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貼有防窺膜的黑色豪車悄然駛過東京凌晨燈紅酒綠的街頭。
“朗姆先生,長野據點已經徹底暴露。這一批軍火損失數量達到國內分部總庫存的30。”
副駕駛位上的秘書,大氣都不敢喘的遞上整理好的統計報表,生怕惹到朗姆的不快。
“還有……”
秘書的聲音越來越小。吞咽了一口口水。
“事發之後,一直聯繫不上麥卡倫。”
“廢物!”
夾在塑料硬殼文件夾里的報表被狠狠扔到秘書臉上,尖銳稜角刮過臉頰擦出一道血痕,血珠滲出,紙頁紛紛揚落滿了車廂。
到了現在,朗姆哪裏不明白,自己是被諸星登志夫那個貪生怕死的老東西給出賣了。
可諸星登志夫在警視廳盤踞了這麼多年,勢力雄厚,又怎麼會突然毫無預兆的暴露,沒有反抗之力的束手就擒。
金錢,軍火,這些損失於組織而言統統都不是問題。boss不會僅僅因為這些失誤從而對他失望。
但真正錯誤的,會讓自己失勢的地方在於讓組織暴露在了日本警方眼皮之下。
這次諸星登志夫落網以及公安的閃電突襲行動,背後隱含的結論是……
——日本警方發現組織的勢力滲透了,並且開始着手準備清剿。
組織就像是一條大魚。偶爾浮上水面換氣,但隨時可以潛回泥沙渾濁的水底,隱去蹤跡。
可組織里還有日本警方的人。卧底不僅僅只有當年的蘇格蘭。
這些人的存在,就像一根無形的線一樣,牢牢拴在組織身上。
只要線還在,無論魚藏到多深的水下,身後的人總會追着線找來,直到把它從藏身的水塘中徹底拽起。
但是朗姆找不到“線”的存在。他時常感覺那個人就在他左右,不遠的地方。用藏在暗處的眼睛觀察窺視着組織里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那是個聰明而狡猾的人,行至今日,沒有出現過一次失誤。
“還是聯繫不上gin嗎?”
“是的。自從他接下那樁公海游輪暗殺富商的任務后,就失去聯絡了。所有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秘書抬起頭誠惶誠恐的回答道。
朗姆冷笑了一聲。所幸,運氣直至現在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
轉瞬之間,他已經敲定了能扭轉如今局面的決策。
一個能完美把自己從這場風波中摘離出去,甚至能反將琴酒一軍,讓自己在組織地位更近一步的完美計策。
還要多虧波本帶回的信息,玫瑰和警視廳那名sat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還有比這更好利用的身份嗎?
玫瑰是組織的黑客。對他來說,拿到組織內部保密級別最高的重要信息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警視廳的這次突襲,諸星登志夫的暴露。都可以歸結於是玫瑰叛變,將組織的情報出賣給了警視廳。
這樣一來,錯誤就會從自己身上,轉移到琴酒那邊。boss的怒火也會對準琴酒。
“玫瑰”固然重要,但是在他三番五次派人接觸暗示,遞出好意。可玫瑰的立場還是游移不定的時候。
在自己犯下嚴重錯誤即將失勢的時候。朗姆不介意通過毀掉這張得不到的牌來逆轉岌岌可危的局勢。
況且這個組織里幾乎沒有人見過“玫瑰”的真實面貌,沒有人與玫瑰有過私下接觸。他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存在的,悄無聲息的影子成員。
人們對玫瑰的最多了解僅僅是知道他是屬於琴酒那一派的人。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陌生,絲毫不熟悉……
意味着人們對他毫無信任可言,也就不會有人質疑玫瑰叛變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琴酒,你一定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的,對玫瑰設下最嚴密的保護,到最後恰恰會成為擊潰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朗姆醉心於自己絕妙的計策。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頻率,撥通了那位先生的聯絡方式。
“嘟嘟——”的忙音過後,電話被人接起。
粗重的呼吸聲夾雜着電流的頻率一起怪異的從電話那邊傳來。聽筒里一片詭秘的靜默,沒有人說話。
“boss,今天的整件事情,是我的失誤,是我沒能做好嚴密的防禦措施。”
深諳上位者心思的朗姆,率先恭謹而謙卑的承認自己的錯誤。隨機語調一轉,帶上一種壓抑着的沉痛。
“我的人,麥卡倫也折在警視廳里了。據他最後帶出來的消息說……
——是玫瑰將組織信息出賣給了警視廳,包括組織派遣在外的卧底名單。”
“您知道的,他和那群警察的關係一直都模糊不清。而且……”
朗姆刻意停頓了一下,遲疑的說下去。
而且一直以來,他對組織,對您沒有絲毫忠誠可言。”
“
最後一句朗姆換成委婉的語氣,似乎他是真的在為組織着想,殫精竭慮。
……
…
通訊切斷後,朗姆臉上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吩咐秘書。
“公佈玫瑰叛變這條消息,發出通緝。”
“是。”
秘書着手編輯短訊。
今夜過後,屬於琴酒的勢力就會全然崩潰。琴酒失去聯絡,玫瑰叛逃。還有誰能夠接管如今的局面。
基安蒂還是科倫?又或者伏特加那個蠢貨?
想到這裏,朗姆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嗤笑。
即使琴酒能夠活着回來。也來不及改變現在的局勢了。
他曾經用玫瑰摧毀過琴酒一次,自然也可以有第二次。
只要琴酒學不會放手,那麼他就永遠存在着暴露在外的“弱點”。
而這個弱點,每一次都如此好用。
黑車無聲的駛過屹立在夜幕下,直衝雲霄的天空樹。塔身上五光十色的閃爍彩燈映亮了車窗內朗姆的面容。
他太過得意了,怡然自得的吹着口哨,粗壯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身下的真皮座椅。
只是……
朗姆忽然想起什麼,,眉心猛然一蹙。
玫瑰是一定要死的。死人是不會說話,也不會為自己辯解的。只有死亡才能夠徹底坐實是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他的手指滯空,短暫停頓了一瞬,扭頭吩咐道。
“讓我們的人暫停一切任務,在境內搜尋玫瑰的蹤跡。還有,發佈關於玫瑰的懸賞。”
秘書愣了一下,點頭稱是。
叮咚——
凌晨12:25分,散落於世界各地的所有組織成員均收到一條最新消息。
“薄荷朱莉普叛變。”
港口的海鷗迷了路,誤打誤撞的飛進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無數扇玻璃中折射出它無助的身影。醞釀的大片烏壓壓積雨雲,沉甸甸的壓在東京都燈火通明的城市上空,空氣中都帶着濕漉漉的水汽。
暴雨將至。
警察廳下屬醫院,寂靜空曠的長廊上。安室透拿起震動的手機漠然地掃了一眼。
手術室外懸挂的指示燈,由紅轉綠。
醫療組推着擔架車走了出來。麻醉劑的效果還沒有過,躺在上面的青年還在昏迷當中,雙眼緊閉,失去血色的面容蒼白。吊瓶中的透明液體一滴滴輸入他的手背靜脈中。
安室透一身黑衣,倚在瓷磚牆壁上,單手飛速敲擊手機屏幕。明亮白熾燈拉長了形單影隻的影子。聽到聲音,他扭頭看來。
“結束了?”
他按滅手機顯示屏,冷冰冰地扭頭問道。
“他傷的有點重。警官先生,我還是不建議現在就將他帶走。”
頭髮斑白的主刀醫生低下頭看了一眼他的病人。
他在這家醫院工作了30多年直至退休,而後又因精湛的技術而被返聘。30多年來,主刀醫生做過無數台手術,遇見過各式各樣的病人。
從未見過像這名青年一樣的人。剪開黏在皮膚上血跡斑斑的襯衫時,醫療組的人都驚呆了。
裸露在外的胸腔上遍佈着密密麻麻的一道道增生性傷疤。因為太過密集,甚至有的傷疤疊着傷疤,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張由沉年傷痕織就而成的蛛網。
“他至少要留在這裏住院觀察兩周,之後最好能去陽光充足的地方靜養三個月。”
“他以前接受過很多次大手術。也有重傷留下的沉痾,現在完全就是憑藉年輕在硬撐。但底子已經完全垮掉了。”
“只要過了年齡巔峰期,他的身體各項指標會像失控的過山車一樣降至谷底。現在好好養一養,多少能恢復一點。”
主刀醫生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
“警官先生,你現在帶他走,無疑就等於毀掉了他之後幾十年的人生。”
“他不能留在這裏。”
安室透毫不遲疑地拒絕道。
主刀醫生張了一下口,想要反駁。
他已經老了。人老了總會變的多愁善感。即使明知道這個青年是一名危險至極的兇犯。可他不再能做出像年輕時候一樣鐵石心腸的決定。
尤其是在看到青年身上無數次的手術痕迹之後。他已經下意識地起了惻隱之心。
“他已經上了國際通緝名單,有人花大價錢買他的命。”
安室透看出主刀醫生的猶豫。單手解鎖手機,翻轉過去。
屏幕上赫然是姬野凌的照片。網頁上的照片被用不詳的紅色標記打了一個成對角線的x號。
他這輩子大概就沒正經照過幾張照片。所以連通緝照都是從警視廳功勛名單上扒下來的。
裁剪過後依然能隱約看到淡藍色警服的邊緣痕迹。有幾分荒謬的好笑。
可安室透看到這個懸賞的第一眼,卻渾身發涼。
因為這份懸賞的金額是1000萬……美金。
一個足以令所有亡命之徒急紅了眼為之搏命的數字。
“這不僅僅是為了他的安全,也是為了保護所有醫護人員,以及現在留在這家醫院裏所有病人生命安全做出的決定。”
安室透將手機扔回兜里。
“如果將他留在醫院……”
他苦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膀。
“接下來……這裏很快就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恐怖襲擊。縱火,[槍]擊,[炸][彈]……一切你們能想到想不到的方式。”
“永遠不要低估金錢對亡命之徒的吸引力。”
“現在這個時候,除了我們公安,沒有人能保證他的生命安全。”
千里之外的公海。
“我就知道,你這樣不解風情的人,怎麼可能單純叫我出來度假。”
嗔怪的嗓音,在琴酒耳邊響起。
琴酒厭惡地皺了皺眉,後退一步,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冷冽地像是含了冰塊的嗓音里暗含警告。
“收起你那副令人噁心的語氣,貝爾摩德。”
“行吧,任務都完成了,現在怎麼辦。”
貝爾摩德也不故意逗他了,瞥了一眼橫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體。
鮮血汩汩的從眉心的彈孔流出。又是毫不留情地一槍斃命。
“處理痕迹。”
琴酒將手中槍管還在發熱的[伯][萊][塔],裝回大衣口袋中。卻在手指觸碰到衣兜里冰冷的手機時,怔了一下。
整整一天,姬野凌還是音訊全無。沒有電話,沒有短訊,悄無聲息。手機沒有響起一聲。
他們之間不是沒有過比這更漫長的杳無音訊,天隔一方。
但……那是從前。
琴酒以為,至少他們的關係在上一次過後,已經有了一絲心照不宣的微妙變化。
可另一個人要麼就是遲鈍到毫無察覺,要麼就是學起了鴕鳥的好心態,一頭把自己埋到沙地里,試圖逃避。
“gin,我覺得你最好還是看一下組織的最新信息?你的小狗,好像出事了。”
身側,貝爾摩德的聲音訝然地響起,她晃了一下手機。臉上的神情有一絲……複雜的同情和憐憫?
琴酒聞言望去,貝爾摩德手中晃動的白亮屏幕上。
“薄荷朱莉普叛逃——”
幾個字,深深刺入他的眼底。
琴酒眯了眯眼,下意識地否認道。
“不——”
脫口而出的話語猛然一滯,腦海中忽然掠過一個猜測。
琴酒拿過貝爾摩德的手機撥通了自己的號碼。
“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右手的手機聽筒里,機械的女音不斷重複播報着同一條信息。
而另一隻手中的手機機屏幕,一片空白,沒有任何號碼撥打進來。
有人黑進了他的手機,攔截了所有的通訊。
不,不僅僅只是手機,或許還有郵件,電腦,一切現代社會所使用的智能通訊設備。
有人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擅自切斷了所有奔湧向他的信息流,將他徹底變作了一座無知無覺的孤島。
他會對誰不設防,離他最近的人是誰,誰擁有這樣的能力。
一切答案通通指向了一個人。
唯一的一個人。
琴酒握住手機的手指緊了緊,片刻后卸力般鬆開。將手機扔回給了貝爾摩德。
“聯繫直升機發送坐標,現在來公海接我們。”
貝爾摩德在看到琴酒陰沉的神色后,明智的選擇了不再多言。走到一旁小聲撥通了電話。
呼嘯的海風帶來夜的涼意。憩息的海鷗被游輪的噪音驚醒,振翅撞向高掛於空的明月。月亮皎潔的倒影在晃動的水波中四分五裂。
琴酒收回望向海面的視線,揉了揉眉心。
他不會相信玫瑰叛逃這種鬼話。
但是組織內部一定在今天發生了重大事故。
而這件事情,姬野凌並不希望自己知道,甚至試圖瞞過自己,想要一人解決。
琴酒只能想到這一個牽強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並不能夠取信那位多疑的先生。
因為無論怎麼說,姬野凌現在採取的所有行為,都太像背棄了組織與自己。
琴酒作為行動組的人,深知組織對付叛徒的手段會有多麼毫不留情與暴戾。他必須在組織的人找到姬野凌之前,回到日本解決這件事。
一小時后,直升機轟鳴的引擎撕裂了夜的寂靜,雪亮的光柱照亮了漆黑的海面。
這個秋末冬初的涼夜,註定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徹夜難免的夜晚。
可這些通通都與姬野凌沒有關係,引起軒然大波的人卻獨獨在這時置身事外。
窗外一片潑了墨似的黑,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分不清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
麻醉劑效用過去,姬野凌睜眼時,就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從未來過的陰冷地下看守所里。
房間很大,一片空曠。地底潮濕的土腥味不住的翻湧在房間內。入目所及除了高掛於牆角的攝像頭之外,沒有任何電子設備。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距離他最近的公安駐守在三道老式的機械密碼鑄鐵門之外。除非大聲喊叫,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他好像是被全世界遺忘了。
在這種時候,尤其適合重新回看來時行路。
可姬野凌將自己乏陳可善而又短暫的一生思索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發覺並未有任何值得後悔的地方。
所有在人生路口做出的選擇,都是在那個當下,做出的最不會後悔的決定。
至於為什麼所有的結局看起來似乎都不盡人意。好像也只能歸功於自己的運氣。
每一次,都只差了一點點。只是這一點點,便足以失之千里。
是運氣不好,是命運使然。
如果真的要怪一個人,那麼就是他自己,所有的錯都是他不好。是他當時不該握住伸向自己的手。
想通這一點后,他就輕鬆多了。
……
地下沒有日夜之分。白天也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時間的概念在這裏混淆不清。
姬野凌覺得自己在那番思索之後有渾渾噩噩的睡過幾個小時,但幾個小時的時間又好像只是意識模糊的短短一瞬。
再睜眼時,他看到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視線低垂,面無表情,恍若一座冰冷的,沒有生命的石雕。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又沉默凝視了自己多久。
但自己卻一直沒有驚醒。姬野凌知道自己多年來身體早已形成的的第六感有多麼敏銳,沒有驚醒是因為在潛意識裏他早已經把這個人劃分進了可以信任的區域裏。
這個區域很小,沒有幾個人進去過。
姬野凌用手肘撐了一下床板,坐直身子,靠在床頭。單臂搭在膝蓋上托住下巴,歪了歪頭,慢悠悠的問道。
“怎麼是由你來審問我?萩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