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原來是命硬

第141章、原來是命硬

這消息簡直是個晴天霹靂,劈出了陳濟的一連串回憶:

在他和馬達、以及同行族人被抓進御史台大牢之後,接連得到的牢飯都是餿的,他們難以下咽。

終於來了一頓沒有餿味的飯菜,族人們吃得很香,卻被悉數毒死,唯有他和馬達沒吃。

在下毒的獄卒靠近時,他和馬達裝死,才有機會劫持獄卒、衝出大牢,向御史中丞王敏告狀。

兩個獄卒招認,是大司馬陳熙逼迫他們下毒。

當時,陳濟是那麼憤恨他的兄長,因為他的兄長要置他於死地,他自然也不會再有任何顧忌,要求王敏秉公審理,要讓所有人看清陳熙的真面目。

於是,王敏將二獄卒送到了廷尉府受審。

可是二獄卒沒等到開審,就已經死在廷尉府。

因為那時的廷尉周子晏是周太后的堂兄,因為陳熙和周太後有私情,陳濟自然而然就認為是周子晏故意將獄卒滅口,好保護陳熙。

當他設法讓兩宮太后同審此案,當他看到二獄卒的屍身被抬到含章殿外,兩具屍首竟都衣服破裂、傷痕纍纍。

陳濟一直以為,那些傷必是廷尉府酷刑所致,要下毒害死他的人必然就是陳熙。

而現在,田樂居然告訴他,韓夫人的煎藥婢女有個弟弟是御史台的獄卒,因為在御史台犯錯被送到廷尉府受審,然後死在廷尉府、且渾身是傷……死的時間恰恰是永昌人剛入京的時間……

他被關入御史台大牢,也是在永昌人剛剛入京的時間啊……

事情,可以這麼巧嗎?

“你筷子怎麼掉了?”田樂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推了推發獃的陳濟,很是疑惑。

陳濟又想起,陳亮說過,陳熙死後屍身被燒了,燒成了灰,然後被拋灑在秦淮河中。

他突然站起,走出了天問閣。

“你要去哪?”田樂懵懵的,也站了起來,剛要追出門,卻被天問閣的店小二攔住了。

“客官還沒給錢呢。”

田樂沒時間等他們計算價錢,隨手放下一塊銀子,就趕緊飛奔出去追陳濟。

天色已有些昏暗,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田樂跑得很快,一邊跑,一邊嘴裏還喊着:“喂!等等我!”

陳濟出着神,並沒有聽到田樂的呼喚,一直邁着大步向前,走到秦淮河的一段支流。

臨近河岸的時候,田樂總算追上了陳濟,氣喘吁吁:“你……你到底是怎麼了?”

陳濟緊繃著臉,蹲下身,一手深深按下水,觸摸到了水底的泥沙,又舀起,水和泥就從他的手中遺漏,最後只剩一點點濕濕的泥土殘存在手心。

他不知,這把泥里,是否會有他兄長的骨灰?

“不是你……你從來都沒有要過我的命……”陳濟自言自語着,握緊了那僅剩的泥漿,握得那麼緊、那麼緊。

他兄長曾說過的話,彷彿依舊在耳邊:

「人的一生那麼長,誰會不犯一次錯?」

「我當年太年輕,怨氣難免就重,才會輕易受人挑撥,傷了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其實,我後來很後悔,得了爵位,卻成了孤家寡人……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

「可我明知,這裏有個人是我的親弟弟,豈能趕盡殺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些昔日被他認為是鬼扯的話,不知為何,此刻他突然又願意相信了。

他還想起父親奔赴戰場前曾說過一句話:「我最最怕的,就是有人挑撥你們兄弟,反目成仇。」

在父親死後的許多年裏,他總深恨他的兄長受人挑撥,做出了讓父親最痛心的事。

如今他才明白,原來他也是如此。

雖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心中也基本可以確定,在御史台大牢給自己下毒的獄卒就是韓夫人婢女的弟弟,所謂的「熬了多年、姐弟團聚」,只不過是為了傳遞毒藥、傳遞消息而已。

他還記得,兩宮太后在含章殿審案時,周子晏看到傷痕纍纍的獄卒屍身有多麼吃驚、拚命否認用刑,並聲稱從未審理過那兩個獄卒。

他當時以為,周子晏都是在偽裝。

可事後,孟太後來驛館尋他,卻誇讚他說:「因廷尉是周家人,哀家在廷尉府一直是有眼線的。據說,御史台的二獄卒從送過去到自縊,連牢門都未曾被打開過,竟能弄得滿身傷痕,真是高明。」

那時候他對孟氏的稱讚很疑惑,現在……他明白了:周子晏根本沒有撒謊,兩個獄卒應該都是忠於永昌的死士,他們身上的傷口以及死亡全部源自於獄中自殘。

所以,下毒要他性命的人其實是司元……司元早在沒登上皇位之前就開始預謀除掉他了……

所以,那個完整的計劃應該是:毒死陳濟、嫁禍陳熙、偽裝嚴刑逼供致死以陷害周子晏、打擊周氏,最後讓所有人都相信陳熙、周氏的罪名。

可惜,他不是一個容易被害死的人,司元才不得不另作圖謀:將女兒嫁給他、看住他。

可是,他確實中計了,他以為陳熙已經毫不顧念兄弟之情,在陳熙被殺的時候,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想到這裏,陳濟望着滔滔河水,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田樂一頭霧水,她向前走了兩步,蹲在陳濟身側,憂心地看着陳濟:“你到底怎麼了?能不能告訴我?”

陳濟勾唇輕笑,也扭頭看着田樂:“難道你不記得,那個時候,我就是被抓進了御史台大牢嗎?”

田樂點點頭:“記得是記得,只不過,你們被抓進御史台沒多久,孟太后就派人跟我說「不要再到處尋父,日後必自回」,我就沒再關注過御史台的事了……也不知道你們後來是怎麼出來的……”

陳濟看着手上的泥沙,沒有多做解釋。

“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田樂目不轉睛地看着陳濟,她似乎也在難過着陳濟的難過。

夜色越發凝重,周圍也更安靜,許久,陳濟才又出聲:“你失去過至親之人嗎?”

田樂撓着頭,想了一想,問:“我娘……算嗎?”

“當然算了,娘都不算,那誰還算?”陳濟依舊笑着,只是那個笑很僵硬。

田樂也沒細想陳濟問話的意思,就順着這個話題絮叨起來:“我沒見過我娘,她生我的時候難產……就沒了……後來有個道士給我算卦,說我命太硬,上克父母、中克夫婿、下克子女,這話傳開了,就沒人敢上門給我提親了……”

聽了這幾句話,陳濟不由得再次發笑,這次笑得很自然。他從不相信什麼命運,他一向認為,人生的一切都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田樂卻有些急眼了,一下子變得極其認真:“你別不信,道士說了,我命中注定,必須得嫁給帝王,才能鎮得住,不然肯定會被我剋死的。”

“所以在孟太后的萬壽宴,給廢帝選后妃時,我也去了,但他沒瞧上我……現在,我爹又天天逼着我進宮給官家送葯……”說到這裏,田樂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我看也沒戲……這輩子,我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陳濟看着田樂自哀自嘆的模樣,笑得更厲害了,雖然田樂是在講一個悲慘的經歷,可他聽着真的好好笑。

田樂很生氣,她瞪着陳濟,挖苦起來:“你笑什麼笑?我聽說,你娘不也是為了生你才難產死的么?我看你也是命太硬,所以命中注定只能當皇帝的女婿!”

陳濟愣了一下,這話雖是氣話,竟聽起來十分合理。

“我一直想不通,為何我總也脫離不了做駙馬的命運,今天,終於有人給了我一個答案。原來,是因為我命硬?”陳濟再次笑了起來,笑得那麼悲哀。

田樂望着陳濟的笑容,忽又有那麼一點心疼,她挪了挪腳,靠近了陳濟一點:“你喜歡的,是那個梅香榭的桃葉,對吧?”

陳濟收斂笑容,點了點頭。

“桃葉姑娘的容貌,的確是舉世無雙,難怪人見人愛。可你已經娶了公主,那可是如今齊國最尊貴的女人,你不能表現出二心的,那樣你的日子不好過……”

陳濟又抬頭看了田樂,從田樂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聽起來那麼真實,那麼真摯。

“這世上,竟還有人關心我?”陳濟又苦笑。

田樂努嘴笑笑:“我當你是好朋友呢,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小心公主生氣。”

陳濟抬頭看天,天已經完全黑透了,他想,田樂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走夜路不太安全。

“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回去。”

田樂好像覺得這樣不太合適,可她並不想拒絕陳濟的好意,不知怎麼就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一起漫步在人跡稀少的大街,被無邊無盡的夜幕籠罩着。

少時,有一輛馬車從他們身側駛過,馬車內坐的人是沈慧,但陳濟、田樂並沒有留意。

隔着窗帘,沈慧隱約覺得像是看到了陳濟,忙掀開窗帘,果然見陳濟和田樂深夜同行,田樂臉上還帶着那種愜意的微笑,時不時瞥陳濟一眼。

一股怒氣衝到沈慧心頭,她撂下窗帘,吩咐車夫加快馬鞭,速速回到了梅香榭。

走進梅香榭大門,沈慧隨手將身上披風扔給來迎接她的芙瑄,二話不說,就上了樓。

芙瑄很少見沈慧這個樣子,知道是在外面遇見了不愉快的事,也不敢多問。

沈慧到二樓,徑直來到桃葉門前,敲了敲門。

桃葉的房門是開着的,敲門不過是一種禮貌。

聽到敲門聲,桃葉抬了頭,見是沈慧,她只好站起,走到門前:“沈老闆找我有事嗎?”

“我聽說,太子大婚,奏樂歌舞之事還是由你負責的。我想請你幫一個忙,到了那天,把我也編進太樂署的舞姬之中。”

桃葉對於這個提議感到很意外,她所知的沈慧雖然善舞,可從來都是自娛自樂,哪肯專程跳給人看?

這個突如其來的求助,她實在是理解不動:“為什麼要去充當太樂署的舞姬呢?”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到底答不答應?”沈慧的語氣很生硬。

桃葉沒有立刻答應,她每每想起沈慧上次下命令斬殺八千餘名陳家兵、血流成河的事,都一陣膽寒。

沈慧見桃葉猶豫不決,臉色愈發難看了:“你人還在我這裏住着,難道連這點小忙都幫不了我嗎?”

桃葉很為難,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想過搬離梅香榭另住,可是有些困難。

其一,她積攢的錢還不完全夠贖身,即便找人周濟湊夠了數,那麼接下來吃喝租房的開支也很緊張;

其二,古代不比她原先生活的現代,夜裏很難保證安全,她現在已沒了法力,偏偏又在建康仇人甚多,一個人出去住難免有諸多恐懼。

可是既然人在屋檐下,她就還得顧着沈慧的面子。

思索半晌,桃葉只得勉強答應:“好吧……但是,只能你一個人。你不可以帶別的人入宮,你入宮之後也不可以用飛鴿傳書什麼的給別人傳信,你要像一般舞姬一樣配合我的排練。”

沈慧嘴角微揚,淡淡一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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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妖,灼灼泣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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