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章

她回答得這般自然，這般乾脆，是我所沒有想到的，然而目之所對，儘管她的面容還沾染着烏黑臟痕，卻更顯得那如寶石藍般的認真是如此的明顯，甚至眼神專註灼烈得程度令人無法解釋為朋友間的喜歡。

我猛然睜大雙眼，竟一時怔住，只獃獃與她對視，忘了反應，只聽到自己噗通噗通放大的心跳聲。

真奇怪。

為何這一幕我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呢？

似乎我並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般直接乾脆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直白到令我措手不及，可同樣的，儘管我自認為自己並不喜歡同性，卻也沒有因為她的這番話而心生抗拒。

「伊織。」

我們之間的距離更加靠近，她嘴唇張合，極輕地喚着我的名，呼吸間與我的吐息交融在了一起，本來只帶着坦然笑意的眼睛逐漸染上了緊張的色彩，卻始終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我。

火堆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音，卻無法蓋住都莫名加快起來的心跳聲。

「我……」

「咕——」

腹鳴聲突兀的響起，打破了原本微妙的氣氛。

我從那種熟悉的怔松感中掙脫出來，原本明顯要說些什麼的中也也閉上了嘴，而此時清醒過來的第三者則慢聲細語地道：「真是不好意思，本來只是想當個安靜的觀眾，誰知道肚子有些不爭氣呢。」

我看過去，正好她撐起身體坐了起來，抬手對着自己嘴巴比劃了下。

「你們不用管我，真的。」她蒼白的面上掛着微笑，用看似真誠實則能察覺到是在裝模作樣的口吻道，「我保證接下來什麼聲音都不會發出——」

「閉嘴！」

中原中也額角一跳，一臉忍無可忍的表情打斷了她的話，她眨了眨眼，臉上微笑不減，「好哦，我閉嘴，你們要繼續——」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次是我打斷了她的話，感覺再不開口的話，中也已經握緊的拳頭就要揮過去了，而且無論中也之前還想要說什麼，在這個人幾次強調自己不會發出聲音后，她的存在感便愈發的強烈起來，任誰也沒法忽略她繼續說下去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是故意的，彷彿醒來的時機也是故意掐准了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篤定啊。

腦袋裏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我聽到了她開口：

「太宰。」

太宰——

這個姓氏奇怪地觸動了我的心神，我倏地抬眸，她也正看着我。從她蒼白的面色就能看出她的身體狀態的確不太好，所以她說話時總是不緊不慢，因而連說出自己的名字時，她都是用着輕緩的語速念出來。

「太宰治。」

她又問我，「那麼，我能有這個榮幸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夏目。」

其實這時候我可以直接說出全名的，就像和中也當時互相交換名字那樣，然而我卻做出自己也覺得奇怪的舉動，學着她的用詞先說一遍姓氏，然後才說出全名。

「夏目伊織。」

「很好聽的名字啊。」她這次又用那種真誠的口吻說著，卻不再給人微妙的裝模作樣的感覺。

……又來了。

我的腦海中再次閃過模糊的畫面，穿着沙色風衣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卻讓人覺得他是在笑着的，正微垂着頭，對着他面前的黑髮女生說著什麼。

「我們……是不是見過？」

「你說什麼，伊織？」

中原中也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維，我才發現我竟無意識喃喃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只是因為聲音太輕，被過大的雨聲遮蓋住了。中也明顯沒聽太清楚，正疑惑看我。

我又看向太宰，她握拳抵在嘴邊咳嗽了幾聲，正好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腦袋裏又出現那種情況了。」我收回視線，小聲對中也解釋，她立刻反應過來，眉頭微蹙，手卻伸了過來，握了握我的，「我也有這種情況，」她也壓低了聲音，眼神飛快地瞥了眼不遠處的太宰。

「等結束了，再解決。」

「……好。」

我驚訝於中也居然也跟我一樣，但不得不說，同樣的遭遇令我心中的迷茫困惑和忐忑減輕了許多。她的話我也明白，此時我們更重要的是完成訓練，這種腦袋裏出現熟悉卻又模糊的畫面的事情目前看來並不影響身體，所以暫時可以擱置。

忌諱於太宰在這裏，我們的交談快速而又簡潔，太宰似乎對此毫無所覺，正一邊咳嗽着，一邊將自己挪到火堆旁，躍動的火光光影落在她臉上，令她面色都顯得沒那麼蒼白了些。

「啊啊，好餓——」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拉長尾音，似是自言自語，但在這洞內音量卻足夠明顯，至少我和中也都沒法忽視，中也黑着臉沒好氣地道：「那就餓着！少說點話你又不會餓死！」

「這麼凶以後會找不到戀人的吧。」

「……你說什麼呢？！」

「所以不只是凶，原來連聽力都有問題了嗎，哎呀，那更找不到戀人了呢。」

「太！宰！治——！」

大部分時候都很穩重的中也不知為何在太宰面前卻像是一點就炸的火藥桶，輕易就被勾動起了惱怒的情緒。我看着中也刷地一下就沖了過去，然而看似身體虛弱烤着火的太宰彷彿早有預料般蹭地起身躲過中也的攻擊。

兩人上躥下跳你追我逃的，明明只是多了一個人，可是洞內的氣氛卻一下子變得吵鬧了起來，衝散了大雨帶來的寒涼，似乎連火堆的火光也變得更加明亮。

明明我們三個之前在組織訓練中都未曾見過面，甚至初遇也並不一定氣氛很好，性格各異，可是我們之間卻沒有產生過那種敵對的感覺，反而是維持着奇怪的融洽感。

真是……奇妙啊，但是……卻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最終太宰還是被中也給逮住了。

「欺凌可憐、弱小而又無助的我，中也你這樣惡劣的行為以後是絕對、絕對找不到戀人的哦——」

就算雙手被反制在了背後無法逃脫，太宰也依舊不怕死地說出這番話來，中也冷笑着舉起拳頭將她揍了一頓。

「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彼時我正坐在火堆旁，因為看得出來中也沒有過於用力，所以我只是一邊烤魚，一邊圍觀。

揍完人後中也又將她帶到了火堆旁。

「你這傢伙，身上這麼多傷——之前是遇到其他人了？」她目光審視，「而且傷口全是在致命處，只是被躲過了，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落進河裏泡了這麼久——嘖，居然還沒死。」

中也的話讓我將注意力都放到了太宰的身上。

之前在外面因為雨幕加上天色，我並沒有過多的注意到她的身體情況，後來回到洞內，一開始是沒生火，之後是隔了一點距離，以至於在此刻坐得不過一臂的距離下，藉著火光，我才終於看清。

看似完整的衣服其實多有割痕，雖然被河水沖刷過，但邊緣依舊殘留着些許暗色的痕迹，動作間可以透過布料裂痕看到底下被泡得發白的傷口，但最為明顯的，還是她脖頸靠近動脈處的划痕。

我呼吸輕不可聞地一窒。

「啊啊，是哦，差點就能夠迎來美妙的死亡了呢，」她撐着下顎，垂落的手指似是不經意擋住了我看向她脖頸處的視線，笑得雲淡風輕，「不過，因為想起來還有事情要做，所以只能忍痛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呢。

」

我本來要遞出去的烤魚頓在了半途中。

他這是什麼意思？

「哈？」本來只是故意嘲諷的中也眉頭蹙了起來，「……你在說什麼呢，難不成沒事情了你就不活了？」

「啊啊，這是給我的嗎，謝謝伊織——」

太宰沒回答她這句話，反而是轉過頭來，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準備接過烤魚，被故意忽略了的中也額角青筋一跳，「你這個混蛋——」

「不是給你的。」

我收回手，在烤魚上咬了一口，對上她變得震驚的眼神，平靜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她委委屈屈地烤起魚來，中也則剛好相反，一副被她的表情愉悅到了的樣子，坐到了我身旁，也烤起魚。

大概是在半夜時分，有其他人找了過來，見面便是殺招。

太宰手腳極快地踢開了火堆，洞內瞬間變黑，黑暗中我只覺得手腕一緊，一隻手掩住了我的唇，太宰的低語在我耳邊響起，「是我，」她快速將我往某處一塞，「別出來，這是死角。」

我努力睜大雙眼，卻只能看見模糊的黑影閃動，還有拳腳碰撞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那隻略冰涼的手再次拉住了我。

「好了。」

「剛剛——」

「啊，大概都是想來殺我的吧。」她說得平靜，鬆開了我的手，「我——」她的話才剛開口就頓住，或許是因為我在她鬆手的瞬間便又反抓住的緣故。

「外面的雨已經變小了，」中也的聲音響起，她走了過來，似乎是朝我伸手，「重新找個地方休息吧。」

「……嗯。」

我抿了抿唇，摸索着搭住了中也的手，她隨即握緊，牽着我往洞外走去，而我的另一隻手則緊握住太宰的，沒有放開。

我總覺得自己在等着，卻不知道是在等什麼。

直到在快要跨出洞口時，那冰涼的指尖終於搭住了我的手背，反握了回去，我才突然明悟，原來，我一直在等着這個。

這之後也並不太平，之前那段吵鬧的休息時光都在這種對比中顯得彌足珍貴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先前大雨的緣故，這片森林出現了泥石流，如果不是太宰帶着我們轉換了方向，及時找到高地，只怕我們會被泥沙席捲深埋。除此之外，遇到的其他人也都滿懷惡意，見面都想對我們下手，就算看似友好，也不過是想博取信任然後反殺，不過她們演技再好，也都騙不過太宰，而中也的身手又比她們要更強。

還有突遭猛獸等等。

後來我一直在想，其實我們此時的相處早已預示了未來的情形，雖然多有鬧騰，你氣我我氣你的情況屢見不鮮，可我們卻未有過互相背叛，而是維持着從最開始便奇怪出現的信任。

一如初見時中原中也便始終幫助着我，不在意我實力上的弱小。

一如現在明明太宰出現的時機和地點那般奇怪，態度也微妙，甚至被圍殺過，很有可能我們會再次被那些聯手的人找上圍攻，我和中也卻未想過遠離她。

一如後來我們在森林中遭遇萬般意外，都相互配合，依靠着度過，最後成為了走出這片森林，完成了任務的存活者。

我們始終在一起，似乎也會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