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番外3-43
源千穆轉頭看着他,眼神說不出的怪異,迫人的凌厲一閃而逝,那一眼尖銳得彷彿一瞬便撕開了他的假面,直抵靈魂深處。
"你想,殺掉我?"
雖然他的話音很輕,面上隨之掛起了打趣似的柔和笑意,但方才閃過的冷意並不是錯覺∶"幫忙給個痛快嗎,很貼心啊。不過,我倒是覺得我自己還能活很久,能夠壽終正寢,就不勞煩你動手了。"
被懷疑了,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還是衝動了點。
一下就被時刻在腦中釋放警告的危險生物盯上,赤井秀一有點後悔,卻也僅限於這"一點"。
非要假戲真做,偽裝成偉光正的一方,他能演得毫無破綻,可他此時又意外地發現,演得不那麼真,似乎還要有趣一些———看克托爾的反應就知道了。
FBI,不,世上所有自恃正義的組織或個人,無一例外都是虛偽的,哪怕有心要做點帶血的事,也不會大大咧咧將"我可以幫忙殺了你"掛在嘴邊。
除非這個人是腦子一根筋的蠢貨。
亦或者,這個人,他,根本就不是-
源千穆猩紅的眸子微微眯起,與不漏聲色的黑髮男人用視線交鋒。
時間僅過了幾息,針尖對麥芒的餘暉在彼此眼中蔓延開來,兩人變暗的眸色乃至於表情竟都高度一致,不完全遮掩心思,但真實想法藏得極深,任憑分辨也需要抓到窺破層層障礙的契機。
源千穆當然不覺得赤井秀一是傻瓜,所以……
"抱歉,我冒昧了。"不可能是傻瓜的男人麻利道歉,彷彿兩人之間並沒有矛盾,重提時坦蕩之極,"但這也是我認真做出的提議,克托爾,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
"行,我會鄭重考慮的。"源千穆似笑非笑地應了下來,下一刻收斂笑容,視線轉回到溢出更多香味的高壓鍋,一秒不在赤井秀一臉上停留。
他用冷淡的行為表示對話到此為止,赤井秀一沒機會抓着身份暴露的危機來取樂自己,不由得遺憾不已。
"鼓伊!!!"
不敢置信、震驚失色、勃然大怒的小天才終於回過神了∶"你還想跟我搶?!!"
被稚□□高音怒斥得一愣的萊伊∶"?"
完了,忘了這裏還有一個嚴防死守的表妹。
"志保啊,你冷靜想想,我們的目的其實不衝突,你要的只是克托爾的屍體,那麼死法並不重要..
"誰說的不重要!可惡——哥!!!這個男人要麼死要麼滾,我不想看到他!!!"
"他死還是滾我都無所謂來着,志保你開心就好。啊,你們騰騰地方,不想騰就幫我那一雙筷子過來。"
"死!!!!!哥給你筷子。"
-唔,原來這時候要往鍋里加點
"行我放棄,雪莉大人誤會了,我哪裏敢對格蘭多納大人動手—水,我全部都明白了,下次請讓我自己試試咖喱牛肉。"
"這個厚顏無恥的萊伊居然還想進廚房!!!"
"唉,志保,小點聲別激動,你的人設還能怎麼救……沒有,我說小心你的手,別碰到鍋,會被燙傷哦。"
略過廚房裏幾乎沒停歇過的雞飛狗跳打打殺殺吵吵鬧鬧,咖喱牛肉總算是出鍋了。
這頓延時的午餐誕生得實屬不易,不過光聞味道就知道尤其美味。咖喱湯汁澆在米飯上,混着一小塊一小塊的染上土黃色的配菜,用筷子攪開了更香,燉爛了的牛肉入口即化,嘗得出肉味和咖喱的甜咸,還有些許淡淡的辛辣,吃着更是胃口大開。
三人早就餓了,一不小心就多吃了點兒,在廚房炸開的不愉快一掃而空,看上去都挺開心。
說是大家都情不自禁增加了飯量,但仔細一看,算上多添的部分,源干穆只吃了大半碗,攏共也不到一碗。
他沒碰濃稠的湯汁,偶爾夾一塊顏色可見不夠入味的蔬菜嘗嘗味道,碗裏只有煮得細軟的白米。用筷子夾起清淡至極的米飯,垂眸細嚼慢咽,小志保破天荒地主動給自己添上第二碗,並且飛快解決完時,他的午餐也吃完了。
萊伊又在不着痕迹地用眼角餘光觀察他,看了半天,最大感想是克托爾吃飯本就磨蹭,最近更磨蹭了。
他不知道這還不是極限,源千穆在警校時吃飯才叫慢,心中嘖嘖后,並不意外地注意到,紅髮青年的胃口越發不佳這個各方面都不妙的信號。
對克托爾本人很不妙,對旁觀者的他好像反而是好事…是么?
心緒翻湧,萊伊把琢磨着琢磨着便要切回赤井秀一的自己拽住,摁回到"認真工作"的狀態。
在餐桌前他裝作一無所知,等所有人吃完,自覺站起來收拾碗筷,等他洗完碗從廚房出來,饜足坐着休息的那一大一小已經不見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此時應該正在繞湖散步,今天出了點太陽,驅趕走了連綿數日的陰雲,外面不冷也不熱,正適合讓骨頭快在實驗室里生鏽的身體見見陽光。
萊伊不急着追上去。
才不老實地攛掇試探了一次……嗯,兩次,他這時候又老實了。
像是時刻銘記自己的助理職責,組織頭號狙擊手紮起自己稍微有點妨礙勞動的長發,兢兢業業拖出吸塵器,勾下腰,把廚房和餐廳整個打掃了一遍,快要大功告成時看到了從敞開的門窗外飄進來的點點灰塵,於是順便捎上了客廳。
等他半天忙活完,太陽傾斜,室外悄然變得更曬,散步的那兩人早就進實驗室消耗腦力了。
沒有異常,廣闊卻空曠的郊外療養院的午後,就是這般冷清寂靜,
兩個研究員要奮鬥到晚上才會露面,獨佔沙發的黑髮男人是這裏唯一的熱鬧。
換而言之,療養院從此刻到天黑,是他的地盤了。
萊伊慵懶地岔開修長的兩腿,雙臂搭上真皮沙發的靠背,左手食指與中指自然而然地疊起,指節間的鏤空暗示着這兒缺一根煙,腿上可能還少了一個用煙點煙的金髮美女。
但是,比美女變成前女友更不幸,他摸遍全身也找不到煙盒。
克托爾不抽煙,並且極其討厭二手煙,萊伊想留在療養院,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被剝奪。
緊接着,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二也沒了。
因為克托爾不喝酒,定期送到療養院的生活物資自然不包含酒水,萊伊手中空空,嘴裏沒味兒,唯有寂寞地干坐着長嘆。
雖然這人看上去無所事事,下午最閑的時候經常發獃,但他要乾的事情其實很多。
跟克托爾過過招打發時間,找到克托爾藏起來的秘密,哄好—心想趕走/弄死自己的表妹,思考怎麼應付語氣不善催他彙報的Gin,還有一
一雪前恥,磨鍊廚藝。
赤井秀一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
嗯,還是在廚房裏證明自己更要緊,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他雙手用力撐起身,大半身子離開沙發,悠閑地舉步晃進廚房,翻找了一圈,確定還有食材剩下,便打算趁熱打鐵,將光明正大偷學到的咖喱牛肉立即上手做一次。
當然,只供練習用,就算他做成功了,晚上也不可能重複吃咖喱,膩得慌。
最重要的——還是克托爾做的飯菜更好吃,不服歸不服,沒必要為了爭一口氣委屈自己的胃。
到了晚上。
源干穆∶
"."
宮野志保∶''
足足有半分鐘,沒人說話。
與中午的情形不能說完全復刻,只能說變本加厲。
餐廳內鋪散開壓抑的低氣壓,一股很是醒腦的焦糊味兒洶洶直衝鼻腔,要十分努力地深吸一口氣,才能勉強嗅到一丁點咖喱存在過的證據。
餐廳緊鄰廚房,那股刺鼻的味道便是從廚房爭先恐後湧出,席捲一樓的角角落落.
"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看垂在腿邊捏緊又松、鬆了又握的手,源千穆表面上相當心平氣和。
他把麻着麻着終於忍不住跳腳的志保趕去屋外透氣,獨自往廚房的方向走了兩步,但沒到門口就停了,只隔着幾米距離和烏煙瘴氣的黑煙往裏看。
有一定原因是頂不住嗆人的糊味兒,還有一點,他的身體不好,血壓不宜沖爆血管,把中午還潔白反光的廚房如今的慘狀看得太清楚,他擔心自己氣折壽,圖什麼要折磨自己。
如此一想,源千穆開口詢問時,更加心平氣和了∶"你對高壓鍋做了什麼,為什麼,它會爆炸?"
萊伊∶".….
沉吟,調整表情,斟酌用語。
"高壓鍋一般情況下不可能爆炸。"
"嗯,所以是不一般的情況。"
一共只有那幾種原因,我首先排除掉氣閥堵塞和質量問題。
"繼續"
"..咳。"
"說吧,我聽着呢。"
"好,據我事後總結。"
萊伊用手背抹掉不知何時糊到臉上的黑灰,只糾結了一瞬,便洒脫至極地舒展眉宇,語氣中更透出一股子看開萬事的淡定。
"可能是鍋里的東西放太多了。"直白,坦率,瀟洒,"我最開始的確是按照比例準備的食材,但後來發現咖喱還剩了一小塊,乾脆把剩下的全部丟進去,這樣一來,其他的食材分量也要調率.….
萊伊一絲不苟地按照比例進行搭配,這個多了一點,別的所有都得往上加,心裏想着事不小心切多了,那個又稍微多了一點,其他的又得統一增加。
一不留神,鍋就滿了,然後
"然後就不用說了。"
"..抱歉。"
"沒事,習慣了。"
萊伊眉微挑,直覺告訴他,克托爾隨口哼出的"習慣了"藏着點東西,且不說是不是與秘密有關,至少會有克托爾絕不會在他面前顯露的少見情緒。
可他沒機會順藤摸瓜,源千穆僅僅短暫地想念了一秒自己豐富多彩的警校生活,當初那些人飛天遁地什麼沒幹過,赤井秀一不過是炸了口鍋而已,根本算不上大場面,他想開了便無所謂了。
"廚房目前就這樣吧,明天會有人來修。今晚……嘖,今晚吃面。''
廚房裏還有些許麵條和湯料倖存,源干穆指揮罪魁禍首把它們扒拉出來,挑出乾淨的、還能吃的部分,打包帶去地下研究所。研究所自帶了一個備用小廚房,平時幾乎沒人用,源干穆偶爾會過來燒水泡茶,今天倒是真正派上用場了。
兩大一小湊合著吃了一碗清湯麵,比中午可憐了不止一點點。
晚飯對付着解決了,兩名研究員擱了筷子后,二話不說進了各自的實驗室開始夜場,這回要等到十一點才會出來。
萊伊第一次進入研究所內部,吃飯的時候就不免沿途多打量了幾眼。他把好奇心表現得格外明顯,不出意料沒被研究員們警告,只有宮野志保似是想起了什麼,一張小臉冷若冰霜,全程故意不正眼看他。
克托爾早就默許了他在研究所隨便溜達,雖然他至今沒弄明白克托爾那個荒誕的借口是怎麼回事,但一個月過去了,大家稱得上熟了,他如今再來瞎逛毫無心理負擔——當初也不能算有。
只是,沒逛出多遠。
菜伊忽然感到一陣困意來襲。
今日確實身心俱疲,實際感受比殺人放火的以往都累,卻也不至於累到吃飽喝足倒頭就睡的地步。
他正這麼想着,困意加深,半眯的視角陡然翻天覆地,一時沒忍住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萊伊發現自己從餐廳轉移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
他的上半身綳得極直,沒被仔細對待的頭髮墜下拉扯頭皮,背心緊貼着椅背,雙腿靠近金屬質地的冰涼椅子腿,無法抬起也不能移動。
就這樣僵硬地端坐着。
默數三秒。
萊伊將沉重的眼皮抬得更高,迎着毫不避諱直照眼球的白熾燈光,嘴角輕勾,露出一個按捺住野獸亢奮的叫囂、只顯得親切平靜的微笑∶"我覺得我已經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中了招,克托爾顧問,你很厲害。
"能告訴我,你到底把迷藥下在了哪裏么?那些一聽就假的答案不用說了,實在不想給真話,我可以不問,自己復盤反思。"
"諸星君,你也很厲害。我是說,你的演技。"
源千穆果然沒有回答。
研究所內有很多閑置的房間,無論是為了保密考慮,還是單純的潔癖,他都不會把"徹底昏死"的男人帶進自己的實驗室。
所以,這裏只是一個普通的雜物間,靠牆亂七八糟地堆放着幾疊紙箱,椅子擺在正中間的燈下。
除開環境太過簡陋外,可憐無力的受害者和居心叵測的加害者都齊了,赫然湊成了一個危險的審訊現場。
可憐,無力——這兩個詞,實際沒有一個能與萊伊沾邊。
源千穆還沒把他拖進雜物間,他就醒了,昏迷時間比預計短了太多,而他之所以裝作沒醒,全因為有一根細針始終重重壓在他脖頸間的脈搏,稍有動作就會無情刺入。
被看穿也正常,萊伊並不會尷尬。
他好似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處境,神情自在,對着停在面前的源千穆說∶"辛苦了,克托爾君,其實我不介意自己走。"
"怎麼好意思招待不周。"
被汗濕的頭髮已半干,費了大力氣才勉強把人扛進來的紅髮青年也笑了,只不過,他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諷刺∶"太客氣了,諸星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自己臨時創造了一個機會,,想跟和你好好聊-次天。"
"我不介意。"萊伊說,"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如果能碰巧撞上共同話題,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啊。在進入正題前,我可以先確認一個問題嗎?"
"當然。"
"你好像相當不怕死呢,諸星君,介意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你不會殺人,你是出於我也很想知道來源的某個疑慮,迫不及待想從我口中獲得答案,才會如此大費周章,所以,你絕對,不會,殺人——這麼直白地回答,不用想也知道會得罪心眼不怎麼大的克托爾。
既然這樣,難免有些遺憾,菜伊想誠實也只能避重就輕了。
"我對一眼看不穿答案的謎題十分感興趣,有趣的謎題卻往往自帶風險,我早便有心理準備。如果克托爾君願意滿足我的好奇心,那麼,即使要死也無憾了。
"那在好奇心被填滿之前,你應該不會想不開吧。"
"不會的,我的興趣完全投注在你身上,胃口被吊起來了,怎麼都不……
"__抱歉。"
異常冷硬的字音打斷。
"我的好奇心告訴我不能有失,雖然不太可能,我還是需要確認得清楚點。
慘烈犧牲前的劇本白紙黑字地寫着,赤井秀一是FBI王牌探員,未來將與主角站在同一邊的重要配角。
他的確是正義的一方,但立場並不分明,理性冷靜,利益優先於感情,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毫不介意利用所有能利用得上的助力。
源千穆不會天真到用隻言片語武斷地定義一個人,不僅是赤井秀一,出現在劇本中的任何人,都要在實際接觸之後,才能做出判斷,而且亦是個人主觀的判斷。
可是,他觀察到的赤井秀一,和劇本里的赤井秀一,實在是差得太大了,,哪怕用主觀來解釋也說不通。
源千穆並非初次覺察到這份怪異的割裂感,在宮野志保身上,他也感覺到了類似的異常,好似冥冥之中有一個地方出了差錯,由此對後來所有的失態發展產生了極大影響。
只有一個宮野志保不對勁,他奇怪歸奇怪,卻不是很在意,可以安然省掉刨根問底的時間精力,如今又多一個赤井秀一,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必須——搞清楚,問題究竟出在哪裏,來到這個世界八年之久,他到底忽略了什麼?
赤井秀一是自己送上門的線索,源千穆不會讓他死,但也不會對他客氣。
.…不過,稍微有點棘手。
世界最大恐怖組織的BOSS本質是個淳樸的研究宅,並不擅長從一看就知道有多難搞的特工嘴裏套情報。
警校沒教過,大動干戈太麻煩,組織研發的吐真劑想也沒想便排除了選項,以前被莎朗推薦看完的刑偵電影可能有點用,比如不慎暴露出底牌的卧底拒絕招供,會想法設法自殺……之類的?
算了沒什麼用,BOSS決定靠自己臨場發揮。
怎麼發揮?
答案是∶冷下臉,不說話,用居高臨下的氣勢來表現自己很專業。
萊伊正耐心地等待着,猝然間卻被克托爾捏住面頰。
強硬禁錮住他的這隻手就像精美的玉器,色澤是過於純凈的白,被觸碰的地方感受不到柔軟和溫度,只泛開一片令人寒顫的冰涼。
同一時間,他的下顎一痛,被迫張開的嘴無法閉合,體溫偏寒的手指臨時套上全新的手術用手套,順勢深入口中,第一時間不耐地用指節頂住牙齒,強行將口中的空隙撐得更開。
萊伊的綠瞳在這一刻變得幽深,竟與狼的眼神一般無二。
臉部肌肉不正常地傳遞麻木,理論上他就算想咬斷克托爾的手指頭作為報復也有心無力,然而畢竟他是從小就被親爹親媽用毒藥麻藥致幻葯招呼的赤井秀一,不能憑常理而論,滿不在乎地發發狠,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沒有必要。
他狀似掙扎地晃動了兩下,在掙扎的過程中向後微微仰頭,凌亂的額發淺蓋住瞳孔中躍動的晦暗,用這個視角,他能更清楚地看見克托爾的臉。
克托爾終究不再掩飾,盡情暴露出他最為殘酷的一面。
手指繼續在齒間攪動,從左側最里緩慢向由摸索,正在細緻地尋找有可能藏在齒縫凹槽的略縮葯囊。
塑膠手套表面沾上口腔內過量分泌的唾液,有潔癖的紅髮青年卻保持面無表情,從始至終不見半分情緒外露。
他的外表沒變,再沐浴在燈光直照下,也還是那般憔悴、枯瘦,背後拉出的陰影更顯病弱。
人還是這個隨時可能被白大褂壓垮的人,腐朽軀殼裏的內核卻變了——不,是內核剝開了毫無作用的外殼,肆意釋放出原先染塵的光芒。
審視不過數秒,萊伊便不禁產生了奇怪的臆想∶自己是躺在手術台上的實驗體,克托爾則穿着染血的白大褂,口罩擋住他長期供血不足的大半張臉,露在外面的赤瞳色彩艷麗如寶石,卻折射出無生命物體的光澤,在他的俯視下,自己仿若提前從活人變成了屍體。
這真是
這可是……
一太耀眼了。
萊伊的瞳孔放大,呼吸開始急促,血管內激流拍打喧囂的聲勢誘過顱骨響在耳中,化作另一道歡喜的聲音——世上真的還有克托爾這麼有意思的人,誰能說這不是天降的驚喜?
嗯,雖然他不會審訊這一事實顯而易見,對付人的手段更是稚嫩得很……但不打緊,萊伊自願盡全力配合。
原先抗拒的幅度可能有百分之一二,那麼現在只有零。
萊伊任憑克托爾看似粗魯地磕磕碰碰,那一丁點指甲隔着橡膠劃出來的刺痛大可忽略不計。
對方當然沒摸出什麼,但威懾警告的目的倒是達到了,被警告的對象眼神熾熱,直勾勾地盯着身前之人半晌不移,緊繃的身體也一動不動,像是刻意忍住脾氣,用行動向人服軟,證明自己無害,並且一點也不想死。
但希望骨子裏桀驁的男人完全順從也不現實,源千穆最後抽手之時,男人的牙關更快一步回攏,上下兩顆犬牙磕碰到他的食指,八分重地刮過他的指骨,不僅帶來了狹長一道火辣辣的疼痛,表層的手套和其下的皮膚也破了條口。
源千穆無所謂地接受了對方的不滿,摘掉髒了的手套,稍加用力丟得遠一些,之後還用手帕擦了一遍手,流出丁點血的傷口重點擦了兩遍。
"我以為,你們這樣的卧底會隨時做好自殺的準備。"他並不隱瞞自己多此一舉的原因。
萊伊微笑∶"有必要的情況下的確會,但我覺得槍更方便。你肯定看了不少荷里活電影,裏面經常這麼演。"
"懂了,你半點不慌,看來你認定了我不會殺你,目前沒有危險到需要你英勇就義的地步。""
"啊,你不是發現了我的演技很好么,我裝的。誰不怕死呢,表現得有骨氣一些,才有往下談條件的餘地啊。"
"你和我淡不了條件。"
"不,能談。"
萊伊彷彿感覺不到面部肌肉的拉傷,笑意加深,綠幽幽的眼瞳盛滿引誘∶
"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我也想知道你的,我們,可以交換。"
兩人心知肚明,這句話是半點不能信的廢話。
但在博弈的途中,誰先誘導對方敗露破綻,誰先精準地看出破綻,誰就是勝利者。
源千穆想要獲勝,註定比赤井秀一更輕鬆。
想方設法逼問不適合他,他也不需要確切的回答,因為他要確認的真相,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都給不出正確答案。
赤井秀一必然會說謊,而最好的謊言便是真假參半。
他只要真的那一半。
"諸星大,你是誰。"
"代號萊伊,真名——赤井秀一。阿方索·克托爾,你是誰?"
"源千穆。你真正的身份,根本不是FBI,對么?"
"對,本就沒想過能瞞你多久……應該說,你會突然指着我喊FBI才是我沒想到的。這下我們正式認識了,千穆君,你才是混進組織的卧底,讓我猜一猜——島國公安?"
"不是。"
"哦?
"我們在地下俱樂部撞見的那一天,不是巧合吧,你那時候就有代號了?"
"那天還真是巧合,我只是無聊,想找個地方打發時間而已,上頭丟給我的任務實在沒什麼意思,代號幹部過得反而沒外圍成員快活……干穆君,你不夠誠實啊,才剛剛開始就在說謊,那我們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