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下個通知

沙樂天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上，心裏七上八下，大差不差能猜到回到家后將會面對什麼。從小到大，只要自己淘氣闖禍，父親便會揮起大巴掌或者笤帚疙瘩、竹尺之類的兇器朝他屁股蛋子上狠狠招呼一頓。

不過今天的情況稍有所不同。看着沙樂天從書包里掏出那隻破破爛爛的潛望鏡，聽兒子原原本本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父親明顯皺了一下眉頭，似乎稍感猶豫，但還是沉下嗓子指了指卧室：“進屋，脫褲子！”

“嗐，也不能全都怪孩子吧。”母親一邊炒菜一邊打圓場：“要我說啊，那自然老師的做法也不是很妥當。攤上這種事兒換了誰不生氣？何況沙樂天還小，我看這次就別打他了，你說呢？”

“不行。”父親堅定的搖了搖頭：“小小年紀就學着出口傷人，而且還是罵老師，必須給他個教訓，讓他徹底記住。”

母親在圍裙上抹了抹手，扭頭跟父親商量道：“馬上就開飯了，要不…吃完再打？”

“飯後挨打容易消化不良，對腸胃不好。做你的飯吧，甭管了。”父親不耐煩的沖妻子揮了揮手，提溜著兒子進了卧室。

笤帚疙瘩有節奏的一下下落在屁股上，與沙樂天的慘叫聲相互呼應。不過與往日的暴風驟雨相比，今天這頓打挨的還算比較輕。沙樂天抽着鼻涕紅着眼圈提起褲子，就聽父親厲聲問道：“知道為什麼挨打嗎？”

“知道。”沙樂天眨巴幾下眼：“因…因為我罵老師。”

“嗯…”父親含含糊糊的點了一下頭：“以後不許你在學校里說髒話！不許罵人！記住了嗎？！”

“記住了。”沙樂天耷拉着腦袋走出卧室，一聲不吭的坐在餐桌旁的小凳子上看着父母排擺碗碟，冷不丁問了一句：“那個…破鞋到底是什麼意思？”

母親感覺這個問題不太好解釋，只得偷眼看向父親。父親輕輕“嘖”了一聲，倒上啤酒滋溜滋溜吸了吸頂上的泡沫，隨口打發道：“吃飯！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沙樂天是很多年後才搞明白這個詞的含義的，這頓打挨的多少有點稀里糊塗。第二天來到學校，同桌一臉歉意的表示了慰問：“沙樂天，你爸昨天下午來了嗎？”

“來了。”沙樂天對昨天那件事還有些介懷，氣鼓鼓的斜了同桌一眼：“他要是不來，我今天也就不用來了。”

“是嗎。”同桌扭捏了一小會兒，訕訕笑道：“那，他回家揍你了嗎？”

“沒有。我爸才不揍我呢，就是熊了我幾句而已。”沙樂天故作鎮定的一笑，他可不想對別人提起自己被打屁股這種糗事兒。

“那還好，那還好。不然我心裏...還有點過意不去呢。不過這個…這個…”同桌撓了撓頭，猶豫許久才磨磨蹭蹭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塑料包，滿臉不舍的放在課桌上朝沙樂天推了推：“喏，你挨熊怎麼說也跟我有一點點關係。這包跳跳糖是我過生日的時候買的，留了好長時間都沒吃，現在分給你一半，就算是...向你道歉吧，你能接受嗎？”

“當然能。嗐，反正都過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跳跳糖在嘴巴里噼里啪啦炸裂的快感立刻驅散了小孩子心頭的不快，沙樂天心滿意足的對同桌抿嘴一笑：“我這個人吶，最寬宏大量了。”

同桌姓賈，名字聽起來稍稍有點土氣。據說在他出生當天，《大眾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一篇名為《令人振奮的喜訊》的評論員文章。

賈父深感喜慶，心情十分愉悅，同時又大受啟發，遂當即給兒子取名“賈喜訊”。

家人對這個土了吧唧的名字頗有微詞，一致要求重新考慮。但是既然姓“賈”，後面跟什麼好聽的詞也都是白搭。全家人斟酌再三，在陸續排除掉“賈振奮”、“賈振喜”等選項后，最終將他的名定為“賈喜奮”。

賈喜奮瘦巴巴的，窄肩膀細脖子，顯得腦袋格外大。他是個給人感覺挺愛學習的孩子，在學校表現比較乖巧，但是看上去不太機靈，上課時常會開小差，總喜歡咬着鉛筆上的橡皮頭愣愣發獃，一副精神渙散的模樣。

“你別咬橡皮。”沙樂天不止一遍的善意提醒：“我奶奶說過，人吃了橡皮會變成傻子。”

“我沒有！”賈喜奮每次都急忙澄清：“我咬的是橡皮周圍的鐵皮。”

無論他咬的到底是鐵皮還是橡皮，在沙樂天看來，賈喜奮的腦子的確有點問題，尤其是記憶力方面。每次老師讓同桌之間相互檢查背誦課文時，賈喜奮都表現的異常艱難，愁眉苦臉、吭吭哧哧，從來背不囫圇。

其實沙樂天自己的記性也不怎麼樣。雖然他背課文不成問題，但是很愛忘事，特別是一些在他看來不重要的小事。

下學期開學后不久，二年級進行了一次單元把關測驗。下課鈴聲響過，班主任吳老師起身拍了拍巴掌：“停，到點了，筆都放下吧。最後一排把卷子傳過來。”

賈喜奮將卷子遞給前面的同學，然後一臉輕鬆的向沙樂天臉邊湊了湊：“你考的怎麼樣？”

“反正都答上來了，沒有不會的。”沙樂天扭頭看看他：“你呢？”

“我覺得這次應該能考一百分。”賈喜奮自信滿滿的咬着橡皮頭：“我檢查了兩遍，肯定沒問題。”

“都靜一靜，我下個通知。”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臉上帶着難得一見的笑容：“這個星期六咱們不上課，級部組織春遊，去植物園。”

“好！”教室里歡聲大作，學生們因考試而變的獃滯的眼神立刻靈動起來，三兩成群的伸着小腦瓜不停嘰嘰喳喳。市裏的植物園剛剛建成沒多久，雖然對小孩子來說吸引力遠不如動物園，但只要能出去玩就足夠讓他們興奮了。

班主任又拍了兩下巴掌，提高音量喊道：“別說話了！回去告訴家長，不上課是因為學校周末要刷房子。記得讓家長幫你們準備一下，帶好水和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