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救她嗎?
林峰本來是想這麼問的。
但他的話被卡在了喉嚨里。因為一聲變了調的慘叫和啃食的聲音在門外尖銳的響起,接着急促的平息。就像是一道判定中場休息的口哨。但它包含的意思不止於此,就像是確認自己被宣判死刑一樣,那個女孩不再求救着讓眾人放她進去,只有時不時傳來的,痛苦而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這樣一來,時間替許多猶豫的人做了決定,也更清晰的讓其中一些人知道,猶豫等於默認。
隨之而來的巨大不安使他摩挲着手指,好像指腹間因此而變暖的溫度就能溫暖到他那顆因人心而墜入寒冰地獄的心似的。只是幾秒,許揚低下頭的不安與害怕、白之瑤出神的思索與尤嘉的神色晦暗不清被他盡收眼底。
這一天的氣氛似乎因為這件和他們沒什麼關係的事情而僵硬無比,所有人各懷心事的落入沉默之中。而沉默就像是一團迷霧,籠罩着他們渺茫而未知的前途與命運。
時日一天一天的流逝,卻沒有人因此而獲得希望,相反的是,絕望正日復一日的隨着灰白的霧氣向所有人靠近。
這天,四個人正聚在一起討論從網絡上獲取的情報。
“時隔一個多月,一個原本不起眼的邪教組織憑着末日相關的預言與其部分高層傳銷頭頭級的佈道,在我國中部興起。”許揚飛快的敲擊着鍵盤,“有網友評論說他們在境外也已經有了勢力,不知是真是假。但主要的是他們宣傳的思想——距高層介紹,他們認為死亡是主對世人的考驗,只要奉行教典、努力對抗死亡,就能獲得主的讚賞,死後升入天國。”
白之瑤跟着看了幾眼:“這個高層的意思很明顯,奉行教典是排在努力對抗死亡之前的,甚至還鼓吹為了奉行教典不要懼怕死亡。其實他們這一套和末日前的邪教沒什麼區別,就是現在世界動蕩不少人需要有個心理安慰,況且對比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這樣的老宗教,他們的教典還挺現代化、人性化的。”
“當然能在如今崛起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的高層有不少是末日爆發前的富豪,福布斯排行榜上有名的就有兩位,這就意味着他們擁有我們難以想像的資源。”說這些的時候,她依舊只是淺淺的笑着,情緒沒有什麼明顯的起伏,就好像她說的只是幾個微不足道的普通民眾。
“那,那為什麼說他們是邪教?”林峰不解地問道。
許揚沒有說話,把電腦推了過來。林峰看着那幾條“無條件儘力侍奉比自己級別高的神職人員,讓主看到你對祂的選擇之人的敬畏,就是看到你對祂的敬畏——祂也會讓你向祂靠近”“世界上的一切美好都是莫須有的,只有主賜予的一切才真實存在”一類的教規,就明白不用他再質疑任何話語。
“他們沒有對目前日益權威破產的政府表露出什麼惡意,還說的出“有條件的話可以合作”這樣的話,想來也是想要借用還未式微的政府的力來發展自己,而不是直接依照以往被政府視為勢不兩立的關係走下去。這是很常規的做法,政府現在也沒有精力和他們耗,而他們如此廣袤的土地與難以想像的人力、物質資源,不想訓練自己的武裝簡直是在做夢。所以他們遲早會達成雖不至於太深卻也不可能不淺的合作關係。”
就像是歷史必然性一樣,白之瑤喃喃。“這個邪……這個教派叫什麼名字?”林峰跟着被冶鍊出了一些政治嗅覺,及時從善如流的改了口。
許揚停止對鍵盤的敲擊,就像是一些人討論宏大的事物之前會停止他們的一些行動以表莊重,而後才緩慢地將那幾個字渡出口。
“烏托邦。”
有些無意識的顫抖着,白之瑤表面盯着正在滾動內容的電腦屏幕,實際上眼神放空,就像是兩個小人在她的心理搏鬥。最後,她為了拜託自己顫抖的糟糕狀態,忽而站了起來。
“相處了一個多月,至少我對大家都有些感情,我也很喜歡你們身上的美好品質。”她輕聲細語地說著這些話,然後像是為了顯得正式一般,加重了語氣,“政府和烏托邦的合作需要建立在一個又一個扎駐在對方營地中職務不同的人員之上,但兩方的本質全部指向擊潰喪屍保存人類。”
“我的父親如今依舊在政府部門工作,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和我一起去首都受訓,通過政府工作殲滅喪屍——那裏的資源會更有保證,並且比起在這個商場,你們會因為為訓練而更有力量。無論日後如何,都更能保護自己。”
尤嘉首先說他願意去。
林峰在很短的時間內思忖,一直待在商場並不是辦法,所以他的回答是“走一步看一步”。而許揚說出了和他一樣的回答。
但為什麼白之瑤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節骨眼……
視線很是輕快地掃過電腦屏幕,林峰想他找到了回答,但信息的缺少讓他並不能完全復原真相的拼圖——
“烏托邦表明將於三日後進入g省佈道,並於首府開始向周圍救急民眾、收納教徒。”
g省首府,正是他們所處的地方。
說起來,他們好像沒有仔細的查看過喪屍感染人類是什麼樣子的——畢竟絕大部分人都會被喪屍毫不猶豫的吃掉,根本沒有時間變成它的同類。
但是今天有了。
抱着一大框食材的林峰被眼前那個還在奔跑人,大股大股的黑色血液沿着手臂往下滑,像是某種粗壯的蛇類一樣粘稠的垂落到地面,那種不言而喻的屍臭和蔓延在他身上的黑絲正直直地結識着他的命運。
那隻手一點一點的膨脹,皮膚漸漸變得鐵青,在此之下是清晰可見的黑色血管,然後往下的手掌部分痙攣着,扭曲成可怖的黑色利爪。
林峰轉身就開始飛跑!
掏出白之瑤在最開始那天就搞到手的車鑰匙,林峰不得不嘆息她的先見之明。幾乎把所有能搬應搬的東西都搬到了車上,尤嘉才快速閃進駕駛座。
在一種電影開場前的心率加速的奇妙感覺中,林峰感到有什麼東西重重一跳,而後,這輛車以可怕的速度沖了出去。
茫茫的死灰色大霧中,他們所乘坐的校車就像滄海上的一葉扁舟,無望的行駛在空無一人又無邊無際的道路上。喪屍對視覺似乎不甚敏感,強光燈照射在它們的臉上時才會搖搖晃晃的閃開一些,比起一個大活人站在它們面前,速度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林峰很難去評估尤嘉的車技,這一路上的喪屍都被溫和的盡量閉過去,如果實在不行,尤嘉會面不改色地直接碾過去。但無論是閃避還是碾壓,竟然都讓人有種很穩當的感覺,就連許揚這樣容易暈車的人都沒有提出自己不舒服。
開車時在場唯二有駕照的兩個人——尤嘉和林峰負責的,因為害怕不確定性的危險,他們的車輛必須晝夜不停的行駛,所以幾乎每天都要在不同的城市加油。每四個小時兩人換一次班,但疲憊配合著一路上的信號接觸不良,加上像是永遠不會散去的大霧,讓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免有些沉悶下去。
林峰第一個試圖打破:“信號太差上不了網,你們就不悶嗎?不聊聊天什麼的?”
遠處聊勝於無的路燈把白色的光暈投在他稜角分明的面龐上,看得出來,他依舊平和恬淡,卻不是尤嘉那樣帶這些什麼都不在意的意味,他更像是無數次因為追逐光芒而受傷的青年,在那心中光芒的照耀下一次又一次重獲健康。
“嗯……那我就講一個我的吧。”許揚有些靦腆的笑了笑,“說起來好像還和喪屍有些關係呢,儘管可能是幻覺上的關係……”
“我是在首都的一個很大的孤兒院長大的,孤兒院裏的孩子都不太健康,所以每個星期都要按時吃醫生開的葯。可能是小孩子對吃藥的排斥心理吧,我和幾個夥伴每次吃藥都覺得原本沒事,吃了葯才不舒服,和院長說了這些,他還又驚又怒地瞪了我們一眼,叫我們別亂說話——那醫生是國外很權威的醫生,恐怕他也得罪不起吧。而且絕大部分人確實沒什麼感覺……”
“後來有一些孩子病情加重,吃了葯也沒有效果,被送去了醫生所屬的、一家由國內外無數權威醫生構成的醫院,在離我們孤兒院不遠的地方。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些難過,不止是因為他們病重,還是因為小孩子的好奇心沒滿足——病重的他們是什麼樣子的?我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我那時的身體實在不好,有一次又吃錯了東西,所以當時上吐下瀉的,好像還咳了黑色血塊,可能還有什麼別的癥狀,但是當時的我暈了過去,並不清楚。醒來時我發現我在上面說的那家醫院——他們似乎把我也當成了之前那些病重的傢伙,不過很快這個誤會就解開了。他們只好把我放回去,臨走的時候我路過一個個長廊,鋥亮的玻璃倒映出我和護士姐姐幽魂一樣的身影……”
“以及,一個沒關好門的房間裏,一個喪屍般神志不清啃着欄杆的、我昔日好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