧氣。
“是，我知道。”沙樂天自信的點頭：“我一定不會粗心大意的。”
“好了，吃飯吧。”父親將兩個饅頭、一盤芹菜炒肉絲和一碗稀飯端到桌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披上外套對兒子說：“爸爸中午有事，你吃完飯按時去上課，不許遲到。”
“知道了。”沙樂天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陣暗喜：爸媽不在家，自己可以自由自在享受有限的午休時間了。
他狼吞虎咽的吃完午飯，搬來小馬扎坐在電視前，雙手撐在膝蓋上拖着腮幫子看電視劇，直到上課前十分鐘才戀戀不捨的關掉電視換鞋下樓。
沙樂天的家距離學校大約七八百米，中間僅僅相隔三條馬路，他在過第一條馬路時想起了自己還要交洗照片的三毛錢。
嘖嘖嘖，完蛋了，沙樂天愣在路口不知所措，心中一片冰涼。班主任上午不留情面的訓斥猶在耳邊，若是下午再空着手去上課，定然還會被狠批一頓。
更讓他忐忑的是，以往發生類似狀況時，班裏總會有幾個同樣迷糊的孩子與他作伴，可以適當分散班主任的火力。不巧今天只有自己成為靶子，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孤獨的不安。
怎麼辦呢？去父母單位要錢肯定是來不及的，沙樂天傻乎乎呆立了一會兒，鼓足勇氣攔住一個路過的中年人。
“叔叔，您帶錢了嗎？”沙樂天說的十分摯誠：“學校讓交三毛錢，我忘帶了，您先借給我行嗎？我一定還給您。”
“啊？我…沒帶錢。”中年人稍一遲疑，搖搖頭從他身邊走開了。
“哦，謝謝。”沙樂天東張西望幾眼，看到一個穿着時尚的大姑娘正向這邊款款而來，忙小跑着迎了上去：“阿姨，您有錢嗎？”
“幹什麼？”大姑娘停下腳步，表情中有幾分好奇，又帶着少許警惕。
“學校今天讓交三毛錢，我忘帶了，您能不能借給我？”
“借……？”大姑娘猶豫的笑笑：“你怎麼不找爸爸媽媽要啊？”
“來不及了，我上學要遲到了。”沙樂天面現懇求之色：“您能借給我嗎？我明天一定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