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諸星真治番外
我真的是被父母所期待的孩子嗎?還是說只是個為了家族能順利延續的保險裝置?
年幼的諸星真治不止一次地在心裏反問自己。
他出生於警察世家——諸星家。
他的爺爺曾任日本警方最高領導人——警視總監,他的父親年紀輕輕便已是警視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他的哥哥將會接替他的父親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
作為次子的他,從小就嚮往着和父親一樣。
但是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誇讚,真治很優秀哦,畫畫很棒,以後可以成為一名藝術家吧。
真治的數學也很不錯呢,以後指不定能成為一名教授。
他們誇讚他在各方面的優秀,卻從未提過他日後會成為警察。諸星家作為古老的家族,奉行長子繼承製,在長子無過錯的情況下,家族資源會全面傾斜於他。
而剩下的孩子,為了避免資源浪費,會往其他方向培養,成為長子的助力。
所以,只要有哥哥在的一天,真治永遠無法踏上和父親一樣的道路。
對此,諸星真治從未有過怨言,從小就聰慧的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的延續。
可是為什麼呢?自己還不夠乖巧不夠懂事嗎?難道因為是次子,就事事都要次一等嗎?
自己的生日,父親從未按時到場過一次,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原因缺席,但哥哥的生日宴,哪怕再忙,也會抽出空來。
自己明明生病在家,想要父母陪伴,但他們卻因為哥哥的升學典禮而拒絕了。
甚至父親還嚴厲地訓斥自己,“真治,你已經不是小孩了,不要任性。你生病我們在家陪着你,難道你就能好起來嗎?升學典禮一生只有一次,是很好的拓寬人脈的機會,你不要鬧。”
於是他明白,原來自己真的只是個為了家族能夠成功延續的保險裝置。
從此,諸星真治開始了漫長的叛逆期,逃課,打架,公然頂撞老師,甚至染了殺馬特的頭髮,換上了“正經人”眼裏的“奇裝異服”。
到了最後,他連學校也不去了,自己組建了一個地下搖滾樂團,開始追尋自己想要的自由。
父親對此一直都很冷漠,剛開始還訓斥幾句,後來卻直接放棄了,畢竟他只是個不用繼承家業的次子,只要不違法犯罪,就隨他去吧。
直到哥哥說服了父親,娶了政治家的女兒,在岳父的扶持下,往政界發展,父親終於想起了他這個次子,準備讓他繼承衣缽。
自此,諸星真治和父親諸星登志夫漫長的拉鋸戰正式開始。
17歲的諸星真治暗暗發誓,就算是死,他也不會當警察!
可打臉往往來得這麼猝不及防。
在一次逃課中,諸星真治遭遇了炸彈劫持案,在劫匪準備以孕婦為人質的時候,他站了出來,“我的父親是警視監,由我來作為人質要比一名孕婦有用的多。”
劫匪們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條大魚,“真不愧是警察的孩子,既然這樣,那就兩個都綁上炸彈。”
諸星真治瞪大了眼,他沒有想到這些劫匪竟然這麼無恥,自己沒能成功拯救他人就算了,甚至還因此暴露了自己。
他與那名孕婦一起被綁上了炸彈,劫匪們錄下視頻,要求警方立刻釋放在監獄裏的同夥。
那是一名罪大惡極的犯人,不僅涉嫌走私,器官販賣,還有殺人,販毒等等罪孽,他甚至還對女童下手,致使一名女童落下了終生殘疾。
新聞上對他多有報道,諸星真治也因此了解一二,如果真的因為自己,導致那邊罪犯被放出,諸星真治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惜,諸星登志夫似乎終於起了一些慈父心腸,在他的周旋下,那名犯人還是被放了出來。
偌大的廣場上,警方與劫匪對持,雙方約定,互換人質。
起先,一切都很順利,直到那名罪犯突然掏出了手木倉,對着劫匪們,一頓掃射,原來這名犯人竟然是由警方假扮而成的。
“別怕,我是警察,我叫天井拓真,或許你聽過我的名字。”青年撕掉臉上的偽裝,露出一張帥氣的臉,笑着安撫道。
諸星真治的確聽過他的名字,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警察之一,曾因堅守正義,遭受了巨大的冤屈,但正是因為他這份特殊的經歷,讓他成為了不少警察們憧憬的對象。
在這個以利益衡量一切的世界裏,他這樣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我知道的。”諸星真治點點頭,又焦急地說道,“那名孕婦,你快去救她!”
天井拓真拒絕了他,“不,那是他們的同夥,據悉,被劫持的孕婦正是那名罪犯的姐姐,原本他們應該準備來個裏應外合的,沒想到你突然冒了出來。很勇敢哦~也是一名小英雄了。”
諸星真治羞赧,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那名孕婦會是同夥,同樣他也不覺得自己會被稱為英雄,但這是第一次以來有人這麼認可他,而認可他的這個人,是他曾經在心中暗暗憧憬過的人。
這讓他興奮得臉都紅了起來。
制服所有劫匪后,諸星登志夫大步走了過來,先是禮貌地向天井拓真鞠躬道歉,然後他轉身看向了自己的兒子。
父親會和天井警官一樣誇讚我嗎?諸星真治在心中暗自期待着,即使叛逆這麼久,在內心深處,他依舊是那個渴望父親認可看重的孩子。
然而
“啪——”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諸星登志夫肅穆着臉,“你太讓我失望了,什麼時候才能向你哥哥一樣,長大一些。”
諸星真治自嘲地笑出了聲,真是天真啊,諸星真治,這麼多年來的教育還不夠嗎,是什麼讓你對這個父親還抱有期望呢?
他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心裏多年以來的委屈急需找一個發泄口,“我——”
但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天井拓真捷足先登。
“道歉,諸星警視監,請為你的行為向他道歉,在這次行動中,這名少年不僅沒有拖後腿,反而立了功,他很勇敢,主動站了出來,想代替那麼孕婦,如果沒有這個舉動,我們可能無法發現孕婦是同夥這一事實,讓他們裏應外合成功。”
天井拓真直視着諸星登志夫,半點也不在意這位是他上司的上司,警銜比他高几個等級。
諸星登志夫挑眉,他沒有理會天井拓真的話,繼續對諸星真治呵斥道,“還在這裏愣着幹嘛,回家!”
說完,就轉身離開,從頭到尾,沒有關心過諸星真治是否受傷。
“我那裏還有一個房間,如果實在待不下去,可以來找我。”天井拓真摸出一張便利貼,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地址和聯繫方式遞給了諸星真治。
諸星真治迷茫地看着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天井拓真為何要如此幫自己。
天井拓真沖他眨眨眼,“這種明知道自己錯了,卻還仗着身份耍威風的人最討厭了,必須得挫挫他的氣焰。”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諸星真治收下了天井拓真的紙條。
他回到家后,母親在籌備宴會,他的大哥又升職了,這次是升職宴。
“真治,怎麼才回來,快點去換好衣服,今天會來不少大人物,以後對你的仕途也有幫助,可千萬不要錯過。”母親溫柔地叮囑道。
她是名門世家出來的女兒,笑容溫婉嫻靜,一舉一動彷彿用尺子丈量出來一般。
諸星真治張了張嘴,糾結半天,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母親,你知道我今天遭受綁架案了嗎?”
母親愣了一下,但依舊維持着完美無缺的笑容,“知道哦,真治今天很棒呢。”她敷衍地誇獎了一句,隨即又說道,“等會兒讓家庭醫生來一趟替你檢查檢查,衣服我已經給你挑好了,今日來的客人以華族居多,你就穿這套和服吧。”
她纖細的手推搡着諸星真治的背部,這是無聲的催促。
諸星真治瞬間覺得沒意思極了,他抬眼望去,大廳里的賓客全都端着一副和母親極其相似的笑容,那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社交時的常用面孔。
對於母親來說,我也是她社交的一部分嗎?
當晚,諸星真治收拾行李,離家出走了,他敲響了天井家的門。
天井拓真對他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進來吧,行李就這些嗎?”他單手拎起諸星真治的行李箱,樣子輕鬆淡然,彷彿拎的不是三十多斤的行李箱,而是一團輕飄飄的棉花。
這傢伙,真的不是大猩猩嗎?諸星真治在心中感嘆道,面上卻乖乖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房間,需要你自己打掃一下,工具都在廚房。”天井拓真將他帶到房間,放下行李,“吃東西了沒,我做了些點心,要嘗嘗嗎?”
諸星真治摸着鳴響不止的肚子,紅着臉說了句,“謝謝。”
“這是我做的蘋果派,感覺怎麼樣?”天井拓真從烤箱裏端出剛烤好的蘋果派,又泡杯泡麵遞給了他,“我不大會做飯,你將就些。”
蘋果派的賣相很好,金黃色的酥皮看着就十分誘人,不必湊近,就有一股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
諸星真治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塊,嘗了一口,好吃極了!
牙齒咬破酥脆的表皮,柔軟甜蜜的內心便流淌而出,濃濃的蘋果香氣里夾雜着牛奶的味道,仔細品嘗還有一絲絲清爽的酸澀,似乎是檸檬?
他大口大口享用的模樣,很好地取悅了天井拓真。
“哈哈哈,慢點吃,喜歡我以後給你做,不過先聲明啊,我做的好的就只有蘋果派了,其他的一塌糊塗,不要指望我。”
天井拓真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這個給你,我不擅長雜事,你自己把你的花銷記在上頭,等以後有工作了還我。”
“好。”諸星真治接過筆記本,抿了抿嘴,“謝謝。”
天井拓真揉了揉他的腦袋,“只是暫且借你而已,你又不是不還,謝些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諸星真治開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因為沒有學歷,高中還未畢業的他只能做最基礎的工作,外賣員,幫廚,便利店收銀員。
他的地下樂隊已經許久未去了,沒有了家裏的支持,他完全無法支付高昂的場地費。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他將這個月的工資悉數裝進信封,交給了天井拓真,“這個月的生活費和住宿費,給你。”
天井拓真接過,毫不避諱地打開信封,清點起來,“十五十六,不錯嘛,居然有6萬円。”他抽出其中一半還給了諸星真治,“生活費和住宿費這裏就夠了,剩下的你留着。”
諸星真治對東京的房價並不了解,欣然接受了天井拓真退回的那一半。
天井拓真攬過他,“為了慶祝真治發工資,今天我請客,去吃壽喜燒~”
他們去的是一家老字號的店,味道不錯,價格卻很是親民。
但東京的治安着實不怎麼樣,兩人剛坐下沒多久,就遇到持刀搶劫的劫匪,好在有天井拓真在這裏,作為人形兵器的他,頃刻間就解決了所有的劫匪。
看着他利落的動作,諸星真治沉寂許久的心再次蘇醒,真帥氣啊,他想起了年幼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名警察,可那樣不就是向老頭子服輸了嗎?
“怎麼樣,酷嗎?”和其他警察交接完犯人後,天井拓真回到座位上,屈了屈手臂,向諸星真治炫耀道。
諸星真治沒有說話。
“真治,我以後肯定不會只當一個小小的警官的,我要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改變一切舊習陋俗,你願意來幫我嗎?”天井拓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我”諸星真治心動了,但想起他的父親,他再次陷入猶豫。
天井拓真拍了怕他的肩膀,大聲笑道,“你就是我的第一個下屬,聰明又冷靜,勇敢又有底線,我看好你!”
諸星真治被他直白的誇獎,弄得滿臉通紅,他的成長人生里,鮮少遇到這麼真摯又直白的誇獎,這令他難以拒絕。
“咱們偷偷的來,如果諸星警視監知道你考上了警察,那表情一定有趣極了,而且我相信你,完全可以不依靠家族力量,坐到比他更高的位置,到時候,他要對你用尊稱。”
說著道這,天井拓真興奮地拍着大腿,“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諸星真治順着他的話想了下去,如果是那樣,好像也不錯。
“我答應你,我會儘快考上大學,然後完成大學功課,成為你的助手,你也一定要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天井拓真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他自信地說道,“當然~”
末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諸星真治一眼,“真治啊,你知道的,警察要坐到那個位置,必須是職業組,我是職業組啦,不過你的話”
諸星真治也露出一個少有的張狂笑容,“我當然也可以!”
在天井拓真的幫助下,諸星真治重返校園,他本就聰明,很快就趕上了課程,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成功考上了東大。
在大學裏,他瘋狂攢學分,很快就提前畢業,以職業組進入了警視廳,早早搬出來住的他,並沒有通知家裏這個消息,只是與天井拓真慶祝了一番。
進入警視廳后,他很快就被天井拓真帶在了身邊,成了他的助手,隨着天井拓真步步高升,他的職位也不斷往上提,他並沒有藉助家裏的任何力量,可職位的晉陞速度卻不比他受到家族資源傾斜的大哥慢。
他以為自己能夠就這樣,一直追隨着天井拓真,直到兩年前,天井拓真升任警視正。
“真治,你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所以這次升職,不用再做我的助手了,你留在搜查二課吧。”吃飯時,天井拓真突兀地說道。
“哐當”諸星真治的湯匙落在了碗裏,發出清脆的聲音,“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天井拓真縮了縮脖子,“我是說,真治,你留在搜查二課吧。”
諸星真治抽出紙巾,擦拭着手指上的湯漬,他的眼睛盯着天井拓真,“你是不是準備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天井拓真露出一副受了大委屈的表情,“真治,你怎麼可以懷疑我,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但,這和你要做危險的事情有關嗎?”
眼見糊弄不過去,天井拓真耍起了無賴,“我不管,反正我就是通知你一下。嗚嗚,真治你就信我一次吧,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而且我真的需要你嘛,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你要幫我守好大後方啊~”
諸星真治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答應了天井拓真的請求,升任警視,掌管搜查二課。
天井拓真從未欺騙過諸星真治,他更多的是隱瞞,隱瞞了自己想復仇,隱瞞了自己為復仇做下的種種,唯一的一次欺騙源於保護。
在天井拓真死後,作為曾經的下屬,諸星真治也被帶走調查。但他早在兩年前就與天井拓真分道揚鑣,加之身世清白,因此很快就被放了出來。
諸星真治這才發現,原來天井拓真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他遠離了諸星真治,放出兩人不和的傳言,就是為了能讓在事發后,諸星真治不被牽連。
出來后,諸星真治第一次求了諸星登志夫,希望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能出手幫他一把,將天井拓真的屍骸收殮起來。
諸星登志夫難道得沒有疾言厲色,他蒼老了許多,但依舊威嚴,他將天井拓真地骨灰交給了諸星真治,難得沒有說什麼權衡利弊的話。
“去吧,替我們送他回家。”
沒有人會不敬佩這樣一位用生命揭露一切的勇士,哪怕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諸星登志夫亦然,只要他們內心還存在一絲良知,只要他們還將自己當做霓虹的公民,就無法做到對天井拓真的死無動於衷。
諸星真治悄悄前往林檎鎮,在吉川陽太郎的幫助下,成功埋葬了天井拓真。
“真是不守信用的傢伙。”諸星真治將蘋果派擺在了天井拓真的墓前,這是天井拓真唯一會做的點心,也是他最喜歡的點心。
諸星真治看到他做過許多次,可真正上手后,卻發現自己無法做出天井拓真做的那種味道,“雖然不好吃,將就一些吧。”
他撫摸着墓碑,“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我會履行我們的約定,那個位置我一定會登上去的,然後掃除所有的不公。”
微風拂過,樹木“簌簌”作響,像似有誰在回應他的承諾。
墓碑上的天井拓真笑得爽朗燦爛,一如他剛入警視廳的樣子。
天井拓真,男,曾任警視廳警視正,享年37歲,死因,為奔赴正義而死,為揭露黑暗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