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董小碗
雷東川道:「原來是這樣,子慕小時候特別懂事,從來沒主動要過什麼,後來有一回去賀爺爺家瞧見他老人家雕刻一個石墩子——」雷東川比劃了一下,自己樂了,「老爺子雕的是個石獅子,那會石雕手藝不太好,子慕一瞧見就喊熊貓,給老頭氣夠嗆。不過他們爺倆特別投緣,賀爺爺可疼他了,子慕喜歡熊貓,他乾脆就把那石獅子給改成熊貓了,還給買了好多電動熊貓玩具。」
白長淮沒聽過這些事,仔細問了一遍,眉宇間儘是心疼。
雷東川又問:「叔,你前兩天跟董姨去子慕姥姥家了?」
白長淮點頭。
雷東川趁機告狀:「董姨那會兒經常南下,就把子慕放在他姥姥家——那老太太可偏心了,給她孫子吃包子,給小碗兒買一根油條,在她家吃口粥也扣扣搜搜的,她自己捨不得,她那個大兒媳婦也捨不得。」
白長淮已經從妻子那邊知道「董小碗」這個稱呼,擰眉問道:「他是被餓得只吃一碗飯?」
雷東川道:「那倒沒有,從小就有點挑食。」
雷東川跟白子慕一起長大,知道的多,把他們小時候的趣事挑着說了幾件,說得也公正,誰對董玉秀母子好,誰對她們不好,說得一清二楚。
白長淮認真聽着,沒有插話。
他看着玻璃櫃,裏面放着他送給妻子的面霜,被她們母子小心翼翼存放了十多年,連同標籤上的「白」字也沒有一點損壞。
等到雷東川說起他們小時候差點遇到人販子的時候,白長淮眉頭擰緊,問道:「那些人最後都被抓了嗎,怎麼判的?」
雷東川道:「應該都抓了吧,我記得我二叔那會還立功得了表彰來着。」
雷家老宅里有當年的剪報,白長淮讓雷東川帶着自己去看了,認真記下上面的日期,看樣子打算回去查一查。
雷東川拿眼睛瞟了一眼,道:「叔,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小碗兒跟我一塊,我護着他……」
白長淮抬頭,看他一眼淡聲道:「你很怕我把他搶走?」
雷東川訕笑一聲:「您這說哪兒的話,都是一家人。」
這次輪到白長淮打量他了,視線從頭打腳認真看過一遍之後,微微挑眉,並沒有說什麼。
晚上吃飯的時候,雷家爺爺奶奶特別高興,尤其是雷奶奶,兩個孩子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瞧見他們回來一趟,恨不得什麼好吃的都拿出來讓他們嘗嘗,但凡有什麼倆孩子多吃一口,老太太立刻張羅着要給帶上。
雷東川道:「奶奶,烤花生就不用了吧,賀爺爺會烤。」
雷奶奶道:「賀老先生什麼都會,這個他可真不行,烤這麼多年還是黑花生呢。」
白長淮只當是白子慕喜歡吃的零食,認真問道:「黑花生,是什麼新品種嗎?」
雷奶奶樂了:「哪兒什麼新品種呀,那是烤糊了!」
鄉下沒有城市裏蔬果品種多,但勝在自家栽種,味道鮮美,村裡人給送了今天新割的土豬肉,還有山上吃草藥長大的山雞,一餐飯準備得豐盛,一家人圍坐,吃起來也有說有笑。
以前白子慕都挨着雷東川坐,另一邊是董玉秀,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白長淮回來了,很自然一家人就坐在了一起。
雷東川繞了一圈,摸摸鼻子坐了個稍遠的位置。
他沒法跟平時一樣給白子慕夾菜,抬眼瞧見白長淮照顧小孩的時候,心裏忍不住有點酸酸的。
他是真的覺得家裏小朋友要被搶走了。
帶着這種心理,雷東川忍不住處處開始攀比,白長淮夾雞腿,他就
給白子慕盛雞湯,白長淮低聲詢問白子慕喜歡吃哪個菜,他這辦立刻把青菜夾在小碟里給端到手邊。
幾次之後,雷媽媽都覺得奇怪,見他還要再上躥下跳的笑着拍了他胳膊一下,道:「老三,別鬧,子慕哪吃得了這麼多,一會還得剩飯。」
白子慕當真剩飯了。
但雷東川連一口剩飯都沒撈着。
白長淮面不改色幫忙吃了,白子慕都有些詫異,低聲想阻止的時候,白長淮道:「我聽說小
孩兒剩下的飯,是福氣,不如也分給我些。」
董玉秀本來也想阻止,但是聽到他這麼說,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其實有點理解丈夫。
從在藏地住處準備的那滿滿一房間的禮物就能看出,他認真準備過如何當一個好爸爸,甚至可能在腦海中演練無數遍,該如何去做。
白子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把飯吃了,只小碟子裏放着的那個沒動的雞腿給了爸爸。
白長淮接過,認認真真吃完。
他錯過了小孩的幼年,今天做的事,說是在幫白子慕,倒不如說在補全當年自己錯過的遺憾。
晚上休息的時候,白子慕和雷東川住在一個房間。
白子慕吃得有些撐,躺在那好半天沒動。
雷東川坐在一旁給他揉肚子,揉了兩下,忍不住低頭湊近了問他:「我和你爸,誰好?」
白子慕哼哼道:「都好啊。」
「必須挑一個呢?」
「唔……」
雷東川磨牙:「你這幾天一直跟着他,說句好聽的哄哄我都不行?小沒良心的,從小到大誰把你養大的,嗯?誰管你最多啊?」
白子慕被逗得直笑,推他下巴,扭頭道:「我媽媽,還有雷媽媽,反正不是你!」
「……怎麼就不是我了!」
「你故意氣我,還不聽話。」
這大帽子壓得結結實實,雷東川不服:「誰不聽你話了,自從在飲馬城,你自己說,我碰你一根手指頭沒有?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白子慕臉紅,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雷東川乾瞪眼。
白子慕小聲道:「那鐵盒子,我讓你找的那個,你找了沒有?」
雷東川親他掌心,含糊道:「誰管那破鐵盒子,我找不到你,都快急瘋了。」
白子慕坐起來,拿額頭輕輕碰了他一下,笑道:「哥,我現在睡不着,我們出去找找吧?」
雷東川吃軟不吃硬,白子慕哄他一句,心裏就軟了半邊,再喊一聲「哥」也就點頭同意,跟着一起去了。
那是他們小時候的藏寶地,過去很長時間已經不是那麼好找了。
雷東川沿着牆壁,用腳步丈量,不時低聲提醒跟在後面的白子慕,讓他小心一點,不要摔跤。白子慕聽到笑了一聲,抬手牽住他衣角,雷東川這才放心一點,拿着手電筒慢慢向前。
老宅後院安靜,有月光灑下。
他們的身影重疊,像是和許多年前那會一樣,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前一後在院中探險。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後,晒成黑小子的雷東川走在前面,一邊念叨一邊用自己的腳步丈量出「一百步」的位置,跟在他身後的漂亮小捲毛懷裏緊緊抱着一個鐵皮盒子。
……
走在前面的雷東川停下腳步,他已經成年,比小時候要少走許多步,估摸着快到的時候就伸手摸索牆壁上的石磚,很快就摸到了他們當時做的記號。只是石磚上面好像還
刻了什麼凹凸不平的字,摸着和以前不太一樣。
「應該是找到了,你等會,我先看看。」雷東川拿手電筒照着,彎腰看了下。
他看到歪歪斜斜的小字。
石磚內側隱蔽處,刻着他們兩人的名字,只是比起以前多了兩個字:喜歡。
——白子慕喜歡雷東川。
那是小朋友的筆跡,很稚嫩,但一筆一劃刻得認真,後來像是又被重重描繪過好多遍,字跡很深。
白子慕站在一旁,仰頭看月亮。
雷東川內心被狂喜席捲,像是一場風暴似的,那種感情來的既猛烈又炙熱,嘴角的笑意控制不住,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把白子慕抱住轉了幾個圈。
白子慕臉上發燙,壓低了聲音讓他別鬧。
雷東川驚喜太過,反覆跟他確認:「石磚上的字,是你刻的吧?小碗兒,那會你就喜歡我了對不對?你也喜歡我的吧,對不對?」
白子慕輕輕撞他額頭,帶了點惱怒道:「我當然是喜歡你的!要不然怎麼會,怎麼會……允許你親我!」
雷東川鼻尖蹭了蹭他的,追問他:「什麼時候的事?」
白子慕:「……比哥哥早。」
「嗯?」
「比哥哥喜歡我的時候,還要早。」
這是他們幼年時的秘密基地,而眼前,是他秘密愛戀着的人。
他們一起藏了寶藏,白子慕很小心,他每年都會來重新找一找,再藏得更隱秘一點。再長大一點,他就在他們名字中間寫下了「喜歡」兩個字,後來慢慢的,重複的時間多了,那份喜歡已經不足以表達。
字跡刻在石磚上,所以一直都沒有消去。
又或者那一層疊一層,不停重複刻下的痕迹,代表他們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雷東川高興極了,還想親親他。
手電筒關了,扔在一旁,庭院裏一下暗下來,兩個人被一旁的樹枝絆倒,摔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枯草,倒也沒事。
雷東川手護在白子慕腦後,確認他無礙之後,保護的手掌變成了掌控的一方,一邊自己靠近,一邊不許他逃。
白子慕略微推了一下,但也由着他去了。
地上有落雪,雷東川伸手一併遮擋住。
他抱着懷裏的人,心跳從來沒有這麼快過,臉上露出一種快活到已經無法控制的傻笑,他一遍遍親着白子慕的額頭,親他挺翹的鼻樑,還有唇角。
他耳邊聽到枯草斷裂發出細微的沙沙響聲,鼻尖是泥土的氣息,而懷裏是最愛的人。
月光皎潔,泥土豐潤。
他能看到月亮,也能觸摸到泥土。
此刻,月亮被他摘到了手上。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有人拿着手電筒的光掃過,大聲問道:「誰在那?」
白子慕想起身,雷東川按着他,給了他一個深吻。
白子慕:「!!」
等到對方走近了之後,手電筒的光閃爍幾次掃過後院牆邊,疑惑道:「東川?」
雷東川站在牆壁旁,站在那傻笑,他對白長淮點頭道:「叔,是我,我跟子慕在後院溜達一下。」
白長淮這才發現一旁草地上海蹲着一個白子慕,白子慕摸索着找到一個手電筒抱在懷裏,蹲在那,低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含糊道:「我哥陪我出來找點東西。」
白長淮道:「很重要的東西嗎,什麼樣?我也幫你找。」
白子慕道:「沒事,我倆以前藏的,爸爸你回去睡吧,我們一會就回去。」
白長淮一瞬間就軟化了,溫和道:「好,那你忙完了早點回房間,剛下了雪,外面冷。」
白子慕答應了一聲。
等人走了,雷東川彎腰去扶他,卻發現白子慕站不太穩,剛才被他撲倒的時候似乎晃到了腳腕。
雷東川心裏自責,蹲下身道:「怪我,小碗兒你上來,哥背你回去。」
白子慕趴在他背上,手指戳了戳他小聲道:「下回不許亂來,就算要……」他說到一半頓了下,又問,「哥,你想跟大家說嗎?」
雷東川點頭道:「想。」
白子慕過了一會,伸手抱住他:「那就算要跟家裏說,也得做個計劃,不要嚇到大家。」
雷東川笑道:「好,都聽你的。」
白子慕腳只是晃了一下,但是因為傷的是之前在藏地車禍時候的那隻腳,雷東川有些緊張,找了一堆葯都想給他用上。
白子慕道:「不用這麼多,隨便塗點藥膏就行了。」
他們這邊動靜有點大,白長淮聽到之後走過來,看到白子慕有些紅腫的腳腕微微擰眉,立刻洗了手過來給他查看:「送我那邊去吧,我帶了藥酒,我給他揉揉。」
雷東川乾巴巴道:「不了吧,叔,您和董姨好不容易見着,你們晚上說說話。」
白長淮道:「不忙,我先照顧子慕。」
他親自接手,抱着白子慕去了隔壁。
雷東川繞着房間門外轉了幾個圈,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悻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