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試探(上)
噼啪。
火盆中的果木炭倏地跳動了一下,裊裊青煙帶着花果特有的芬香融進晚風,撩撥着無聊的夜色。
許是太過靠近火盆的緣故,郭仙儀的額頭已滲出層層香汗,她只好脫下身上披着的狐皮褙襖,改蓋在膝蓋上。
龍圖閣新毀,這會修繕工作還未完成,邊邊角角還有漏風的地方,在這種地方休憩,忽冷忽熱,着實難受。
當然,她自可以直接命人將此間改造成冬暖夏涼的椒房,只是毫無來由大肆修繕已被廢棄的龍圖閣,總是會惹來無端的猜想。
皇帝也不是想幹嘛就能幹嘛的。
魏伴伴看出郭仙儀的窘迫,多次想要用神念撐開防護,卻被她用‘可能會打草驚蛇’的緣故搪塞了回去,心疼不已:“時候不早了,陛下回去歇息吧。”
“不急,等朕再批完這些奏章再說。”
郭仙儀的眸子沉靜如水,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
來見寧言只是她每日待辦事項中的一個小插曲,作為大周的掌舵人,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韌性。
手裏又是關於兩稅法的提案,言辭比上一次還要激進,郭仙儀反覆讀了幾遍,這次卻沒有急着下筆。
在她看來,大周的稅制改革確實已迫在眉睫。
奏章中提到的江南現狀她亦早有耳聞,不光士族門閥林立,更有七家豪商財富通天,並稱江南七大行,幾乎把持了東南一帶的經濟民生。有人說朝廷外派的知州還不如人家一個掌柜說話好使,這置朝廷威嚴於何地?
也就是這七大行沒有煉神關的宗師坐鎮,兼之多年來還算乖順沒鬧出過么蛾子,否則哪能容他們到現在。
雖說總有一日要把七大行連根剷除,但眼下,封禪大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來了。”
聽到魏伴伴的示警,郭仙儀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她是沒想到,都到這個點那貨還有臉過來。
“對不住了周尚宮,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
一縷白霧瞬息便至,緊接着寧言從白霧中緩緩顯露身形,剛進來便連連告罪。
郭仙儀半側過身子,視線落在寧言身上的第一時間卻是頓了頓。
明明表面看不出有異象,可她總覺得他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不為人知的變化。
不過很快她就把這個問題拋之腦後,畢竟他們才是第二次見面,根本談不上有多了解,或許是看走眼了也說不定。
郭仙儀合上奏章,揉了揉眉心:“急喚我來,是為何事?”
寧言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一個食盒,笑着招呼道:“邊吃邊講。”
“這是什麼?”
“夜宵。”
寧言走到火盆邊坐下,隨後從食盒中拿出一盤盤剛做飯的飯菜擺在兩人中間,並興緻頗高得一一介紹。
“這是火雲掌煎蛋,這是烈火刀劈羊肉,這是碳烤白骨爪……”
忽略掉那一個個糟糕又莫名其妙的怪名字,郭仙儀的注意力則大多集中在用來裝飯菜的餐具上。
她眼光極高,自然能看出這些餐具價值不菲,料想是官窯亦或民窯中的精品,碗底的款定有講究。
或許能從落款上看出端倪也說不定。
“你嘗嘗這個火雲掌煎蛋……”
郭仙儀面上應承着,望着被推到面前的餐盤,悄悄支起一根筷子挑起盤子邊緣……
啪。
另一根筷子精準得抽在她的筷子上,郭仙儀心頭一跳,急忙抬頭,只見寧言正嚴肅得盯着她,原本嘴角洋溢的笑意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嘖,被發現了么……
郭仙儀鳳眸漸冷,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幾分,藉著膝蓋上狐皮褙襖的遮掩,暗暗扣住腰間裝有石印的錦囊。
要是他敢行不軌之事,定要讓他知道——
“吃飯就好好吃飯,你閑着沒事擺弄碗幹什麼,煎蛋都要翻出來了,沒禮貌。”
“啊……啊?”
“啊什麼啊,我好不容易做的,不準浪費。”
在郭仙儀錯愕的目光中,寧言又重新從食盒中撿出一雙乾淨的筷子,連同餐盤一起,蠻不講理得塞到她手裏。
“趁熱吃。”
郭仙儀低頭看看煎蛋,又看看那個毫無心眼的糙漢,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自己是在和一個傻子鬥智斗勇么?
經這一打岔,她也算稍稍放下心中戒備,況且實在拗不過寧言,終於是夾起一小塊塞入口中。
然而就是這小口,味道卻着實意外。
“這是……”
“火雲掌煎蛋。”
“誰問你名字了!”
郭仙儀沒好氣得說道,仔細回味着煎蛋的味道,忍不住又多夾了兩筷子。
寧言見狀,也很滿意自己的手藝,得意笑道:“是胡蔥,我加了胡蔥。”
胡蔥么……
郭仙儀點點頭,加了胡蔥的煎蛋,她倒是記下這古怪的味道。
除了吃,她也沒忘記正事,趁寧言不察,飛速掃了眼餐盤落款,結果登時怔住了。
這盤子她還真認識。
“這些,你……是你去尚食局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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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偷,借的。”
寧言不滿得瞥了她一眼,暗嘆這女人真是不會說話,催促道:“快吃,吃完我還得還呢。”
郭仙儀微微眯起眼睛,還不如不還來的好呢!
尚食局主掌宮中藥、膳,若是有人疏忽混用,沾過這男人口水的東西,豈不是要給她用了?
就算洗過那也不行,回頭定要把這一批餐具全砸了!
更何況,保不齊裏頭還有她用過的碗具……
郭仙儀頓時感到一陣惡寒,抓過手邊的奏摺就扔了過去,嬌喝道:“你也不準吃!”
寧言正捧着碗大快朵頤,一側頭閃過飛來的奏摺,鼓着腮幫子道:“你這人好沒道理,自己不吃,還不讓別人吃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大半夜喊我來就是為了吃飯的?你知不知道我是冒着多大風險來見你么!”
“我也冒險的好吧!只是剛打完一架,肚子真有點餓。反正左右都要填肚子,索性多做了點,你不吃給我吃。”
“有事說事!說完趕緊滾!”
寧言搞不懂這女人為何突然這麼大火氣,索性伸手摘下腰間令牌扔了過去。
反正這位周尚宮平時基本沒有出宮的機會,他並不擔心對方能從牌子上認出他的身份。
郭仙儀接過令牌,映入眼帘的便是正面五個大字。
先秦古篆書所寫,十方水君令。
她知道龍門山一直都在追尋這種前秦遺寶,一時想不到會不會和寧言有關聯。
“上次和你對過一場,它就用不了了。你幫我看看怎麼回事?”
郭仙儀聽到這個問題並不意外,頷首道:“被我的靈寶打中,休息些時日便好了。放心,不會損傷器靈的靈性。”
“你那是什麼寶貝?好生厲害。”寧言剛說出口,頓覺失言,旋即又擺擺筷子道:“算了,交淺言深乃江湖大忌,我懂我懂。”
“哼。”郭仙儀翻來覆去檢視一番,暫且看不出更多信息,便又將牌子扔還回去:“還有事么?”
寧言單手抓住水君令,在衣服上擦了擦重新塞進懷中:“還有一事,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誰?”
“宗正寺的大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