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乘歸舟———煙路迢迢(三)
露迷衰草,只有幾點疏星殘掛長空,流陰輕攢,籠山絡野。傍晚的明州山林很冷,與白天時候相差許多。三人沿着崎嶇的山路順着往下找丟失的玉帶。
月光之下,韓瓊英的步子很快,帶着些焦急,“此事本該是我一人承擔,都怪我走路時候大意。可是卻連累了阿娘,裴郎君與此事無關,我們感激你的相助。裴郎君若是不便可以回山神廟歇息,也不必陪着我們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儘管三人仔細尋找,卻也依舊不見蹤影。韓母眼神本就不好,夜裏更是傷眼,此刻也是泣涕不已,只恨造化弄人。
“韓娘子,裴某做事向來說到做到,既然答應你們,自然會幫你們到底。實話說吧,我一人寄居廟裏,也全靠主持香客們多方救濟才得以活下來,前些日子一位禪師幫我相面,斷言我有橫死之狀,這豈非造化弄人呢?我們有緣,互相幫助,也算是積善緣了。何況,這天色昏暗,野外冷凄,裴某也不放心你們女子在外。”裴靡說著便把身上的外披解下批在了韓瓊英身上。
韓瓊英一邊道謝,一邊將身上的披風稍稍地搭在身上,以表謝意。她從小養在深閨,性情清冷,幾乎從未與少年郎子接觸過。“瓊英姑娘快瞧,這不是那玉帶么!”
裴靡激動地拉了瓊英外披的長系帶,見玉帶找到了,二人心中都覺猶大石落地,慶幸不已。韓母更是感慨萬千,又是抱着女兒掩面而泣,又是忙拉着裴靡千恩萬謝。
月光之下,裴靡與韓瓊英並肩而立,一同往回廟的方向走去。清徽皎潔,兩人相視,月光照在韓瓊英臉上,顯得她的輪廓更為清晰,她細軟而長的頭髮隨風飛動,如瀑瀉一般,山風拂過,裴靡看見她額頭靠近鬢角的地方有一塊凹下去的疤痕,就像今晚這明亮的新月一般。
“阿娘,如今事情緊急,我們得速速回廟拿上李明公給的文書,然後前往大牢。過了今晚,阿耶的危險就又多了一分。”“這麼黑的夜,再趕去大牢恐怕也十分不安全。況且這夜裏獄卒只怕都去喝酒賭錢了,衙門裏也沒個可以說得上話的官爺,縱有冤屈又應該找誰說呢。”韓母身子本就孱弱,也是千愁萬慮。
“救令尊要緊,傅彬為人狡詐殘暴,到了明日,再有路上耽擱恐怕又要錯過。裴某下山幫二位看看是否有馬車,還請瓊英姑娘上山取文書。”於是二人便分頭行事。
明州客棧
卻說那日傍晚,我趁着等畫的空閑,在城中轉悠了一陣,回去取畫的時候發現那群人還不散去,而且場面似乎更為激烈,許多人圍着西域商人有的在拉架,有的在勸架。
待我靠近,方才發現,一位穿着蘇方色袍子的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正拽着西域商人的衣袋,只見他把一把看上去很珍貴的翠綠色和田玉扇扣在了茶桌上,“我花了整整三百兩銀子,結果這扇子是假的!”
“假的?”這話在人群中起了一片漣漪,這西域人來明州已經多日,也算小有口碑,此話一出,引得許多圍觀群眾紛紛咂舌。
“我王某雖然不懂玉器,但敬寶齋的人卻不是傻子。我是做正經生意的人,你弄這麼一把扇子給我,叫我如何和京城裏的官爺們交代!是拿你的頭做保,還是要我的命!”
這西域人卻面色陰沉,看不出表情,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那商人說話空口無憑,雖然有鑒寶行的人做保,但誰知道真假。這年頭鬧着贗品的人多,最後使得賣方物財兩空的也不在少數,人們也不可能跟着去敬寶齋鬧。
“你是這玉是假的,得拿出證據啊,我這老婆子在他這也買了不少,就是很便宜的玉鐲佩戴起來也是舒服的不得了呢,不像別的玉帶上去涼颼颼的,凍得我這把老骨頭啊.....”那人群中的大媽說完還十分得意地揮舞着展示自己手上的玉鐲。
可我心裏卻十分清楚,一塊好玉,自然是無論四季都是冰涼徹骨。若無寒性,那這玉多半是次的了。
“或許我可以一試。”我徵求那王商人的同意,想將那扇子拿過來鑒別一番。王商人自然是無所謂,可那西域大漢卻不肯:“要是你弄壞了我的扇子該怎麼辦,我可是還要做生意的!”一時人群更是駭然。
“我保證不碰扇子。掌柜的,不知你們這裏是否要燈。”
“燈?”
“我要一盞紙燈,越亮越好。請為我取來。”
“一盞燈就可以斷玉的真假。這娘子好大的口氣,看着也年紀輕輕,家裏竟也沒個管束的人。”
明亮的光照的人眼睛酸痛,但這玉內部的結構卻能看得一清二楚,這玉扇雖然單薄,但每塊玉片上照進去也能洞見。“若是天然的玉,這裏頭應是棉絮狀結構,可顯然,這裏面卻如同混沌一般,可見是次玉。”
“你這說辭我們如何信服,一盞燈就斷的出來了,那敬寶齋的人何苦要大費周章。誰知道你是不是那商人的托呢。”頓時,人群中都聒然一片。
“你們之中應有讀書之人吧。”我拉住先前那婦人身後的一位童生模樣的少年郎,“你可知這《玉德》中如何說?”
“叩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
“是了,眾位稍安勿躁,請聽這玉聲。”聲音短促渾濁,眾人內心也不由懷疑。
如今,那西域漢子臉上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早已慌亂無比,他摸着一袋器物和一些錢趁着百姓都在看玉,悄悄就要往外跑。
“眾位再看,這天然和田玉毛孔一般粗細不均勻、排列不規則、小毛孔間隙緊湊。”
人們一看,這真假已經無需多說。他們也慶幸自己只是看熱鬧。並沒有在西域商人這裏買過東西,只有幾位婦人順勢就要把手上的鐲子,耳上的玉墜子往地上摔。
我很想說,其實大家也無需難平,這玉的作用本就是為了澄澈己心,已達修身養性的作用,真玉固然作用不凡,但更重要的是心中有信念,不管玉是真是假,內心都會如水一般寧靜。但,又有幾個人不心痛花下去的錢呢。可我也不是官,也不是捕快,抓姦商也不是責任。
我甩了甩袖子,那王商人拉住我直言謝意。我莞爾一笑,撿起那西域漢子丟在來不及帶走的畫像。
可沒想到,讓我窘迫的不是玉,而是這畫。
只見這畫上一女子兩頰紅的如同猴屁股一樣,比這蟠桃宴上的蟠桃還要艷出許多。
我直捂着臉,咒罵這畫也一定是謀財之作。
“娘子,這玉是假,可畫卻不假,我們老百姓的心裏可跟明鏡兒似的。”眾人揶揄捂嘴,笑聲一片。
又有茶博士捧來了銅鏡,我看着鏡中的自己。
啊!我竟然頂着這樣的這樣的臉出門逛了這麼久,那豈不是所有人都見了我這副怪模樣。難怪啊,我剛進店的時候,人們看我的眼光不對勁。
“娘子莫急,你或許是不適應我們店裏的蟹黃王母飯。”這茶博士拉住我還是一番說。
我一溜煙跑了出去。“還我的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