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二
陳蔚然一直認為,周拓行跟何川舟,都是在戀愛這件事上極欠缺天賦的類型。他們沒有任何技巧,所以接觸時總是小心翼翼,謹慎試探多過於開懷熱情。
當然,如果非要在兩個人裏面做比較的話,周拓行還是要更聰明一些,畢竟他願意花費時間、精力,不厭其煩地做一些可能無法實行的計劃。這對於視時間為生命的科研人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付出。
他不知道這種類型的相處方式能夠持續多久,不過他看出了周拓行在摸索過程中的緩慢改變。那種適應的過程有時讓陳蔚然都會感到疲憊。
過多的顧慮、過多的忖量,將相處當做課題一樣地進行研究。周拓行的笨拙里透着鄭重、體貼、忐忑,有着世俗標準下絕大多數的優點以及一小部分的缺點。
問題是愛情這種東西沒有固定的公式。即便周拓行做到再多,也未必會帶來正向的發展。
當然,這種改變並不算是一件壞事,起碼對他這個合伙人來說,除卻最初一段時間的消極怠工,在何旭的舊案水落石出后,周拓行對工作的熱情陡然提高。不僅主動申請加班,還親自督促項目組的其他同事加快進度,以此向陳蔚然提出漲薪跟獎金的要求。
周某笨蛋說是為了賺錢,陳蔚然為此苦思不能求解:跟何川舟這樣的對象談戀愛,有什麼方面能夠造成這位兄弟的經濟危機的?
周拓行的想法顯然不是他能預料的,從對方時不時向他諮詢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就可以看出。
差不多是五月下旬的那段時間,周拓行來他辦公室跟他討論研發項目下一階段的功能改進問題,陳蔚然臨時接了個電話。
等他好不容易應付完父母的催婚問題,抬起頭,發現周拓行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帶着一臉冥思苦索后的凝重,認真詢問:“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帶舟舟去見一下家長?”
陳蔚然愣了一下,斟酌再三,告訴他一個普通人應該會做的決定:“要不然還是見一面吧。不用多深入的交流,隨便吃頓飯就好了。”
周拓行竟然追問了句:“為什麼?”
陳蔚然硬着頭皮道:“這樣可以減少以後的很多麻煩。”
周拓行沉思會兒,點頭說:“那還是算了吧。”陳蔚然彷彿被嗆了一口。
你他媽當我是錯誤答案來排除嗎?
周拓行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說:“我覺得見他們一次就是非常棘手的麻煩。”
周拓行的家庭關係堪稱艱巨,是陳蔚然無法理解的存在。
周拓行既沒有在那個家庭里感受到過溫情,也沒有獲得過太多經濟上的幫助。倒是在跟陳蔚然合作開公司后,由於少部分交際圈的重合,繼父跟母親開始對他更關注一點,面對外人時,也會自發地將他視作是自己人。
然而那種突如其來的親近讓他無所適從,也沒有任何要改善彼此關係的計劃。
他不希望何川舟面對跟他一樣的窘迫與尷尬,也不在意是否能獲得對方的認可與贊同。
所以不用見面是最優的選擇。
可惜的是,現實沒有周拓行分析的那麼美好。
六月下旬的某一天,周拓行比以往更早地到了公司,一臉沉鬱,對着電腦發悶火,敲鍵盤的聲音隔着扇門都能在外面聽見,加班到晚上十一點還沒下班。
陳蔚然走進去問他:“怎麼了?"
周拓行唇角緊抿,從屏幕上抬起視線,一臉災難地道:“我媽跟我妹妹來了。還帶了另外一個人。”
前幾天周拓行頻繁接到母親的電話,對方跟他說過幾天要來A市旅遊,順便去他家看看。
周拓行旁敲側擊地建議她提前定好酒店,或者把身份信息發給自己,他可以幫忙預約。
周媽媽沒有正面回應,反而隱晦地告訴他,“會有驚喜”。
周拓行有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皺着眉頭把信息刪除,回復了一句,“不用了,我忙得沒有時間。”,試圖以此拒絕所謂的驚喜。
昨天晚上9點多,周拓行還在電梯裏,隔着兩三層樓的距離,就聽見了樓道里幾人的笑談聲。
周拓行的心情在短時間內急轉直下,在電梯門打開時,有種掉頭離開的衝動。
他控制住情緒,面色如常地出去,果然看見了媽媽跟他妹妹,還有邊上的一位陌生的年輕女性。
周拓行的視線在幾人臉上迅速過了一圈,最後定在周媽媽臉上。
周媽媽沒有看出他的抗拒,已經牽着女生的手熱情替他做好安排:“阿拓,這是你張叔叔的女兒,你還記得嗎?你妹妹開始放暑假,她陪着過來玩兩天。我們在前面的商場逛了一晚上,順便過來看看你。”
她給周拓行遞了一個小袋子,說是給他買的禮物。
“你對A市比較熟,年輕人之間也比較聊得來,有空可以一起出去玩一玩。”
周拓行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去,微微抬手,準備解鎖,臨了又停住了,杵在房門前,突兀說了一句:“我有要結婚的對象了。”
三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那位年輕女生還有些窘迫,扭頭看了周媽媽一眼。
周媽媽語氣生硬地問:“誰?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周拓行說:“我女朋友。"
這個回答聽起來十分的愚蠢,而周拓行顯然不是個這樣呆板的人。
周媽媽沉默了兩秒,拎着包的手指緩緩收緊,再開口時聲線緊繃地問:“我不能知道?”
周拓行平靜地闡述理由:“我覺得你們不能相處愉快,所以沒有想介紹你們認識。”
周媽媽張開嘴,愕然中慢慢添上些受傷的情緒,理解到他話里的涵義,臉色有一瞬的慘白,表情變得很複雜。
周拓行這才開了門,客廳的大燈亮起,他藉著光色回頭看了一眼。
電梯的開合聲再次響起,剛才停在這個樓層的電梯還沒下去。周媽媽惱羞成怒,用力按在下行鍵上,等門一開,頭也不回地帶着兩人離開了。
陳蔚然聽得瞠目結舌,問:“然後呢?”
周拓行說:“然後她們就走了。”
陳蔚然心說,這件事裏受傷害最深的,應該是他媽才對吧?小周同志雖然濃眉大眼的可沒給一點面子。
周拓行手裏抓着鼠標揮了兩下,注意力並不在電腦上,補充道:“她到了樓下,又回來了。”
陳蔚然精神一個抖擻,半坐到電腦桌的邊緣,追問道:“回來抽你了?”
“那沒有。”周拓行眼尾一抬,遞給他一個涼颼颼的眼神,“她回來問清楚。”
具體的談話過程周拓行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他當時心不在焉,表現不佳,導致周媽媽就着他的情感問題延伸到很深遠的話題中去,說起自己年輕時的不容易,遇人不淑后的煎熬。
第一段婚姻幾乎沒有帶給她多少快樂,連回憶都屈指可數。
周拓行附和了兩句,贊同她前夫是個不負責任的敗類。
或許是態度過於敷衍,這個回答依舊讓周媽媽大發雷霆。
她豁然起身,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眶發紅道:“你是在譴責我?你覺得我不配做你媽!所以你連結婚這樣的大事都不跟我說!”
周拓行說的是真心話,不帶任何的負面情緒,說一個他早已習慣的事實:“您不需要在我面前做一個合格的母親,我已經27歲了。”
周媽媽聽出的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搖了搖頭,口不擇言,試探兩人之間的親情底線:“如果我不同意,你要怎麼辦?!”
周拓行不假思索,堅定而平靜地告訴她:“我同意就可以了,這是我的人生。”
周媽媽:“那你結婚的時候,不用通知我!”
周拓行默然片刻,風輕雲淡地應她:“好的。”
陳蔚然:"....."
他抹了把臉,不可置信地求證:“你就說了一句好的?”
“她沒抽你?”
陳蔚然連連發問:“所以您老這幾天跟便秘似地黑着張臉,是在反省自己太冷酷,還是後悔沒發揮好?”
周拓行放開鼠標,把屏幕關了,身形往後一靠,半闔着眼沉聲道:“她應該在我家裏看見我跟舟舟的照片了。她還記得舟舟是誰。”
陳蔚然急切問:“然後呢?”
“她去聯繫了。”
“然後呢?”陳蔚然着急道,“你別等着我給你自動回復你才接着往下說好不好?”
周拓行頓了頓,也有一絲迷惘:“舟舟說應該要見一面的,如果我不想去的話,她可以一個人去。”
陳蔚然吸了口氣,語帶古怪地問:“這次你沒說‘好吧’?”
周拓行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端過桌上的杯子,卻不喝水,用手在外壁的豎行條紋上描繪了兩道。
“他們要聊什麼?”
他倒不是認為父母能為難得了何川舟。
那種場景下,雙方頂多只是說幾句客套話。可就算是不走心的客套話,他也不希望在何川舟的嘴裏聽見。周拓行想到那個畫面,就有點生氣地道:“我不喜歡。”
陳蔚然捶了下他的肩膀:“那你跟她說啊!”
周拓行肅然道:“我不能在事故發生前就指責她,或者懷疑她。”
陳蔚然覺得他這人已是沒救了,收起了所有安慰的話,從桌子上跳下來,恨不能馬上遠離這禍害,怕氣死自己。
“兄弟我給你最後的支持,就是事後陪你喝兩杯,這會兒就不陪你悲春傷秋了。下次見吧,我等你的壞消息。”說完直接大門一關,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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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拓行學校有課,不一定常來公司。陳蔚然也有應酬,雙方時間岔開,連着好幾天沒見過面。
陳蔚然都快忘了這件事,這天中午跟同事點外賣的時候才想起來,順口問了句:“上次你說要跟何川舟一起去見父母,見了嗎?”
周拓行最近這段時間的心情應當十分愉悅,一掃前幾日的喪氣,表情上可能沒有太大區別,但是喊別人名字的時候,已經從三個字的重音,變成了兩個字的輕音,巨大的變化足夠讓所有同事感受到他春風化雨般的溫和。
他聽到提問沒有馬上回答,慢悠悠地喝了口水,用餘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
陳蔚然從中看出了一絲得意,轉身就要走,被周拓行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
“其實也沒有什麼。”他勉為其難開口的模樣好似稀疏平常,實際說得流暢而迅速,像是連開場白都打過好幾遍腹稿,“開始只是很普通地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