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二 (6)
一百年後,虞淵重新踏上了去崑崙的路,他在天姬那裏行了複議禮,脫去凡人肉胎,擁有了神格以及萬神殿裏的香火台。
離開的時候他還叫貔貅,如今,崑崙上下都要稱他一聲虞王,神官們並沒有對他的歸來表現出任何特別的反應,只有當他離開萬神殿前往自己的位於昆崙山間的神廟時遇到了南正重,南正重瞅了他一會兒,說:“竟然是你。”
虞淵說;“對,是我。”
南正重很高興:“你神廟在哪兒啊,我明天來找你玩兒啊。”
虞淵說:“抱歉,我可能沒空,我是東君近侍,需要值守崑崙神殿。”
“你,值守崑崙神殿?”南正重打量他,“難道你不該去凡間世界鎮守大川大河嗎?”
虞淵說;“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南正重不理解:“你這人好生奇怪,待凡間世界多好啊,你偏要留在這裏,這裏可無聊了。”
“我倒是更喜歡這裏。”虞淵抬頭看向雲霧裊繞的山巔,眼神是南正重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哦~”了一聲,笑嘻嘻地跑了。
虞淵也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神廟之中,第二天一清早,就上了天梯,去崑崙神殿覲見太啟。
神侍們說;“東君不在,你稍等一會兒。”
虞淵等到中午,太啟也沒有回神殿裏。
神侍們又過來了,說:“不如你明天再來吧,東君應該一時半會兒下不了山。”
虞淵猜到太啟在哪裏,他說“好”,卻沒下天梯,而是繞過崑崙神神殿,上了後山。
走過一片密林,到盡頭時,隱隱看到蒙蒙的雲霧,虞淵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他就像是一個毛頭小夥子,要去見自己的戀人,遠遠看到戀人的影子,緊張地連手心都出了汗。
虞淵在林間站了一會兒,等心跳穩住了,才走了過去。
他果然在山邊看到了太啟,和多年前一樣,太啟還是坐在同樣的地方,看着崑崙下的凡間世界。
虞淵的到來並沒有讓太啟,等虞淵走到他身後,他說道:“你回去吧,今日不用值守崑崙神殿。”
“我……我是有東西想送給您。”虞淵走到太啟的身邊,他半跪了下來,從腰間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玩偶,“我封神之前路過凡間世界的某處集市,看到這個貔貅幼崽的玩偶,突然就想買下來送給您。”
貔貅玩偶是用凡間世界手藝人做的,雖然用的是布頭,但是看起來威風凜凜,十分精美。太啟轉過頭看了一眼,伸手把這個玩偶接了過來。
“很精巧。”太啟說。
這可能就是太啟唯一會表達的肯定了,他見過太多美玉金石,這種玩偶入不了眼,他也不能體會到這隻貔貅玩偶背後的意義。
雖然太啟的反應在虞淵的意料之中,但他還是微微有些失望,太啟好像並沒有認出來他,就好像百餘年之前,那隻白孔雀但變成死胎之後,太啟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一樣。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太啟對於他留在這裏,也並沒有表現出排斥。
虞淵便和當年一樣,坐在了太啟的身邊,陪他看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凡間世界就熱鬧起來了,地上到處都是燈火,太啟又聽到了凡人們唱歌的聲音。
太啟忽然問虞淵:“你是剛從凡間世界封神的,你知道什麼開心嗎?”
“嗯?”虞淵問,“您為什麼這麼問?”
太啟說:“凡人看起來很開心,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這麼開心。”
“快樂就是開心,不開心了就會流眼淚,凡人好像會很多我不會的東西。”太啟看向山下,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在這裏看了幾百年了,可我還是看
不懂凡人,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每天晚上都要點起火唱着歌,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這個過程。”
虞淵說:“這並不是重複的過程,對於凡人而言,每個夜晚都是不一樣的,也許是今晚的吃食不同,也許是今天有家人早回來了一些,每天都有新鮮,每天都有期待。”
太啟問:“這叫開心嗎?”
虞淵說;“是啊,這就是開心,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和戀人在一起,若是一個人,新鮮感和期待可能就沒有那麼多了。”
太啟看向他;“是因為我沒有戀人,沒有家人嗎,所以我感受不到嗎?”
虞淵看着太啟力倒映着的星光,忍住了心裏洶湧的情緒,溫柔的對太啟說;“並不是這樣,您也可以過得開心,快樂。”
太啟不解。
虞淵說:“您是否介意把這隻貔貅玩偶放在您的床頭呢?明天早上醒來,您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神侍來侍奉您更衣時,您可以和神侍聊聊這隻貔貅玩偶,這樣,一個清晨就會過得不太一樣了。”
太啟又回過頭看凡間世界,並沒有應聲。
但第二天的時候,虞淵來崑崙神殿值守時,聽到神侍說,今天早上東君主動她說了兩句話,讓她很意外。
神侍捧着那隻虞淵送來的玩偶,問:“這是你送的嗎?”
虞淵說:“是。”
神侍說:“東君說著貔貅的眼珠是兩粒黑豆,沒有凶獸的神韻,讓我換兩粒黑珍珠。”
虞淵笑道:“那就勞煩仙官了。”
神侍把這隻貔貅玩偶換上了黑珍珠,又擺在了太啟寢殿的床頭。
第三天的時候,虞淵又聽神侍說,東君覺得這兩顆黑珍珠做的眼睛很不錯。
第四天,第五天……
再可愛的玩偶,終究是死物,太啟很快就厭倦了,讓神侍收到一邊。很快,晨起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習慣,只是太啟在更完衣看向窗外時,竟然發現窗外有個雪人。
神侍們都有點慌了,誰這麼大膽,在崑崙神殿的花園裏結結界堆雪人?
現在還是秋末,這雪人在一片金黃燦爛的花園中,顯得尤為突兀,只是看久了又覺得沒那麼奇怪,反而有些滑稽。
太啟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看起來也沒有讓罪魁禍首過來認罪的意思,神侍們膽子變大了些,走到內殿的長廊邊,忍不住開始笑了。
“也不知道是誰調皮搗蛋的。”
“還能有誰。”
“大膽,哼。”
神侍們在笑,太啟則轉身向外殿走去,沒有多看一眼。
但是神侍們在第二天清晨發現,早起更衣之後的東君特意繞過長廊,去花園裏看了一眼,似乎在看這隻雪人有沒有融化。
他就這樣每天會去看一眼,直到真正的冬天來臨了,這隻雪人也消失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太啟站在窗口,看到花園裏一片銀裝素裹,但是熟悉的雪人卻不在了。
“這個結界結得不行。”太啟說,“若是正神,結界可存在百年,這還不過一季,雪人就化了。”
神侍們很快把東君的“抱怨”說給了虞淵聽。
“虞王,東君說你的結界結得不行,你這修為還要長進哦。”
虞淵反問道:“已經是冬天了,還需要結界嗎?”
神侍們不明白虞淵為什麼要說這樣一句,直到過了兩日,一大清早,太啟正在更衣,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太啟問:“外面怎麼了?”
神侍們都在內殿忙着,也沒工夫顧及外面,聽到太啟問了,侍奉更衣的神侍才去門口看了一眼,這看了一眼,就“哎呀”了一聲。
太啟走了過去,正看到虞淵把花園裏的雪堆了起來。
太
啟問:“你在做什麼?”
虞淵把雪堆出一個雛形,拍拍手直起身,說:“堆個雪人。”
神侍們忽然噤聲。
他們明顯感覺到,東君身上傳來一種強烈的威壓。
這麼多年來,虞王是第一個在東君面前如此放肆的神官,就算是全崑崙上下唯一敢向東君進諫的薛同,也不會做出如此唐突的事情。
神侍們紛紛垂首,虞淵卻彷彿沒有感受到任何來自於太啟身上的壓力,他走了過來,問:“一起嗎?”
太啟冷淡地說:“我沒有讓你在這裏堆雪人,這是你的失職。”
“但你需要一個雪人。”虞淵說,“現在是冬天了,正是堆雪人的季節,你早上起來從窗戶外面看出去,也不會擔心結界裏的雪人會不會化了。”
他給太啟講了很多凡間世界冬天裏的事情,比如孩子們打雪仗,堆雪人,比如在冬天去捉一隻笨笨的,會把腦袋鑽進雪裏的狐狸。
“要來嗎?”虞淵說完,對太啟說,“我還準備了兩粒卵石,一個冰錐,可以做鼻子眼睛。”
太啟對着花園看了一會兒,在神侍們以為他就要把虞淵逐下崑崙時,太啟對身後的神侍說:“拿一件大氅過來。”
“是,東君。”
虞淵知道自己心意得逞,滿意地走回了花園裏。
很快,神侍們就拿來了大氅,替太啟披上。
“你們去做你們自己的事情。”太啟吩咐道,“我在花園裏待一會兒。”
就這樣,太啟裹着大氅,在花園裏看虞淵堆了一上午的雪人,虞淵給他說,雪人要怎麼堆才會紮實,又要怎麼安排腦袋身子的大小,才會看起來好看。太啟一句話也沒理他,但在一邊認真地看着他把雪人堆完了。
虞淵的到來,給這座崑崙神殿帶來了很多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極其微小的,直到年復一年,敏感的神侍們才發現了一件事。
他們的東君,好像已經開始對凡間世界的東西感到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