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隻手遮天,醍醐灌頂(下)

第二百七十六章 隻手遮天,醍醐灌頂(下)

鐺、鐺……鐺。

十二聲夜鐘響罷,郭無算睜開了雙眼。

暗色入眸。

朦朧微光自窗口灑入,不是月光,是宮城內夜巡的火光。

正子時既過,又值殿前司換防,這意味着距離寧言踏入渾天樓八層已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若是用來打坐修行,不過彈指一揮間,可若是用來生死搏殺,一炷香都綽綽有餘。

沒錯,是生死搏殺,起碼郭無算是這樣認為。

要麼贏,要麼死,以張柔甲的性子,斷不會給出第三種答案。

時間差不多了——

想到這,郭無算走下蒲團,對着屋內老舊的銅鏡洗了把臉。

他記得自己年輕時還沒這麼講究,特別是剛踏入煉神關那幾年,與大梁高手鏖戰數月都不覺得累,餐風宿雨、披霜冒露更是常態。

可待他回京當上了這司天監監正,雖說與人動手的機會越來越少,精力卻一日不如一日,近些年更是染上了這樣的習慣,到了半夜不洗把臉總覺得提不起精神。

冷水拂面,稍稍帶去了近些日堆積的倦怠,郭無算抬起頭,鏡中那張臉依舊是仙風道骨,眼裏看不出有對後輩安危的關心,倒是期待的意味更濃一些。

整座汴京城都知道,號稱大道無算的郭無算從不會看錯人。

一次都不能錯。

擦完臉,郭無算將臉巾順手往水盆中一扔,屋內的空間也似乎被無形之力擾動,同樣泛起若有若無的漣漪,再一晃眼,他已重回第八層。

此地景象已與他離開時大不相同。

天花板及四周牆壁上佈滿了坑洞,油燈被打翻在地,燈油撒得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殘火仍在倔強地燃燒着。

毫無疑問,這裏曾爆發過一場激烈的大戰,黑白相間的地磚被某種外力盡數犁了一遍,不過讓郭無算稍感意外的是,地磚碎片上殘留了某種他從未見過的詭異花紋。

宛如一瓣瓣正在慢慢綻放的花朵。

殿內正中,張柔甲獨自靠坐在廢墟上,正盯着自己手掌看,十分專註。

郭無算剛想開口,忽然發現張柔甲眼角居然浮現出絲絲細紋。

要知道兩人三十年前初次相識時,那時的張柔甲便是現在這般模樣,時光荏苒,歲月卻在他臉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這也很正常,像他這樣以武入道的高手,氣血盈滿似萬川奔流,通常來說只要根基不損或者壽元不盡,可以一直將自己的肉身狀態維持在巔峰時刻。

而現在,張柔甲的壽元明顯還未到盡頭,那麼原因無非只剩一種可能……

郭無算不免有些悵然。

這樣也好,省得只有他一人變老。

“人呢?”

“走了。”

張柔甲無心招呼郭無算,依舊仔細琢磨着手掌心的印記,看了又看搓了又搓,嘴角的笑意卻是壓不住,忍不住嘆道:“你說這世上當真有生而知之的天人耶?”

郭無算走到他面前,抬抬手便憑空變出一套酒具,就這樣與張柔甲席地對坐,挽起袖口給他斟滿一杯:“你把你的相撲技法都傳他了?”

“對,學得可快。”

“那他七劫指參悟得如何?”

“已經忘了。”

“忘了?”

張柔甲抬眸掃了眼郭無算,抓起酒樽一飲而盡。烈酒順着他的喉管流入胸腹,化作了三分豪意湧上心頭,白皙的臉蛋霎時通紅,或許是不勝酒力,或許是百感交集,半晌后,張柔甲好像緩過氣來,打了個酒嗝,復又開口。

“他悟出了更好的。”

張柔甲說罷,朝郭無算搖了搖酒樽,示意他倒滿,接著說道:“方克己一生命途坎坷,暗合道門七劫,修鍊起七劫指自然是事半功倍。可他……他和方克己終歸是不一樣的,方克己走過的路,他也沒必要再走一遍。”

“更何況,他的天賦才情可能遠超你我所想。有新參悟的絕技傍身,這番去龍門山當能安然無虞,對以後……”

郭無算手上動作一滯,旋即放下酒壺。

“沒有以後,這是最後一次。”

“嗯?你說什麼?”

“老夫從來就不贊同你們的行事作風,此番代為引薦,也只是償還昔年恩情。”郭無算嚴肅道:“以前的一些事情,老夫可以當做沒看見,可若是越界,那就變味了。”

張柔甲愣愣得看着他,過了好久,才咬牙道:“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我和你不一樣,我出生下賤,父母早亡,年少時浪跡勾欄,不過是一介下九流。得蒙先帝不棄,舉我於微末,才有我今日造化!你們都不願查,那我來查!”

郭無算皺眉道:“愚蠢。你既有如今地位,為何不珍惜?”

張柔甲聞言擲杯而起,慘笑着半敞開雙臂,似是要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給這位多年老友:“我這樣的殘缺之人,功名利祿,財帛佳人,與我何加焉?我所求之事,唯有一個真相,這過分么?!”

“真相十年前便已大白天下,不要再抓着不放了。”

“住口!宣王未等繼位太子便莫名薨殂、先帝不等下詔傳位卻是駕崩於行宮,這二龍殯天之迷,困住了我等一干老臣整整十年。十年!我無一日不想手刃真兇,你讓我如何能釋懷!”

張柔甲瘋了一樣嘶吼着,講到情深處,不禁拂袖掩面而泣。

他本就生得清秀,如今啼血悲鳴,更是雌雄難辨。

郭無算看着對方如此失態,手在空中停了片刻,遂端起一杯酒潑在張柔甲臉上,嘆道:“中貴臣醉了,早些休息罷。”

這番話分明是在質疑皇綱的正統性了,哪怕當今聖上再仁厚,傳出去那也是要殺頭的。

張柔甲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冷笑着舔干唇邊酒液,陰晴不定的臉龐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在這宮城之中裝聾作啞到現在,便是在等一個機會。若事不成,大不了便隨先帝而去,以死報之,有何懼哉?”

真是冥頑不靈……

郭無算搖了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該說的都說了,該還的也還完了,徑直起身離去,只留下張柔甲一人仍在後頭叫喊。

“先帝梓宮入陵那日,你我皆在場。那棺槨里分明是空的。”

“郭無算!你什麼都知道,卻選擇什麼都不做,無膽鼠輩!你連我這閹人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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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旁白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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