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沈若臻倏地看向項明章,這一份計劃外的補償是為了他。
他未知的後路,他從一起始就埋下的忐忑,項明章與他同憂,還要幫他解決。
楚太太似懂非懂,茫然地問:「這……小琛會犯什麼錯?」
項明章斟酌道:「人非聖賢,假如他不得已撒了謊,隱瞞了什麼事情,伯母能不能原諒他一次?」
「他不會的。」楚太太說,「他以前滿嘴跑火車,失憶后變得不知道多可靠,說得出就一定會做到。」
沈若臻愧赧不言,項明章嚴絲合縫地包裹着他的手,說:「凡事有萬一,也總有情不由衷的時候。」
楚太太欣慰道:「他自己沒吭聲,你卻替他未雨綢繆,我答應了算誰的?」
項明章說:「那您願意答應這個請求嗎?」
楚太太溫柔笑道:「我是他媽媽,哪個當媽的會不原諒自己的孩子,我答應。」
白詠緹一直安靜着,這段時間項明章住在縵庄,有意無意地對她暗示過,沈若臻並不是「楚識琛」。
項明章暫時沒透露沈若臻的真實身份,只說沈若臻的祖籍是寧波,在世上沒有別的親人了。
白詠緹很驚詫,忍不住回想與沈若臻的每一次見面、交談,思來想去,她發覺無論沈若臻是誰,印象也好,發展至今的感情也罷,都不會改變。
本是輕鬆的一頓飯,一下子提及股份的事情,楚太太和楚識繪還沒有消化,母女倆都有些發獃。
餐桌上氣氛冷清,白詠緹開口:「菜要涼了,先吃東西吧。」
楚太太回過神,將垂在胸前的長捲髮向背後一拋,反正又不是壞事,她爽快道:「先吃飯,從現在開始不談公司那些了。」
項明章放開沈若臻的手,桌上響起碗筷相碰的聲音,他偏過頭,壓低了嗓子:「沒提前告訴你,別怪我先斬後奏。」
沈若臻拾筷夾了一顆鮑魚,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項明章道:「不知算驚算喜,怕你反對。」
沈若臻將鮑魚放進項明章的碗中,然後夾走上面的虎掌菌自己吃,說:「嫌縵庄的素菜太清淡,吃點肉補一補。」
項明章笑了一下,沈若臻給他夾菜,說明不怪他,他轉瞬便得隴望蜀:「就這點好處么,我可是忙了一宿沒睡。」
如果提前知道,沈若臻不會同意,他受之有愧地說:「你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項明章嚼着鮮美的鮑魚,表情淡然,彷彿只是在交流東西好不好吃,其實眼光熱切,全撲在沈若臻的身上。
「這算什麼。」項明章沉聲道,「哪種地步都比不上你為我擋的那一槍。」
沈若臻好了傷疤忘了疼,說:「你在報恩嗎?」
項明章回答:「我擅長經營公司,但經營感情是新手,技巧我不太懂,只是付出力所能及的希望討你歡心。」
沈若臻聽得耳根發熱,不說話了,夾了一塊釀青瓜慢慢啃。
服務生來撤掉空盤,又上了幾道菜,那本文件夾擱在桌上容易弄髒,沈若臻拿走,靠着椅背翻開。
計劃書一共二十頁左右,內容詳細嚴謹,包含很多數據,項明章顯然費心打磨過。
項樾通信對亦思進行扶持,從公司具體到部門,再具體到人員,沈若臻讀出門道,說:「附加解釋里提到了新的團隊考核機制。」
項明章道:「做業務的新團隊要成長,必須有明確的拔苗方向、周期和模式,這些需要領頭人,也就是你,根據公司的體量和特性去制定。」
沈若臻明白這一點,說:「新團隊,意味着會注入新鮮血液。亦思整頓多次,這次離開項樾,趁機再進行一次大洗牌。」
項明章道:「這次會洗得很乾凈。」
設計展之後,李桁和楚識繪分手,李藏秋和楚家的關係徹底分崩離析。
沈若臻說:「李藏秋在公司已經露出些端倪,他不傻,與其被架空丟了裡子面子,不如早點去渡桁幫他兒子。」
項明章道:「他要走,會把他的人都一併帶走。」
繞回計劃書中的細節,沈若臻說:「亦思要加入新人,建立新機制,的確是一個新的開始。」
他們兩個低聲交談,沒注意旁的,楚太太叫到第三遍沈若臻才聽到,他抬起頭:「媽,怎麼了?」
楚太太遞上菜單,說:「你們真是閑不下來呀,歇一歇,看看點心吃什麼。」
沈若臻道:「我差不多飽了。」
項明章不好拂楚太太的意思,接過餐單,他不愛吃甜的,只看哪張圖片順眼。有一個「龍鳳粽球」單獨佔了一頁,粽葉外纏着金絲線,綁着如意結,很了不起的樣子。
沒一會兒,龍鳳粽球端上來,拳頭大小,一半是蝦仁瘦肉,一半是豆沙蜜棗,雙劍合璧所以取名「龍鳳」。
沈若臻吃了甜的一半,項明章吃了鹹的,剛剛好,吃完拿開粽葉,籠屜底部竟然鏤刻着一個「囍」字。
服務生說:「這是美津樓婚宴系列的招牌點心。」
後半句人家沒好意思說,寓意「龍鳳呈祥」。
餐廳坐落在江岸以東,吃完飯,兩家人沿着江邊大道走了走,後來飄起小雨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到家后雨下大了,夏天時為了遮陽,別墅一側的門廊上搭了延伸的傘棚,一下雨噼里啪啦,在客廳都能聽見。
沈若臻解了襯衫袖扣坐在沙發上,腕骨若隱若現,雙手握着楚太太泡的一杯熱茶。
一家三口圍爐夜話似的,楚太太自然提到股份的事情。
沈若臻說:「明章提出來,既真心,也下了決心,就接受吧。」
楚太太拍了拍那份文件夾:「明章想補償的是你,我瞧出來了,你們情比金堅,那你們就自己商量去。」
沈若臻有些無奈:「媽,他鄭重地對你和小繪提出來,說明這不是我和他的私事。」
「我想化繁為簡嘛。」楚太太顧慮地說,「那如果接受,就只接受你那份。我的就算了,當初是咱們自願賣掉的,亦思那個樣子,人家肯要已經念了舊情。」
沈若臻勸道:「接受一半留一半,太奇怪了,明章不會那樣辦事的。」
楚太太一臉糾結:「說實話,我是一個凡人,股份這件事就像撿便宜一樣,它很誘惑,但也讓我不踏實。」
楚識繪覺得和自己關係不大,沒發表意見,這時插了一句:「我也是。」
沈若臻拿起計劃書,打算晚上仔細看一遍,說:「這個相當於一份保障,你們不用擔心。還有我,我會努力工作的,好不好?」
楚太太嬌柔卻不扭捏,坦蕩道:「那接受了,媽媽不要,我那份給你們兩個平分。」
沈若臻想起舊時在家裏,母親也講過類似的話,說將來把她的寶貝物件兒分給他和小妹。他說有把琵琶就夠了,別的他不要。
回歸現實,沈若臻也說相同的話:「我不要。」
楚太太說:「不要什麼?」
沈若臻申明道:「明章歸還的股份都給你們,我不要。」
楚太太和楚識繪齊聲問:「為什麼?」
沈若臻試着編纂過理由,不管拙劣還是完美,都是又一個新的謊言,所以他一一否決,只道:「以後我再解釋吧。」
「什麼以後呀?」楚太太追問,「多久以後?」
沈若臻說:「等亦思真正的穩定下來。」
楚識繪道:「哥,你擁有股份在公司做事更方便,不衝突啊。」
「好了。」沈若臻音色微冷,「我已經決定了。」
他在家裏一向溫和,有時太禮貌,唐姨還要打趣兩句,鮮少露出強勢的面目。雖然他沒有疾言厲色,但短短一句話落字如釘,足夠有力度。
楚太太挪近,說:「你不願意講就不問了。」
沈若臻心口發酸,難道陰天下雨傷疤會疼么,他道:「謝謝媽。」
楚太太的口紅沾杯后斑駁了,她抿着唇,抬手輕撫沈若臻的脊背,答應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雨勢忽大忽小,下了一夜。
沈若臻第二天早早出門,半降車窗嗅了一路濕潤空氣,到公司,因為是周日,園區里空蕩蕩的。
辦公大樓每個周末會進行深度清潔,大理石地板擦得光可鑒人,結果不知被誰留下了突兀的濕腳印。
沈若臻的鞋底也沾了雨水,秉着不給保潔部增添負擔的原則,他踩着地面的腳印走到了電梯間。
梯門剛要閉合,沈若臻按下搭乘按鈕。
門徐徐拉開,項明章筆挺地站在電梯裏,握着勞斯萊斯配備的黑色雨傘,傘骨尖戳在地毯上,流下的水滴洇濕了一片花紋。
沈若臻面露意外:「項先生,休息日怎麼來公司了?」
項明章道:「沈總監怎麼也來了,我不記得要求你加班。」
沈若臻邁進電梯,與項明章並排立着,兩個人都快忘了有多久沒這樣同乘。
只有「九樓」的按鈕亮着,項明章問:「不按樓層么?」
沈若臻說:「我也去九樓。」
到九樓門開,項明章先出去,沈若臻跟在後面亦步亦趨,銷售部空無一人,他們經過秘書室,直奔總裁辦公室門口。
項明章刷卡開門,沈若臻一同進去,逕自走到牆邊按電子觸屏。
門「嘭」地關上,項明章貼上沈若臻的背後。
兩個人的臉映在屏幕上,項明章說:「你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不叫我安生。」
沈若臻打開換風系統:「別冤枉人,我又不知道你會來。」
項明章攢的事情多,來趕工,說:「所以你沒打算上九樓,那怎麼跟着我登堂入室了?」
沈若臻本想晚一點打電話的,回道:「我是要告訴你,我媽和小繪答應了。」
項明章說:「嗯,然後呢?」
沈若臻沉吟道:「然後……你要不要喝咖啡?加班用不用幫手?」
項明章問:「這算什麼?」
沈若臻費力掙開,轉過身,幫項明章扭正領帶。
昨天在美華廳的餐桌上當著長輩和妹妹,再輕聲也難為情,他此刻補上:「我也在討你歡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