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島》

《歡樂島》

去年,在選擇短節目配樂的時候,叢瀾糾結過要用哪一個《月光》。

德彪西也有一首,她同樣很喜歡。

不過後來還是熱愛蕭邦,選擇了《月光奏鳴曲》。

但在瀏覽大量的古典樂之後,她記下了德彪西的《歡樂島》。

這首鋼琴曲的創作背景,顯得不是那麼的“正義”。

一般來說,普遍認為這首鋼琴曲的創作是德彪西受到了安東尼·華托《乘船赴西德爾島》這幅畫的啟發。

1904年,德彪西與已為人婦的女高音EmmaBardac私下相好,不僅贈送了歌曲集,還支開已有身孕的妻子,跟她一起躲到澤西島,拋卻煩惱和一切,享受着他的快樂。

其實在1903年的時候,《歡樂島》已經寫完了,但就是在澤西島上,德彪西推翻了之前的創作,重新寫了一版。

這是一首炫技作品,技術精湛卻又困難,裏面不乏有着德彪西在這一時期複雜的內心寫照。

他心思敏感,這大概是藝術家們都有的,旖旎的澤西島風光讓德彪西不由得沉浸其中,但與此同時,他又無法忘記自己的現實生活。那墜在身後的壓力與現狀,使他預感到了巨大災難即將來臨。

因此,整部作品裏充斥着幻想式的愉快氛圍。

很長一段時間裏,《歡樂島》都被世人冷落着,就像是他隨後寫的那個《面具》一樣。

這是不被歡迎的曲子。

直到戰後,《歡樂島》才開始作為炫技性質的曲目被頻繁地演奏與錄音。

叢瀾的考斯騰設計,也參考了曲目的內容。

酒神節的喧囂、耀眼的白日、熾熱的陽光,假想的夢境愉悅與現實中美好景色的接洽融合,帶着放縱與狂喜,讓人不免沉浸其中。

所以,叢瀾將這件考斯騰設計得如夢似幻,像是久遠的銀色星河遙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的光亮唾手可得。

她耀眼、熾熱,真實存在,卻又淺淡得好似眨眼就會不見。

眾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個位於中央的璀璨光芒。

近四分鐘的時間,叢瀾向大家展現了力與美的究極演出。

於謹在她第一個連跳里,感受到了叢瀾的怒氣。

“……還帶延遲的嗎?”他呢喃。

昨天的生氣,你今兒才表現出來啊?

右足向後的外刃結環步后,叢瀾接了個左腳的點冰,順勢轉體,莫霍克,她在三次后壓步以後將滑冰的速度提了上來,轉三、交叉步、夏賽步、莫霍克、轉三、轉三,叢瀾直接接了個3Lz3T,而後又用轉三滑出,再接外刃大一字,換小跳,繼續步伐。

這個連跳很突然,而且沒有進行跳躍前減速,就是直接過去了。

觀眾們很驚訝地鼓掌和吶喊,聲勢幾乎要蓋過會場的音樂聲。

叢瀾毫無所動。

她知道每一個音符所對應的動作,也能在無聲的情況下完全演繹整個自由滑。

她練了上百次,不論是現實還是虛擬,她從未敷衍對待。

神話中意味着幸福與感官滿足的西德爾島,被德彪西命名為“歡樂島”的澤西島,畫作與現實,理想與真實,這裏是德彪西的逃避之所。

如何選擇合適的樂章,是叢瀾與音效剪輯師和編舞師探討十數次后的結果。

前奏溫和優雅,源自利迪亞的顫音被標註為華彩樂段。

旋律稍微向外,輕快抒情,正在通往寬闊的自由。

叢瀾在一串輕巧的刀齒步後接了個落葉跳,落地后旋即接連兩個捻轉步,她手臂的舞蹈動作輕盈舒展,如果冰面凍到起霧的話,就如在仙宮蹁躚婀娜了。

右後內變右前內,她的這個內勾滑得特別大,就像是半個圓,俯身向下,手指牽引而起,於是上半身遠離了冰面。

腳下變刃,依然是右腳,自剛才的右前內換作右後內,那麼,一個與剛才的內勾同樣大小圓潤的外勾就出現了。

音符跳動很快,她腳下的動作跟隨着,卻總不會如鋼琴鍵的敲擊那般,但她的步法變動一直在旋律中,手腕、手臂、上半身以及浮腿(左腿)依次舞蹈,契合著節奏,讓人賞心悅目。

在又一個外勾變內勾時,叢瀾的左腿高高抬起,做了一個大踢腿,瀟洒有力。

七個跳躍里,她將兩個連跳放在後半截。

緊接着是3Lo,叢瀾用了兩個喬克塔進入,滑出後接了轉三和小兔跳。

在國際滑聯規定的難度步法之外,其實還有很多小的、可愛的步法,叢瀾在玩耍的時候練過一些,無聊的話也會學學,放鬆好玩也能使得訓練有趣。

這些雖然不算進難度里,但可以豐富節目內容。

於謹能看出叢瀾在生氣,是因為她跟以往的狀態相差甚大,連動作的力度都有所改變。

不能說變形,反正,也不錯。

之後是一個跳接燕式轉,叢瀾用的是反仰燕姿態,接變化后的甜甜圈姿態,最後以一個簡單的單足直立轉結束了整個旋轉。

交叉小跳后,她以內勾步滑出。

強音響亮,快速的推進中,活潑一下子變得熱烈起來。

叢瀾的3F穩穩落冰,在變刃的情況下未曾放下浮腿,她甚至接了一個簡短的燕式。

足見,這一階段以來,她在滑行與跳躍之上的控制力提升程度有多高。

因為把兩個連跳、兩個難度大的單跳放在了後半程,所以叢瀾將換足蹲踞聯合轉挪到了前邊來。

恰好,完成以後,就進入到音樂下半截了。

也就是說,1.1倍的跳躍加分時間,到了。

風車轉的難度姿態進入,基本燕式后,下蹲進入shoottheduck姿態的蹲踞轉,換足起身接提刀燕式轉,最後是I字轉結束。

叢瀾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氣。

她覺着胃部有點難受,剛才不小心吸了口涼氣,卡着了。

如何安排體力、如何控制呼吸,這是運動員在日常訓練中一直在學習的。

但難免有意外發生。

叢瀾淡定地想着:要死要死要死。

本來在3A3T前有一段難度步法,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她選擇了果斷放棄。

兩個壓步過後,叢瀾改成了自己很少做的長時間弧線滑行,準備進入阿克塞克跳。

不管對於男單還是女單來說,以長時間弧線進入跳躍,是很常見的選擇。

這是個基礎滑行的步法,就是單足滑行出一段距離,另一隻腳抬起遠離冰面。

與叢瀾習慣的轉三莫霍克括弧步外勾等難度步法交替進入相比,這段弧線顯得觀感上空虛了許多。

就像是看着一個人無所事事地滑過十幾米的距離,沒有轉體、沒有變換步法,空空如也。

成年組的女單也是這樣的,男單在四周跳前也很常用,因為跳躍存在很大的不穩定性,落冰之前誰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穩妥完成。

七個跳躍,如果有一半的進入姿態是類似這樣的長弧線的話,整個節目就會是“滑行-跳躍-滑行-跳躍”,便是俗稱的“蹦蹦滑”了。

於謹一看就明白,叢瀾那裏出了問題。

她在訓練的時候很經常用這個,運動員學習跳躍肯定是從基礎開始,從簡單的滑行、到一點點加難度的步法進入,一口氣吃不成胖子,總要慢慢地進步。

但這兩年以來,叢瀾一直在盡量縮短自己的弧線距離。

她原來需要十多米的弧線才能起跳,後來只需要做一兩米,再然後,她可以緊跟着滑出的轉三莫霍克等步法直接起跳,讓人防不勝防。

叢瀾每日花在滑行課程上的時間不少,她深知,花樣滑冰的所有基礎就是滑行,哪怕跳躍也是要立於滑行技能之上。

那麼,問題來了,叢瀾已經會用各種難度步法進入跳躍了,怎麼又回歸到初學階段的弧線了呢?

哪怕是常用的轉三呢?

她連這個都放棄,甚至單足蛇線滑行都沒用!

在冰面上滑出一條S形曲線,也那麼難嗎?

於謹憂心忡忡。

A跳很難,它向前起跳,很不容易把握時機,一不留神就會導致軸歪摔冰,縱覽花滑歷史,可以整理出一本“3A的各種奇葩摔冰姿勢”。

要是別的跳躍,叢瀾還能有把握,比如3S、3T等。

但3A,她不得不這樣慎重對待。

GOE完了就完了吧,至少跳成了有個基礎分。她這樣想着,然後騰空而起。

空中的軸體果然有點歪斜,在落冰的時候跟她躍起時的角度已經偏移十度之多了。

叢瀾強硬地用膝蓋停住,上半身微微晃動,她就着餘下的力,猛地接了一個3T。

這個連跳真不好看,節奏亂了,中間卡了一下,第二跳的高度還很低,只能算是勉強完成。

於謹一顆心回到了肚子裏,他忍不住輕輕地拍起手來。

不摔就好不摔就好!

他瞥了一眼實時顯示的分數表,上面關於這個連跳的技術動作是綠色的,證明技術裁判認可了,但GOE加得很少,直接是零了。

挺好,起碼沒扣分。於謹心想。

現場爆發出一陣歡呼,再次壓過了音樂聲。

這很正常,他們是在為叢瀾慶祝。

下一個跳躍是3F2T2Lo,叢瀾同樣以轉三接長弧線完成了,結束了以後,她感覺胃部舒服了很多,要麼是她已經適應這種感受,要麼就是她已經好了。

編排步伐上,這一次她選的是圓形接續步,也就是在冰面上畫一個圓形的步法串。

剛好體力消耗大,用步伐做一下緩衝。

還有兩個分值很高的單跳,幸好不是連跳,不然她覺得自己說不定要糟。

順時針壓步三次,接左前外轉三三次,叢瀾舒展手臂彎腰向後,腳下變作鮑步姿態,這是一個柔韌性很高的下腰鮑步,特別的美。

聽到進入重音后,她起身,單足向前滑動,看向前方的同時,她躍起跳了個3A。

漂漂亮亮的、高遠度極佳的3A。

單看的時候,3A總是那麼美,比連跳時候還美。

“Wow——”

“啊啊啊啊——”

“叢瀾——”

“lan——”

現場一陣歡呼。

四周跳是男單賽場的王者,3A是女單的王者。

叢瀾高舉手臂,愉悅地以兩個捻轉步滑出,身形轉動間,裙擺向著四周展開,宛如盛開的水綠色花朵,上面灑滿了晶瑩的光芒,繁星璀璨,盡落其上。

捻轉步后,內刃大一字轉體,左腳點冰翻身,接了個好看的華爾茲跳,又換蹲姿的捻轉步。

滑出以後,叢瀾用轉三前交叉和喬克塔作為銜接,跳了個深刃的3Lz。

左前內轉三接外勾步,外刃大一字接下蹲的蹲姿大一字,而後直接右小腿貼冰,換跪姿滑行,轉體后迅疾起身,接了幾個步伐。

正躬身變側躬身旋轉,叢瀾單手拉起冰刀,緩慢過渡到了貝爾曼姿態,姿勢定格,結束了整個節目。

又一次的,如果忽略那個落冰不甚完美的3A3T。

音樂停止,叢瀾望着天花板,鬆開手,將浮腿放下。

她重重地低下頭,彎腰,手撐着膝蓋,大口地喘着氣。

現場熱鬧得彷彿在過年,數不清的花束與玩偶從觀眾席上向冰面飛來。

在下排的人扔得最快,位置靠上的正朝着看台欄杆處走去,人影交錯,配着歡呼與掌聲,這是對叢瀾最好的讚美。

她在原地轉了半圈,又回到中央位置,直起身,向大家致謝。

人群大多集中在裁判席後面,不過其他的三個方向也零星坐着些人,叢瀾沒有厚此薄彼,四個方向都認真道謝過後才朝着出口滑去。

冰童從被放開的口子裏擦邊溜進,彎腰替叢瀾撿拾那些禮物,稍後,他們會集中起來送過去。

手扶着擋板,接過兩隻刀套,叢瀾翹着腳挨個扣好。

於謹問了一句:“剛才怎麼了?”

叢瀾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地道:“不小心吃了冷風。”

於謹:“……”

那你這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擔驚受怕好一陣子,就怕叢瀾結束後過來跟他說,比賽時候扭到腳了、韌帶不對勁、膝蓋或者哪裏出了問題。

結果,答案居然是岔氣了。

於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叢瀾吐吐舌頭,嘿嘿地笑着:“以後注意,盡量不再犯。”

於謹無奈:“行吧,走,去等分。”

他抱着毛巾外套紙巾盒,墜在叢瀾身後,側邊有攝像機移動着拍攝跟隨,直到他倆踩上KC區架高的台階,接連坐下。

於是那個攝像師回歸自己的位置,留下正對着KC區的鏡頭,直直地拍着叢瀾和於謹。

手臂向後,外套自動(由於謹給她)兜上。

分數還沒出來,大屏幕正在回放她剛才的幾個跳躍和旋轉,沒全部播出來,抽了幾個技術動作慢鏡頭回放。

場邊突然爆發出一陣掌聲,急促、混雜,慢慢地變成統一節奏,不變的是同樣的急切,似是在催着什麼。

叢瀾拉好了拉鏈,拿紙巾擤鼻涕,聽到這聲音后她朝着那邊看去,見觀眾們有志一同地在快速鼓掌。

應該不是在給她獻上掌聲,反倒帶着點督促威脅的意思。

叢瀾:“誒?”

她好奇地張望着,手裏拿着毛巾在擦自己的脖子。

主持人也覺着不對勁,可也不能說什麼,難道出來喝止大家鼓掌嗎?

這些工作人員懵逼茫然,但觀眾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一種特別的抗議。

昨天的短節目分數里,叢瀾的P分之低丟死人,著名的歐體解說員Noah直接轉了路人的視頻,言辭犀利地諷刺了ISU派出的裁判,並表示他很欣賞這位新人,對她的滑行與跳躍技術倍加讚賞。

——“你們是否當真知曉技術手冊里的規則?如果沒有的話,怎麼敢坐在那個椅子上?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敢給出這樣的分數?”

他向來以敢說、會說出名,家境好,男單出身,現在早就退役了,也不求國際滑聯給飯吃,所以沒人能捂住他的嘴。

針對打分偏見,他早些年就開轟了。

可惜,ISU不愧是殘疾人限聾啞就業首選及覆蓋率最佳的職業機構,輕飄飄地,人家毫無感覺。

也正是他的轉發,令叢瀾“3AJr”的消息更快地鋪滿了國外圈子。

畢竟,他也算是花滑圈裏的名人了。

打人是打不了的,觀眾們將他們的憤怒匯聚成掌聲,告訴現場的ISU相關人員:Wearewatgyou!!!

不知道是否管用,但這是他們的態度。

他們很生氣,昨天沒有在現場只看了錄製的視頻,他們就已經很生氣了。

今天在這裏,如果又看到那麼丟人的P分,他們真的會暴躁到不知道將要做出什麼。

叢瀾也隱隱地感覺到了這些潛藏的善意,想明白后她驀地笑了,雙手合十,頷首向大家道謝。

於謹還在懵圈呢,可這會兒又不方便詢問,便只能保持懵逼姿態等結束。

隨即,分數確認完畢,主持人將總分念了出來,各個屏幕上也出現了相關數據。

技術分T一共有76.12,表演分P是45.77,自由滑總分121.89。

帶上短節目的分數,這一站的總分達188.81。

這數字,真對稱。

叢瀾也不知道前面幾人的分數如何,但至少這個45看着不是那麼的少。

她起身,向大家鞠躬道謝,然後跟於謹離開了KC區,回到選手們的後台里去。

等到看見自己的小分表,叢瀾才發現,她的接續步又被判了三級。

叢瀾都無語了。

於謹皺眉,他問了問在這邊等着的自己人,對方回復基本上大家的接續步都是三級。

叢瀾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只有三級沒四級呢。”

實際上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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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金牌是我的[花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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