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個站在陸府門前,俊秀清朗的少年,卻讓陸靳翀有片刻愣神。
齊玥比他小一歲,如今還未戴發冠,一半青絲被水藍色髮帶束着,另一半垂在身後,加上那身清冷淡然的氣質,竟與記憶中的全然不同。
陸靳翀努力的回憶着,曾經齊玥的模樣卻十分模糊,甚至他已經不記得齊玥是從什麼時候,身體逐漸病瘦下去的,因為他從不在意。
等人生走到盡頭,他才發覺齊玥從不曾虧欠過他,不曾背叛過他,反而是自己一直誤會他,遷怒他。
陸靳翀想了這許多,人也已經來到齊玥面前,怕他誤會還努力扯出一抹善意的笑容,“你找我有事。”
齊玥盯着他僵硬猙獰的表情,彷彿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人似的,不自覺的後退一步,抿了抿唇,“是齊某唐突,少將軍若不得空,今日便罷了。”
陸靳翀察覺齊玥態度疏遠,笑容僵在臉上,好一會才開口,“無妨,進去坐會吧。”
等把人請到偏廳,兩人之間的氣氛仍舊有些尷尬。
陸靳翀這時也反應過來,剛才是自己把人嚇着了,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用雙目直勾勾的盯着人瞧,貪婪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
齊玥雖過分白皙人也纖瘦,不過臉頰泛着桃粉,不像有疾的樣子,陸靳翀想這次定要把人好好養着。
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看在齊玥眼裏簡直是匹飢餓的野狼,盯着就要到嘴的肥肉。
齊玥握着茶盞的手用力到微微酸麻,才忍住想要逃跑的衝動。
陸靳翀也看出他的坐立難安,心裏突然哭笑不得,明明在牢裏齊玥都敢摸他的臉,怎如今膽子反而小了,倒像只容易受驚的兔子。
最後還是陸靳翀先開口打破沉默,“你來找我,是有話要說?”
前世他剛收到聖旨正心情鬱悶,聽齊玥找他,見也沒見就將人打發了,還真不知道他因何事來的。
齊玥嘴唇張了張卻猶豫了,在來這裏之前,他已經把要說的話都準備好了。
他想說自己只需一個偏院,自己不會打亂他的立場,更加不會成為他的絆腳石,還想用吊墜換個安穩日子,想告訴他,這場婚姻只是一個名頭罷了,讓他不必過於介懷。
可是現在,他看陸靳翀滿身煞氣,放下茶盞出口卻是另一番話,“昨天少將軍說的我都聽進去了,所以您大可放心,我不會礙你的眼,也不會觸犯你的禁忌。”
齊玥指的正是昨日,陸靳翀不許他把玄學道書帶進陸府的話。
這回輪到陸靳翀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了。
現在想來,齊玥在牢中說的話不假,早在下獄之前他已收到北原十幾部落結盟,準備進攻大慶的消息,只是還未上奏新帝就先發難了。
陸家平白蒙冤,北疆將士會如何作想,鎮北軍沒了元帥,如何穩住軍心抵禦外敵,在他死後大慶會是如何一副光景,可想而知。
加上自己重生一遭,不正是玄而又玄之事,雖然他依舊不信命,依舊想要自己掌控命運,但也不會責難齊玥。
不過昨天他才說了那樣的話,現在該如何改口才不顯得突兀,陸靳翀有些犯難,未想好說辭陸玖倒先跑進來了。
“少爺,好些大人送了賀禮過來,夫人叫您過去一趟。”
齊玥是從偏院後門進來的,估計他來的消息還未傳到陸夫人耳中,此時聽陸府正忙,他也識趣的起身告辭。
“今日多有打擾,既然少將軍有事處理,齊某先回去了。”
看他要走陸靳翀下意識的起身握住他,兩人雙手觸碰的一瞬,皆好似觸電一般,嚇得雙雙鬆開。
齊玥不明所以的看他,臉上卻抑制不住升騰起一股熱氣,就連耳朵都微微泛紅。
這樣的齊玥也是陸靳翀不曾見過的,倒是有些稀奇,臉上卻正經道,“抱歉,剛才不小心。”
聽到他是無意之舉,齊玥心裏竟然有些失落,“無礙。”
“我讓人送你回去。”陸靳翀試探的問。
齊玥搖了搖頭,心臟卻莫名跳得厲害,“不用了,馬車就在路口等我。”
想到齊玥如今似乎很怕他,陸靳翀沒有勉強,聲音盡量放柔的說道,“那你回去路上小心,有什麼事儘管來將軍府尋我。”
齊玥以為他在客套,不過連日忐忑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便點頭應下了。
如今將軍府大門肯定熱鬧着,陸靳翀送他從後門離開,看着齊玥消失的地方出神片刻。
“少爺,這齊大公子長得真俊俏,若換成女子鐵定是大美人一個,真是可惜了。”陸玖站在旁邊,忍不住嘆道。
陸玖實在覺得惋惜,不經意就把實話說出口了,完了才覺不妥,有些惶恐的捂住嘴。
少爺今日似乎不太正常,自己這麼說不會惹他不生氣吧。
“美人嗎?”陸靳翀倒是意外平靜。
其實剛才他拉着齊玥,是想問他關於墜子的事情,不過一下子又忘了,難怪都說色令智昏,他就拉個手而已。
陸玖小心觀察陸靳翀的臉色,還好少爺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又壯着膽子說,“少爺剛才若是想留齊公子,我也能幫您回了夫人的。”
雖然他不知少爺怎麼想的,卻能看出他對齊大公子沒有那麼排斥。
“罷了。”陸靳翀搖了搖頭,反正聖旨都下來了,齊玥總歸跑不了,有些事情還是等以後慢慢說不遲。
陸靳翀確實不急,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一下,把前世發生的事情梳理一遍。
既然老天都給他重來的機會,那這一次定然不能重蹈覆轍,更不能讓陸家再陷入危機。
還有齊玥,他對這個未過門的男妻知之甚少,如今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將軍府向來不收受禮品,不過今日皇上賜婚,不管有心拉攏還是做做樣子,大多京官都準備了賀禮送來。
前世他不顧娘親勸阻,把賀禮全給退了,第二天就被人暗指對聖上賜婚不滿,陸靳翀對着滿桌紅色禮盒揉了揉額。
“成婚是人生大事,要不收下吧。”元宛找來兒子,就是想讓他別衝動退禮。
陸靳翀這回點了點頭,“讓管家仔細清點,寫個冊子出來。”
元宛見他答應得這麼乾脆,一雙眼眸露出驚訝,隨即笑了,“放心吧,娘親自盯着不會有紕漏的。”
陸靳翀也笑了,是啊,他娘可是官家出身,對這些繁文縟節之事最是清楚。
有了娘親打點,陸靳翀也放手不管回了書房,數個時辰之後,又把一封信函交給親衛,命人前往北疆一趟。
陸家世代鎮守北關,抵禦北原匈奴入侵,少不了培養一批能打探消息的人手,這些人也多用來監視北原各族部落。
他十三歲便隨父親去北關,幾年下來手裏也有幾個得用的。雖私衛不能離開北疆是陸家一直恪守的原則,但現在,陸靳翀才不管那些。
長姐說得對,有六皇子在的一天,誰繼位都容不下陸家。哪怕他一心一意扶持長皇子,令其做上儲君,到頭來依舊落得亂箭射死的下場。
他現在不僅要防邊境外敵,還得清楚京都明裡暗裏的黨羽勢力,才不至於太過被動。
陸靳翀的信函還沒送出將軍府,就先到了陸洪烽的案頭,陸將軍看到兒子竟想調幾個私衛入京,眉頭不禁皺緊起來。
“靳翀這是想幹什麼?讓那些人進京可是違背祖訓的事情。”陸洪烽捏着信函,對榻上正翻看禮單的夫人問。
雖他腿腳受了重傷,可身上大元帥的威嚴卻絲毫未減,此時鋒利的雙眼中滿是不贊同與疑惑。
元宛聽完再次對兒子感到驚訝,但看了一眼手上的禮單,又輕輕嘆了口氣,“相公,你想想槐兒如今的處境,他這麼做恐怕也是不得已。”
大皇子與三皇子都已封王,皇上卻遲遲不立太子,引得兩方黨羽明爭暗鬥。陸家掌管鎮北軍帥印,本不該牽扯其中,哪怕要選也是依照祖訓,先立嫡后立長,便是皇後娘娘的長皇子。
可他們大女兒嫁進宮中,生下六皇子,將與他們結親的永安伯,又跟三皇子有些干係,自從那日聽到賜婚消息,她便一直心神不寧。
還有大高玄殿卜算的卦言,一個不好就會把陸家推進萬丈深淵。
陸洪烽自然也知曉這些,“夫人你要知道武將手握兵權看似風光,君臣界線卻更為敏感,一旦皇上生疑再難收腹。”
這些人若是被聖上察覺,他會如何作想。
元宛愣了愣,突然話鋒一轉嘆息說道,“太醫說你這腿無法復原了,兒子遲早要獨當一面,這次就當是考驗他,倘若哪裏出了紕漏還有你替他盯着。”
事關祖訓陸洪烽心裏掙扎得厲害,但仔細考量夫人的話,卻也不無道理,最後權衡利弊,終是妥協了。
“罷了罷了,大不了百年之後,我親自向列祖列宗賠罪。”
元宛見他鬆口,臉上才高興了些,“這還差不多,如果有那一日,我定陪你去。”
難得兒子開竅,不再是那個榆木疙瘩,身為母親自然要幫他一把。
別看陸洪烽在外威風八面,實則懼內得很,他是真拿自己夫人沒辦法,只無奈的搖了搖頭,“莫要胡言。”
但既已決定陸洪烽也不是糾結搖擺的人,將信件重新覆上蠟印,才把陸靳翀的親衛叫進來。
“這信函你照少將軍的意思送去牧風城,不許走漏消息。”
“是。”陳易恭敬的接過,將信函小心收好,身影很快消失在房中。
他雖是少將軍的親衛,可私下前往北疆如果沒有陸將軍同意,也是走不了的。
陸靳翀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件事能瞞過父親,說詞他都已經打好腹稿。可一直等到入夜準備就寢,都沒人來傳他去正院,也沒見陳易回來,讓他都忍不住感到驚訝。
難道父親其實沒他想的那樣迂腐,作繭自封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嗎?陸靳翀躺在床上,用一隻手臂遮擋住眼睛,哧哧的自嘲笑了起來。
——
陸洪烽因傷才回京修養,皇上免他早朝,但陸靳翀卻不能偷懶,已在京都休整數日,這天天還未亮他便換上朝服出門。
如今正是深秋,剛跨步踏入宮門,看着秋色下的巍峨宮殿,陸靳翀忍不住駐足環顧,眼前的畫面漸漸與前世重疊。
三皇子弒君奪位,慶康帝駕崩,新帝登基,這一系列的變故正是發生在秋季,那麼多大大小小的官員被抄,被斬,血跡染紅了午門,也是發生在秋季。
只是據他所知,那些被斬首的官員裏頭,除了有三皇子的黨羽,其中也不乏中立大臣,卻不知新帝為何趕盡殺絕。
“靳翀,站在這裏想什麼呢?”
陸靳翀正想得出神,肩膀突然襲來一陣寒意,憑藉著戰場多年的警惕,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將人制服住了,“什麼人?”
“哎哎你幹什麼,看清楚,我是鍾賀,趕緊放手。”趙鍾賀狼狽的半跪在地,一隻胳膊還被反擒着,疼得不停叫喚。
陸靳翀認出來人後,手上的力道不減反增,眼裏迸射出的寒光簡直要把人碎屍萬段,但周圍戒備的禁軍侍衛,卻又將他拉回現實。
深吸幾口氣后,陸靳翀眼中的殺意漸漸收斂,鬆手戲謔道,“鍾賀兄的功夫怎不見長啊。”
此時的趙鍾賀,只是御林軍里一個五品千戶,無論官職還是地位都遠不如陸靳翀,哪怕在手下面前失了臉,也只能裝作不在意。
“自然跟你這將軍比不了,靳翀就別挖苦我了。”趙鍾賀求饒的說道。
陸靳翀卻捕捉到他話語中隱藏的一絲妒恨,從前他將趙鍾賀視為知己,不曾有過半點懷疑,但如今來看,對方的敵意竟是早就有的。
那設計將他放出御史台,又帶人前來圍剿到底是新帝的意思,還是趙鍾賀擔心地位受到威脅,擅作主張。
可惜他在京中待的時間太短,後來下獄更是切斷所有消息,許多事情都知之不詳。
趙鍾賀站在原地,看着遠去的陸靳翀那身紫色官袍,握住腰間配刀的手緩緩收緊。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可站在金鑾殿上朝,他如今不過掌管千名禁軍侍衛,根本沒有資格。
“頭兒,沒事吧。”幾個侍衛見趙鍾賀臉色不佳,小聲詢問道。
如今正直上朝的時候,宮門這裏不少大臣經過,他們可不好一直堵在這裏。
趙鍾賀收回目光,眸中閃過一抹陰鷙,“走吧。”
——
金鑾大殿內大皇子雍王與三皇子瑞王都在,陸靳翀剛到,這兩位的目光便都齊齊向他掃來。
皇室子孫氣度都不凡,但比起五官深邃的三皇子,大皇子的長相要溫潤許多,加上時刻擒着一抹潤笑,更是平添幾分親和寬厚。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大度的人,卻在上位之後使出鐵血手腕,將整個京都血洗一遍。
“你來了。”雍王見陸靳翀走來,微微側身對他笑道,語氣自然,就好像他們還在尚書房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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