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5
余志強從沒想過,他一個小小的C級異變者,有朝一日竟然會經歷這樣的人生煎熬。
昨天親自開車把宗瀾送回診所后,他本來準備直接回家。
收容中心有多種類型的員工宿舍,異變者就職后一般會給予家屬同等保障,余志強和家人一起住在公寓型宿舍里,就在總部不遠處。
調查部是整個收容中心一線部門,平時工作強度大,忙起來的時候腳不沾地。雖說不至於像隔壁騎士團那樣風餐露宿,但在江州基地市內部連軸轉,到處踩點查探,也足夠消耗時間。
有的時候外出解決異常污染事件,晚上就住在就近的酒店裏。
余志強上一個任務完成後,還沒回家多陪父母幾天,就跑來給江州橫空出世的凈化型提鞋。
原本想着把人招進來,拿到部內表彰,加上表彰附贈的任務積分,他就能給家人換一棟心心念念的小別墅了。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
宗瀾入職不了,他這個皇帝不着急,余志強這個太監急得不行,生怕辦事不利索,任務積分不到賬,竹籃打水一場空。
“要我說真是撞了鬼了。怎麼會錄入不了呢?”
他嘟囔着給方向盤打轉,穩穩地將越野車開進了地下車庫。
還沒推開車門,余志強就收到了亞伯的訊息,讓他迅速趕到頂層指揮室。
“總算有音信了......等等,我得先回車裏去把宗老闆簽的合同也拿上。”
等余志強急匆匆趕到指揮室,推門而入后,差點以為自己走錯部門。
往日裏收容中心指揮室都是些坐在計算機背後的程式設計師和觀測員,大屏幕上投影着整個江州基地市地圖,一旦接線員接到報警電話,地圖上就會標出紅色的污染標記,調查部則迅速出動調查員,趕往事發地點。
指揮部氣氛很好,柳國安也不喜歡搞官僚主義,平時大家穿着T恤,踩着拖鞋就過來上班都行。
而今天,指揮室里一個個換上了筆挺的正裝,襯衫西裝褲配黑皮鞋,安靜地坐在電腦面前,雙眼緊緊盯着屏幕,氣氛安靜嚴肅,完全沒有往日裏那種自由散漫的氛圍。
“所長呢?”
余志強風風火火地進來,腳底生風,“出大事了!弟兄們,檔案部竟然錄不進咱們大熊貓凈化型的檔案......呃?”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嚨里。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風衣上冷厲的六芒星標記。
余志強一句“卧槽”卡在喉嚨里,原地一百八十度轉體敬禮:“長長長長長長官好!”
這堪稱滑稽的一幕讓不少指揮部同事差點噴出來,在靜謐的氛圍中立馬戰術性改為咳嗽。
尖頂議會是三大異變者的上屬機構,執行者手裏有權,所以他這句長官倒也沒喊錯。
“嗯......江州收容中心調查部C級,余志強。”
尖塔執行者手裏拿着檔案,看着上面的照片,又抬頭看了眼真人,不由得皺眉:“是你?”
“報告長官!”余志強忙不迭地說:“是我!”
他大着膽子瞄了眼執行者手上的檔案,“這上邊是我入職時拍的照片,那會兒剛從監獄服刑出來,剔了光頭。”
“噢,這樣啊。”執行者聞言沒有多追究,直接扔下一句:“跟我來。”
余志強回頭看了眼,指揮部的大家都眼觀鼻鼻觀心,登時悲從心起,只能滿懷惴惴不安,跟隨執行者一起走上了指揮室上方的所長辦公室。
辦公室里,穿着一身黑色軍裝的男人負手而立,眉峰冷厲。
“執行官,人已帶到,請過目。”
被稱為“執行官”的男子轉過身來。
余志強注意到,辦公室里並沒有老所長的身影。
除此之外,還有整整三個執行者站在玻璃幕牆旁,一個個站得筆直。
一想到屋子裏這些執行者都是A級S級大佬,余志強就有點腿軟。
很顯然,這是出大事了!
難道是今年江州收容中心薅議會羊毛給員工派發福利,賬面太過離譜,被議會察覺出問題?又或者是越獄的那個修道會B級成員,身懷某條國際S級任務線索,執行者們追查到這裏來了?
“調查顯示,你這幾天同‘彌賽亞",接觸最為頻繁。”
執行官把手上的檔案往辦公桌上一扔,瞥了眼老所長最喜歡的那把懶人豆豆袋沙發上,完全沒有想要紆尊降貴落座的意思:“來談談,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旁的執行者補上:“彌賽亞就是宗瀾,那位新覺醒的凈化型異變者。”
余志強終於懂了。
原來執行者們是為大熊貓而來,還起了一個這麼拉風的代稱。
他斟酌一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宗老闆啊......是個好人。”
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給調查部帶來一個月獎金,要是問宗瀾是不是好人,全體只聞其名不見其面的調查部成員都會跳起來說是。
或許是覺得這個回答太敷衍,余志強開始打補丁。
“第一次遇見宗老闆的時候,他救了我的朋友。”
盤着手站在一旁的女性執行者忽然開口:“那個人是你的女朋友?”
余志強一愣,臉頓時漲得通紅:“還、還沒有。”
“哦,那就是暗戀對象了。”執行者點點頭:“你繼續。”
被這麼一口氣噎在喉嚨里,余志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乾咳幾聲:“我和宗老闆接觸的不算多,感覺他人挺好的,沒有因為覺醒凈化型天賦就驕傲,很平易近人。”
辦公室內沉寂片刻,執行者朝着執行官微微點頭。
看到這一幕,余志強心跳如擂。
結合發生的事情,要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麼,那他就真是傻。
接到保密任務后,余志強就知道宗瀾沒有通過危險異變者防治計劃。只是後面任務結束太過匆忙,他急着去送檔案,想回指揮部述職的時候又被攔在外面,所以一直沒搞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現在看來,問題真的很大,連尖頂議會的執行者都出動。
這......宗老闆該不會要被逮捕到尖塔里關起來吧?!
余志強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自己送宗老闆下車,老闆反過來安慰他不要急,還說以後要是有精神病或者惡墮化看病都給他打折。
在那個瞬間,余志強就在心裏認定,宗老闆就是他一輩子的好兄弟!
是兄弟,就該兩肋插刀!
“請問......是有什麼問題嗎?”他大着膽子問道。
“嗯,確實有問題。”
執行官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他招了招手,執行者將一個深棕色的牛皮紙袋遞過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印着保密級字眼的合同。
“這裏是一個剛剛收到的異常污染任務。”
“明天上午,你拿着裏面的委託去找彌賽亞,帶他去委託地點,就說這是收容中心交給他的評估任務。”
“我們不需要你做別的,只需要你引導他到任務地點。”
執行官頓了頓:“在這期間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多管閑事。懂嗎?”
“明、明白。”
余志強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個上面寫着“密封”的牛皮紙袋。
平時調查部下發的任務都是直接發到通訊器里,通訊器可以當手機用,摺疊開就是一部pad,還能寫任務報告,運用了突破信號封鎖的革新技術,在荒野外都能連接上衛星。
如此傳統而原始的發放任務的模式,余志強倒是聽調查部部長提過。
據說只有高危任務才會採用這樣紙質記載的辦法。更何況這還是尖塔執行官親自遞過來的任務!
上一個任務是保密任務,現在又面對這樣的重任,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一位小小的C級異變者?!
“謹記,不要透露任何關於我們的信息,指揮室會全程監控。把它當成一次簡單普通的任務完成即可。”..
懂了,那意思就是說,宗老闆自己看出來不算。
莫名其妙被委以重任,余志強簡直欲哭無淚。然而當著執行官這張撲克牌一樣冷厲的臉,他愣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嗯,如果沒問題的話,就在合同上簽字吧。”指揮官把合同推了過來。
余志強借過來掃了一眼。
上方大大的紅色字體標註着。違規賠償金額萬。
“......”
等簽署完霸王保密合同,從指揮室走出來后,余志強的心情如喪考妣,下一秒就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的地步。
跟隨他一起走出來的女性執行者帶上身後的門,“認識一下,A級尖塔執行者,你可以叫我花顏。”
“在接下來的評估行動里,我會扮演一個輔助記錄人員,不會出手。”花顏冷漠地板着一張臉,“希望你好好閱讀合同條例,不要掉鏈子。”
“呃,好的。”
余志強和她握了握手:“那個,冒昧地問一句,你們是不是要......”
花顏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多餘的話別問,你沒有知曉的權限。”
“好吧。”余志強縮了縮腦袋:“最後問一句,你的特殊能力是不是讀心一類的技能?”
“差不多吧。如果這次任務完成得好,我可以考慮去看看你的暗戀對象,看看你的女神對你有沒有意思。”
余志強勉強笑了笑:“我盡量。”
......
另一旁,這兩天沒有一個病人上門,宗瀾遂而操起老本行。
對於L的交易,他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而是提着兌了水的膠桶,拿着一疊小廣告,騎着小電驢,一大早就出門。
診所雖然破,但該有的東西還是有,就是成色很舊。
例如電視,余志強上回進來的時候打量了好幾眼,畢竟淘汰了這麼久的款式還能暢通無阻地運行,也是件稀罕事。
宗瀾打印了厚厚一疊小廣告,上面還有自己親自繪製的路線圖,簡潔明了,完全可以供人按圖索驥。
“前幾天下了很大的雨,把之前貼的小廣告全部打濕了。”
他走到一個電線杆前,把打濕的廣告紙揭下來放進膠袋裡:“還好我有足夠的先見之明,上回逛超市的時候特地買了防水紙。看來今天可以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貼廣告了。”
披着晨間微冷的風,宗瀾眯着眼睛,把自己的小電驢開上了繞城高速。
他特地打探過敵情,這麼早,城管根本起不了床,現在貼小廣告是最安全的。
騎着騎着,宗瀾拐進一片舊城區。
他按照網上說的辦法,給自己做了一個針對性搞錢方案。
“首先,精神病診所想要賺大錢很難,但只要有穩定客源,有人願意來診所里住院,或者是持續在店裏拿葯,混個溫飽不難。”
“一般基地市裏的大人物都有自己的私人心理醫生,所以一開始就得做好目標人群定位。在診所沒有翻新之前,我只能做低端業務。”
普通的賺錢路子實在太慢。
網友說來錢快的路子全部都寫在聯盟刑法上。
宗瀾此時不由得慶幸地想,還好咱開的是黑診所,不用擔心這種問題。
“多謝前兩天那位被通緝的連環殺人狂,給我帶來了賺錢新思路。”
沒錯,除了正常張貼廣告以外,宗瀾還有計劃性的準備了一波小廣告,投放到那種比較髒亂差,治安不好的黑市去。
黑吃黑,真是絕頂來錢妙法。
宗瀾想,他這敲詐的都是壞人的黑心錢,乾的是為民除害的好事,完了還能反手舉報一波拿點舉報費。江州基地市真該給他頒發榮譽小紅花。
穿過CBD區后,他在街邊停下車來。
“你好,請問三區是往這條路走嗎?”
這附近正好有一個在街邊擺攤畫畫的人,宗瀾推着小電驢過去,禮貌性地朝他問路。
街頭畫家穿着一身破爛,鬍子拉碴,手上的畫筆也髒兮兮的。
聽見有人說話,連忙放下自己的畫筆:“是、是的。”
“三區就在這條路的盡頭,拐過彎就是。對了,那邊不太安全,過去的話一定小心。”
“好,謝謝。”
宗瀾連聲道謝,順帶瞥了一眼他正在畫的畫。
察覺到他的目光,畫家緊張地筆都拿不穩了,沾顏料盤的手抖一下,一不小心調深了些,又懊惱地開始沾白顏料。
“你是在這裏擺攤賣畫嗎?”
宗瀾辨認着畫板上那團線條抽象的畫,發出疑問。
“還沒有,目前正在籌備中。”街頭畫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瞞你說,其實我以前學的都是抽象主義油畫技法,但是這一類畫風並不太受市場歡迎......或者說,以畫這類化作出名的大師,早就逝世數百年啦。”
“你現在看到的這幅畫,是我的得意之作,可惜無人欣賞。”
有人欣賞的畫叫藝術品,沒人樂欣賞的畫,比廢紙還不如。
“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畫面是從大災厄前一位作家身上得到的靈感。”
畫家苦笑道:“我最近實在是太缺錢了,所以只好嘗試着改變自己的作畫風格,更加適應市場大眾喜歡的風格,現在看來,這有點困難。”
“我覺得你畫得挺好看的。”宗瀾聳了聳肩,又看了眼那副畫,忽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謝謝你給我指路,這樣吧,如果你下回遇到什麼麻煩,可以打我的電話,或者來這個上面的地址,我可以給你打個折。”
當然,打折多少,那就得由他定了。
不過雞賊如宗瀾,這話絕對不會主動說。只有到付錢的時候,病人想起這茬,他才會勉強打個九點九折。
宗瀾這等鐵公雞一毛不拔。昨天知道自己收容中心態度有問題后,他便生起了做不成生意也能交個朋友開拓業務的心思。
這種情況下,和余志強保持良好關係十分必要,所以他才主動提出打折,看余志強一臉感動的模樣,宗瀾覺得,這招還是很有用的。
“啊,哦,好。”
街頭畫家有點沒弄懂話題怎麼突然從繪畫拐到了打折上,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淚眼汪汪地接過名片:“太感謝了!這麼多天裏,您是唯一一位誇我畫的人,簡直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不用謝,這幅畫叫什麼名字?”
“叫《百年孤獨》。”
等宗瀾朝他揮揮手,騎着小電驢消失在街角盡頭后,街頭畫家才依依不捨地將名片翻了過來。
上方書寫着幾個大字。
——宗氏精神病診所。
街頭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