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爾虞我詐

臨近春節前，大部分行業已經收工，投資機構和fa機構（財務顧問）也準備寫年終總結，喘口氣，以備戰來年。如果作為一個投資人，不想收工也可以永遠不收手，市場中糧草少而人口多，你休息時別人仍在開工，畢竟機會從來不等人。所以從不停歇的投資人，是始終都在的。

金紫呈就是那個始終不停歇的投資人。

在xcapital的outing（團建）之前，她一直在搶一個消費項目，是下半年頗受投資人關注的洗護賽道領軍選手——香氛洗護公司“山百合”。

山百合在小包裝、多種香氛類型的品牌中跑出，顏值高、手感潤滑、複合型香氛配方微創新，添加了氨基酸等功能性成分，成功在社交平台上種草了消費者，口碑傳播速度極快。年前雙十一的數據也非常耀眼，山百合就這樣成為了增速最快的洗護品牌。

追山百合項目的投資人山呼海嘯般地傾來，姿勢千奇百怪，態度謙恭有禮，伸手遞錢的速度連創始人都始料未及，公司估值更是誇張到驚掉下巴。

金紫呈跟山百合項目兩個月了，兩個月相對於一個火爆的項目而言，已經足夠長了。她跟的信心除了對項目的基本判斷邏輯以外，還有xcapital給的底氣：資金量充足，對估值相對不過分敏感，賽道邏輯為基礎，寧可投錯，不能錯過。她堅信x能給山百合最強的品牌背書，以及最合理估值。雖然作為投資人，她也很厭惡坐地起價這件事情，但市場供需關係決定了雙方的姿態，現在項目方就是甲方，乙方只能選擇跟或者不跟，沒有談條件的餘地。金紫呈深刻地記着，曾經某個項目，在逐浪死命搶下一點跟投份額，就因為在不疼不癢的保密期條款上較了個真，明明要當天定稿的協議，回去變更的那個半天時間，就被其他基金塞進了份額。她那時的啞巴虧，吃在不懂見好就收，不知道自己的實際立場，逐浪根本難上牌桌，何來可以同桌談判的自信？更是輸她在可怕的貪婪，當你想得到最好的條件時，大概率什麼都得不到。

山百合的情勢有所不同，xcapital在牌桌上有一定的品牌影響力，但不是發牌方，沒有決策話語權。如果任由自己的品牌，在牌桌上叫牌，很有可能為他人做嫁衣，畢竟項目方不是非你不可，而是有你更好，而這個“錦上添花”更是此一時彼一時。其他出牌人的價格一輪高過一輪，大家分明都已經“上頭”了，最後桌上剩的選手除了殺紅眼的就是已經失智的。那麼一向理性而不失智的x，就失去了牌桌優勢。

金紫呈決定採取追隨加價策略，保證不掉隊，只要一家基金加價，她隨時同意當期出價，這樣看似完全不理性的競價行為，會刷掉絕大部分的基金，但能保證不跟丟項目。她堅決固守估值邏輯的理性底線，也賭一把年關近在眼前，沒什麼人趕在短時間內冒險而速下決定。

最後的跟隨基金只剩兩三家的時候，金紫呈決定出手，報出了高於前序所有報價基金30%的加價率——估值15億。一個全年銷售額只有1億、下一年預期銷售3億的公司，逐漸從最初的5億估值被推到了10億的價格。金紫呈的最初底線價格是7.5億，但給公司的最後報價是15億。

這種瘋狂的叫價，金紫呈從來沒有做過。

山百合創始人是一路被價格慣出來的，但聽到金紫呈最後的出價還是非常震驚，震驚到沒有當即同意，說自己會考慮下。金紫呈也沒有push（逼迫）他迅速決策，而是同意他慎重的態度，但是一旦決定，希望他能夠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在考慮了一天的時間后，他同意讓xcaptal獨家投資這一輪，並且會拒絕掉全部其他機構，包括最後同時與x競價的兩家。那麼後續，需要金紫呈配合他完成最快速度的盡調和上會，財務和法務提前走程序，要在春節前走完全部流程。

金紫呈沒有猶豫，立刻達成一致。

在決策后的第三周，項目還是沒能上會，山百合創始人非常焦急，一天發n條信息催金紫呈趕緊走流程，絕不能拖到春節后，公司現金流目前緊張。

金紫呈心裏有她的算盤，在拖了兩次之後，知道了山百合的現金流狀況，便把上會時間順延到了公司春節前的年會之前，同時安排後台開始走流程。

上會全程比較順利，通過了投委會。

唯一和創始人沒有商量的，就是公司估值問題，投委會唯一比較在意的就是高得過分的報價。儘管環境如此，群雄逐鹿，這個價格放眼整個資本市場，也已然是天價了，和天價相比的優秀品牌，根本談不上什麼性價比。但是金紫呈在上會的memo（上會材料）中寫了，她會去和創始人協商，預測並有信心最終以報價的一半，7.5億元人民幣的估值成交。

告知上會結果的時候，創始人知道已經啟動了流程並且通過了投委會，非常欣喜，一路讚歎金紫呈有眼光高效率。但聽到她報估值的時候，電話對面忽然一片寂靜。金紫呈把前後原因及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亮了底牌。她做足了心理準備，此番不成功便成仁，最好成功。果然等她說完，創始人撂下一句“不說了”，然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金紫呈知道，還是最終的社會禮儀讓他控制了自己沒罵她髒話。

第二天的公司年會，場面很大，食物很少，燈光很多，手機很響。

今年年會的主題是cosplay（裝扮），每個人選擇一個角色，什麼樣的都可以。

對於一向嚴肅慣了的xcapital來講，這是難得一見的活潑場面，所以xman響應度很高，很早就在群里七嘴八舌的討論，終於有了除了項目以外的話題，出現在彼此的對話框中。

現場好玩得要命，andy扮成了冷凍車司機，身上掛着大大的“運途”logo，其他合伙人有的扮成醫生，有的扮成林肯，還有的扮成綠燈俠，千奇百怪齊聚一堂。eric一如既往的高冷不合群，穿着自己合身的小西服套裝，梳着標誌性的大背頭，在旁邊看得煞是開心。

金紫呈的裝扮是喵老師（娘口三三）變成夏目玲子（夏目君外婆的青春時代）時的校園裝，特意戴上了喵老師同款花紋的發箍，以及它最愛吃的大蝦樣式的手鐲。

新的一波同事進場，有cos孫悟空的，還有換裝機械姬的，還有變成裝甲車的。

eric眼花繚亂，邊看邊搖頭，邊搖頭邊笑。

步青看到在一旁聊得開心的金紫呈，拿了杯水就走過去。

金紫呈看到走過來的步青，裝扮是《黑執事》裏的紅夫人，一身酒紅色的小洋裝，帶着一頂同色系的絲帶平頂帽，像月光下一顆亮透的石榴籽，好看得扎眼。

她和步青因同在消費組，總會有莫名其妙的競爭關係，這種內部競爭的殘酷程度，甚至比外部競爭更沒法令人忽視。作為一個在x做了幾年的老vp，步青有她的困境，她太清楚了唯業績論的x是不給她時間回味過往和等待的，項目就那麼多，毫無喘息餘地，但如同餓狼一般搶食總有失手或失意的時候。她眼中的金紫呈，就是特別可怕的競爭對手。但在步青看來，金紫呈的前路也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她未來也將經歷和她一樣的路徑，面對一樣的困惑。只是在這個節點，她們需要分個輸贏。

去年年底的那場outing（團建），在最初兩天的體能項目和會場，兩個人都沒有被分到一起，也沒有會面和特別的交流機會，估計即使面對面也會有些尷尬。在最後一場團隊接力賽中，金紫呈和步青就分到了一組，前後棒的承接，步青第三棒，金紫呈第四棒。

步青起跑的時候，金紫呈站在前面玩命地喊加油，快要把嗓子都喊廢了。參賽的和加油的，勝負欲都直衝天際，不相上下。步青自己的實力不錯，把其他隊拉開了差距，補償了第二棒的速度缺失。金紫呈提前做好了助跑準備，一下子就接過了步青的接力棒，立刻大步奔向了前方。

遞出接力棒的步青，用力太猛大口喘着氣，她剛向前的時候好像是聽到了金紫呈撕心裂肺地加油，便遠遠看去，那個身影正玩地往前奔，於是立刻直立起身大喊着“金紫呈加油！加油！”她想贏，更想贏！

金紫呈最終第一個衝過了終點線！小組接力賽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績！

累到不行的金紫呈，手腕在接住棒的時候被步青撞了一下，有些發青，她顧不上這些細節，開心地跳了起來！回頭看同組的幾個人也在歡呼，於是往回跑去，對面的步青正特別高興地在呼喊！兩個人在熱風中對上了眼神，就這樣迎面着，一下抱在了一起。

金紫呈說那是她在xcapital最高興的一天，因為得到了第一，因為和步青一起得到了第一，她就知道沒有永遠的敵人，會有永遠的夥伴，步青和她一樣，並不想疏離，而是要攜手。

後面半天的消費組例會，兩個人毫無顧忌地坐在了一起。她們聊了不少對行業和項目的看法，忽然覺得如果摒棄掉自己的偏見，那麼很多人都會成為你的老師，至少在某些方面。

這就是outing那天，獨特的回憶。

回過神來的金紫呈，看着步青全身紅裝，說全場肯定沒有一個人知道你裝扮的是誰，除了我。

步青看着她全身的裝束，分外清新，也非常肯定地講，全場只有她知道這身學生裝的特別之處，假扮成夏目玲子的喵老師，就是那個對夏目貴志如生命般重要的人。但，步青問，誰是你的夏目呢？

兩個人閑聊了好一會，金紫呈忽然收到了山百合創始人的電話，便和步青打了個招呼出門去接了電話。

山百合的創始人在前一天掛掉金紫呈電話后，氣急敗壞至極，從昨天罵道今天，覺得自己混跡江湖多年，卻被一個小小的投資人擺了一道，非常不忿，隨後更是遷怒於xcapital沒有底線沒有道德。

冷靜下來的他，罵也罵夠了，強制自己冷啟動重新想一下這件事情，費好大勁才終於想起創業第一天的初衷，和他首次報價的估值邏輯。而直到前一天兩個人的不歡而散，恰恰就是他忘記初衷的後果，因果循環。更因為x一路的低姿態抬價讓他昏迷，加之其他基金捧場加價的泡沫，讓他難以清醒。直到此刻，因為自己傲氣的拒絕，已經沒有任何一家機構願意在這個時點給他出任何的報價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拒絕了全部機構而接受了x的高價投資。更重要的是，現金流和年關雙向受敵，山百合必須要儘快拿到投資款。

他和當初的金紫呈一樣，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了代價。

但7.5億的價格真的太低嗎？當然不是，這是一個承認企業價值，比合理價格還是要高很多的報價，只是沒有那麼高的泡沫而已。他想到了最初報價時，金紫呈和他說，被高估值架起來的企業最後很難有路可以走，尤其是消費類，更多商業模式的故事沒那麼好講，護城河指的不僅僅是早期品牌，更多的是渠道、是產品創新、更是行業定價權。

在這通新的緊急通話中，他沒有廢話，直接問金紫呈x給的最後條件是什麼，他想再認真聽下。

金紫呈知道他能打回來，已經帶着十足十的誠意，而且自己狡詐有術，並沒那麼光明磊落，便迅速回復：“按照最初的報價，7.5億投后估值，出讓份額15%，1席董事，先過橋，今天晚上籤，明天錢到賬，春節后搭結構，債轉股。”

山百合的創始人安靜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但沒有掛電話。

金紫呈也沒有催促他，一直保持着通話狀態。這段安靜的時間對於電話兩端的人，都特別漫長。

半晌，他說：“就這樣，現在開始走程序，晚上我等清潔版文件簽字。”

“我一定按時辦理，節前全部close。”

放下電話的金紫呈，如釋重負，立刻手機走審批郵件，並在群里和後台法務做最後確認。

處理好的金紫呈聽着門后室內歡騰的響動，想着終於落定了這件事，能夠好好地放鬆一個小時了。

她推開門，剛好在進行年度抽獎，在她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抽過了前三等的獎項。而最後的特等獎，剛好開啟。

“步青！啊！是步青！請我們消費組的步青上台領獎！獎品是雙人游輪行！恭喜恭喜！”

場下一片驚呼，到處都是充滿了驚奇和恭喜的聲音，感嘆步青真是幸運女神，拿到了公司的最高福利。

金紫呈忽然想起參加梧桐婚禮的時候，瞿欣和她講，當初代言了面道又撕逼的那個不知名的小演員，據說正在和你們的一個合伙人鬧緋聞，那個人好像是andy。

她看向扮成司機模樣的andy正在角落裏和eric聊得歡實，絲毫不理會台上的情形。再看向台上領獎的步青，也並沒有將目光投向andy，而是拿着獎券，特別開心地和主持人聊着，起碼看上去，是挺開心的。

很快金紫呈收到了郵件審批的回復，是剛剛eric在角落裏急速審批的，而消費組的郵件組裏，她沒有看到步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