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現實的毒打

第4章 現實的毒打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

正是那些往日時光

雖然窮得只剩下快樂

身上穿着舊衣裳

海拉爾多雪的冬天

傳來三套車的歌唱

伊敏河旁溫柔的夏夜

手風琴聲在飄蕩

如今我們變了模樣

生命依然充滿渴望

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

哪怕只有一個晚上

假如能夠回到往日時光

哪怕就在今天晚上”

一曲唱罷的陳莫和王嚀,隨即等待半決賽的最終打分。

三個評委亮出分數,綜合27分。

前兩組的分數分別是26分和29分。

除了最高分組的兩人全員晉級,其他兩個較低分數的組將有一名成員被淘汰。

26分組的導師率先選擇了其中的一個學員,被淘汰的人在被安慰着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后,說自己還會回來的,然後走了退場流程。

輪到邱慈組的選擇前,陳莫已經開始手腳顫抖,他不敢轉過身向左邊看,但又忍不住用餘光瞥下那位學員離開的背影,一仰頭被打光晃到閉眼,眼淚快要忍不住噴出。

邱慈站起來,心情激動,帶着哭腔對其他兩位評委說:“這太難了,對我來說太難了,我捨不得他們任何一個人,我們相處了一個月,非常非常了解他們每個人。陳莫是我聽過最特別的聲音,雖然經驗不足,但進步快,可以說改正了所有我在練習中指出的不足。”一轉身面向觀眾,“王嚀我也放不下,他參加比賽之前,我看過他的表演,非常打動我,他是一個比較成熟的歌手,只是缺少機會,我相信這是對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個機會,不想讓他失望。”隨後眼淚溢滿了眼眶,向台下看了一下,牌子上寫着“一分鐘后宣佈”,於是趕緊收住眼淚,走上台。

邱慈站在陳莫和王嚀中間,抓住了兩隻手,感到一邊用力而乾燥,一邊冰涼而潮濕,同樣地顫抖着。

“對不起,我更喜歡王嚀。”

全場寂靜,隨後背景音樂響起,觀眾席上呼喊着王嚀的名字,另兩位導師也起立鼓掌祝賀。

陳莫什麼聲音都沒聽到,黑暗又刺眼,身體顫抖過快趨近於靜止。

他忽感手被鬆開,有人好像在念着他的名字,又有人用力地抱了下他瘦小的身軀。又隨後,好像有誰在和他對話,像是天上的聲音,告訴他,“陳莫,我相信你未來的路會越走越好,有一天你會成為真正的歌手”。後來又重複了好幾遍,像是不同的人在說同樣的話,又像是同樣的人在說同一句話。

陳莫被燈晃住眼睛,他猛地低下頭,沒有再抬起來。

還沒回過神,陳莫已經按流程到了後台,準備做花絮採訪。

剛巧過來做花絮採訪的也是一位實習記者,手腳和口條都不利落,面對陳莫結結巴巴地提出問題。

陳莫哭到不能自已,面目全非地不接收任何信息。兩隻菜鳥互啄,尬在原地。

節目結束后,主創來到化妝間,邱慈拍拍陳莫的肩膀,說:“別記恨我,你還年輕,我能保證的就是,未來你有任何唱歌上的需求,都隨時找我,好不好?而且我相信,這次比賽是全國性的,已經給了你露臉的機會,會有非常非常多的人找到你,遠超你的想像。”

陳莫低着頭,自言自語道:“都說喜歡我的聲音,但都不選擇我……”

見過太多失意者的導演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陳莫低了一個八度地說謝謝您。

隨後王嚀過來擁抱陳莫,說兄弟抱歉,後半場我會帶着你的希望拿到冠軍的。

陳莫真誠地說,嚀哥,祝賀你。

“回去我給你發信息,在beijing要常聯繫。”

後台一片熱烈,陳莫拎着外套不知道要去到哪裏,轉身看到實習記者去追另一位被淘汰的學員,忽然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無法停止,只好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抽搐,終究,自己還是一個失敗者。

遠遠看到陳莫的導演,走過來摸摸陳莫的後背:“大男人,不哭。陳莫,這場我只記得你,別為淘汰傷心,至少你真正的粉絲,真正聽你唱歌的人增加了一個,而且我知道遠遠不止我這一個對么?別傷心了,這只是個開始,你太年輕了,機會多着呢。”

“不是…..不是的……”陳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埋在手臂里的頭搖個不停,“剛才他們對我說再見…..”

“對啊,我們都會再見的,今天你們兩個人走出去,以後會再見,下周決賽其他的選手都會再見。”

“不是的…..我看到他剛走了,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見了……沒有那麼多再見…..而且,可能沒有人再喜歡聽我唱歌了…….”

導演忽然更住,經歷過太多節目錄製,見過太多或藝人或素人或工作人員的他,被陳莫的這句“沒有那麼多再見”擊中。他輕輕扶着陳莫的肩膀,希望給他鼓勵又無能為力,畢竟自己的傷只能自己疼。

陳莫擦擦眼淚走向出口,背後時間和空間扭曲後退,只有他飛奔離去,隱約聽到背後的工作人員焦急地招呼,問為什麼還不趕緊帶着王嚀去錄廣告口播。

喪到家的陳莫,破天荒地接到了父母的電話,簡單到三言兩語,也是連睡了三天靜悄悄到嚇人的屋子裏,唯一主動來到的聲音。

然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收到節目組任何一個人的消息,包括工作人員,包括王嚀,包括其他選手,包括邱慈。甚至沒有家鄉同學和合租的隔間室友的消息,但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心慌,慌到不知所措。難過,異常難過。

還有比安靜更安靜的東西,叫死寂,就像喵老師的真身,那個巨大的神仙“斑”無聲地盤旋在狹小的房間裏一樣,讓他窒息。

他發消息給喵老師,問她如果自己想功利地在現實世界中唱歌,她會不會失望,但如果現實世界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是不是很失敗?

怎麼會?喵老師說,唱歌就是唱歌,哪裏還分哪個世界呢?至於失敗么,她說自己可有經驗了,機會被搶走,利益被瓜分,好像全世界都能做到就她不行,這都叫失敗。但她告訴自己,老子做得夠好了!換個人未必比我行!想着想着,自己就看開了,失敗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但她相信自己能夠成功,基於她沒有來的自信!

陳莫看着她滿屏幕的感嘆號苦笑,喵老師就是莫名其妙的自信,他想要這種天賦。喵老師說你已經有了唱歌的天賦,如果再有心理優勢的天賦,世界將容不下你。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夏目君問,他正在人生低谷,就連最後的救命稻草都已經失去。

如果你希望我說些無用的安慰的話,那你永遠不會聽到,我只會告訴你在哪裏唱歌都一樣,抓住任何一個能唱歌的地方,哪怕是網上,哪怕是只有破音響的小場子。聲音的好處就是主動地散播,你會唱到別人心裏,所以我才是你最後的那根稻草,你沒失去。但畫不一樣,畫永遠在被動地等待看懂。

“可能你的人生比較順利吧?我活到現在處處是坑,每件事都鼓了好大的勇氣,我不知道還要做什麼的努力。”

“有一點你說對了,我是對抗性的人生態度,以毒攻毒,誰干我我就干誰,可能自我傷害更大,但我知道必須得做些什麼,不然心慌。”

“算了,現在什麼話都安慰不了我。你猜對了,我來beijing了,但很快就回去,灰溜溜的。現在我特想成功,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更想做自己,理想化地做自己。你看,我活得都這麼爛了,還這麼擰巴。”

“那你回去吧,爬坡累了還不如轉身下山,反正想爬隨時再能爬的。先做自己吧,至少自己舒服。”

“我自己在屋裏三天了,特別安靜,靜到可怕,然後我就想要不聽點東西吧,就聽到了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還記得么,就在去年的時候唱過——於無形的敵人戰鬥着,他是三坪房間裏的唐吉坷德。簡直就是在唱我。”

“當然記得,我更喜歡最後一段——因為有像你一樣的人存在,我稍稍喜歡上了這個世界,因為有像你一樣的人存在,我開始悄悄期待着這個世界。夏目,你得答應我活着,身體和心裏都活着。”

“我答應。”

帶着無解的困惑和失落,陳莫很快就回到了桂林的家裏。

他時不時靠在窗戶上看外面的陽光,感受和beijing完全不一樣的溫差,心裏變得平靜。除了他,處處都是過年前彷彿應該有的歡樂的氣氛。

回想參加聲動人心的整個比賽,彷彿就像做了一場夢,一場無比盛大但又像玩笑的夢。這些讓他對自己的期待和慾望加持到了最高點,然後一腳被踹下,全身癱瘓。他不受控制地每天都沉浸在參加比賽的那段時間,肉體和靈魂都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

對他來講,那是一段真正的“往日時光”,絕響。

後面的決賽,邱慈帶着王嚀一路廝殺,還是止步了季軍。當屆的冠軍不僅拿下了節目總冠名商的年度代言,還簽約了邱慈的經紀公司,可謂一時風光無兩。節目影響力更是持久,大家紛紛議論着導師和選手的師生情,欣賞着冠軍宣佈即將發行的新曲,還八卦着他的身世背景,集體高潮讓所有人都有種錯覺,“我”可能魂穿成為最終的那個勝利者,從此踏上人生的巔峰。

這一念間,幾秒即可,顱內高潮,感同身受。

陳莫的父母倒是很高興兒子的回來,彷彿一切都沒發生后,像回到了幾年前,好幾年前的日子,也不再糾纏於他以後是否要再去做些什麼,這一刻似乎已經剛剛好。“大病”發熱的人,降溫后應該慶祝他的健康,預防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電視裏重播的時候,陳莫糾結要不要去看,“以毒攻毒”是良方。站在上帝視角再看剪輯過的一檔節目,感受又是全然不同的,他自己從選手出場到站到台前備唱的鏡頭,他反覆看了幾十遍。在電視裏的自己,樸素而憨傻,像看一個陌生人,他不相信那個個子小小毫無自信心但又眼神堅定的男孩就是自己。

其實陳莫知道自己得到了很多。他的歌聲拼盡全力更勝從前,他得到了很多,居然站到了那麼大的舞台上,學會了找機位,懂得了控制表情,逐漸明白要用情感而不只是技巧唱歌,還嘗試了合唱。這些都是這個新世界的點點滴滴,他是個不應該再有遺憾的男孩。

過了好一陣子,節目組發消息給陳莫,邀請他上第二季的節目,不是參賽,而是作為露臉嘉賓,大概錄一期,是個不錯的上鏡機會。如果是此前,陳莫一定想也不想地同意,而現在他更想演唱,而不是作為背景,於是婉拒了節目組,也說了自己的想法。

對於毫不報希望的陳莫,反而收到了小小的驚喜,節目組不久再次回復,第二季因為比賽規則的改變,會在半決賽和決賽的時候,邀請上一季的參賽者助場表演,你和王嚀的《往日時光》有可能會上,大概三個月後確認這件事。

收到消息的陳莫,立刻回復:我一定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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