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一
六月,高考結束后,A市正式迎來了自己特色的酷暑季節。
連續一周沒有下雨,37度的高溫開啟了這個夏天的前調。
何川舟開車來到A大,大學城裏的行人絡繹不絕,她低速逛了一圈沒找到停車位,索性直接停在袁靈芸那家器材店的門口。
裏面的員工看見,小跑着出來提醒:“你好女士,店鋪門口不能停車的!”
何川舟降下車窗,空調的冷風與蒸騰的熱氣相互衝擊,迅速升高的溫度讓她眯起眼睛,朝店內一瞥:“找你們老闆談點事,待會兒就走。她人呢?”
員工說:“我們老闆今天不在,她早上出去了。”
何川舟按了下支架上的手機,準備給袁靈芸打個電話,那員工直起身,朝着不遠處喊道:“誒老闆!你回來啦?有人找你。”
袁靈芸手裏提着個袋子,彎下腰朝駕駛座看了眼,見到是她,有些驚訝。
何川舟下巴一點,示意道:“上車。”
車門重新關上,對比起外面的喧鬧沸騰,二人空間顯得靜悄悄的。
袁靈芸將袋子放在腿上,柔軟的布料下滑,露出裏面的飯盒。
一個小蛋糕,還有一盤餃子。
袁靈芸知道探監不能送吃的,可今天是劉光昱的生日,她抱了點僥倖的心理請求獄警,對方最終還是沒能同意。
她強打起精神,問:“警官,找我有什麼事嗎?”
“嗯……”何川舟斟酌了一下,“陶先勇遇害的那套房子,已經低價賣掉了。因為發生過命案,出得又急,賣得比較便宜,扣完各種費用后,一共是三百多萬。陶思悅讓我把這筆錢轉交給你,問你想不想要。”
袁靈芸驚訝抬起頭,隨即眉間擠出褶皺,生硬地問:“什麼意思?”
何川舟單手搭在方向盤上,解釋道:“這套房子他們不想留,陶思悅她母親的意思也是這樣,你跟你哥比較需要錢,你想創業也需要啟動資金,可以收下。”
袁靈芸很猶豫要不要拿這筆錢。與陶先勇相關的任何東西都讓她深感畏懼,唯恐再跟這個人扯上關係,哪怕他已經死了。何況這是又一次的利益糾葛。
何川舟看出她的疑慮,輕聲笑了一下,安撫她:“放心,這筆錢你可以安心收。她們兩個跟陶先勇也沒什麼感情,給他收屍、處理後事,已經算是最後的情誼了。你就當是一份遲到的補償,沒有什麼別的目的。”
袁靈芸看過相關的新聞報道,知道陶思悅曾經有過的經歷,也覺得萬分唏噓。
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手指在保溫盒的卡扣上掰來掰去。還沒做好決定,何川舟又從側面的空隙里拿出一份文件。
“你開店的這家店鋪,陶思悅本來想買下來,可以房東不願意賣,所有她跟對方商量着續了十年約。合同她找律師幫你看過了,你要是覺得沒問題的話,可以聯繫他們簽字。”
“這是她律師的名片。”
袁靈芸愣愣接了過來,看着手裏的東西,震驚多過於猶疑,問道:“為什麼?”
何川舟也不知道,玩笑了句:“錢多吧。”
陶思悅之前公開懸賞一億,其實並沒有釣出其餘的性侵受害者。
沈聞正第一個□□的人就是她,由於陶母報警導致事態擴大化,連何旭都因此犧牲。
他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惶惶不安,心有餘悸,之後沒有再做過類似的事情,而是選擇從會所尋找目標,用另外的變態手段來滿足自己不滿的欲求。
這個階段他有兩個女伴,一個是孫益姚,一個是朱淑君。他以為交易的方式很安全,沒想到又鬧出了人命。
唆使孫益姚毀屍滅跡后,沈聞正安分了一段時間,唯一還保持親密關係的女性,只剩下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秘書。
警方從他們的短訊記錄中看見了各種曖昧露骨的內容,確實無法定性為性侵。
陶思悅原本想把錢交給朱媽媽,但是朱媽媽不要。
她沒有多少需要用錢的地方,只是請求能把朱淑君被騙走的錢給她,然後依照女兒的遺願,在城裏買一套房子,等她去世之後再捐出去。
於是陶思悅籌集的資金閑置了出來。
袁靈芸沉默良久,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小聲道:“其實她不用這樣做,這件事情跟她又沒什麼關係……而且那畢竟是她爸爸。”
何川舟沒有評價,耐心等待她的回復。
袁靈芸草草翻看了一遍租賃合同,看到合同後半部分的租賃金額,眼皮不由輕跳。
原先這個店鋪就是陶先勇幫她租的,跟房東談了一個優惠的價格。
學校附近的人流量雖然大,可租金同樣高得嚇人。袁靈芸原本想等租約到期后將店鋪搬走,陶思悅的這份合同恰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袁靈芸把名片夾到合同里,深吸一口氣,問:“陶……她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我沒怎麼跟她見面,都是朋友代為轉達的。”何川舟看着窗外,漫不經心地道,“她男朋友過段時間要出國深造,她跟着一起。可能過兩年,等輿論平息了會回來,也可能不回來了。”
沈聞正落難后牆倒眾人推,有人向警方提供了他藉由關聯方交易轉移公司財產的證據。而警方也在沈聞正的舊宅里,找到了他曾經使用過的廢棄電腦。並從硬盤裏恢復了一批文件,從夾在其中的照片跟視頻,找到了沈聞正當年侵害陶思悅的有力證據。
上個月沈聞正還通過媒體向外界喊話,囂張地說自己很快就會出來,澄清這些莫須有的指控。結果一樁樁醜聞緊隨其後報道出來,神仙也救不了他。
陶思悅諮詢了多位律師,得到保證后終於釋懷。
上周,江照林陶思悅領了證,不打算辦婚禮,在微信給何川舟發了張結婚證的照片,並說月底給他們寄喜糖。
何川舟回了他一句恭喜,江照林簡短跟她說了幾句近況以及對未來的打算。表示等王熠飛的病情康復,他就要離開A市了。
何川舟從跟他的談話中感受到了某種安定從容,或者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跟金錢、地位、工作都沒有關係,僅是能脫下千萬斤負累,平凡地活着。
何川舟用手機給她撥了一個電話,鈴聲響起后直接掛斷,跟她道:“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有決定了聯繫我。”
袁靈芸朝她彎了下腰表示感謝,下車後站在路邊揮了揮手,目送她離開。
·
從A大出來,何川舟轉道去了南面郊區。
前段時間因為韓松山的案子,街道多次派人過來敦促整改,清理了小巷裏的各種垃圾,並要求居民將擺放在外的雜務清理乾淨。
雖然如今又故態復萌恢復了一點,可也比當初要整潔許多。
何川舟走到門口的時候,江平心正穿着高中的校服在家裏做大掃除。
門窗都開着,可空氣里還是有股味道,是傢具老舊發潮的霉味。
何川舟在門板上叩了叩,江平心見是她,從凳子上爬下來,指了下客廳角落一把新買的藍色凳子,示意她進來。
自從上次跟着王熠飛做偽證險些被抓,江平心聽話了不少,沒再去分局任性鬧事。
高考結束后,她似乎決心開始新的生活,給這個沉悶的房間增添了幾件色彩鮮艷的傢具,將原先已經起線的窗帘也給換了,換成粉紅色的卡通圖案。
江平心把手上的抹布浸到水裏搓洗兩遍,不冷不淡地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何川舟不用她招待,坐上位上,自顧着從桌上給自己倒了杯水:“高考考怎麼樣?”
“還行。”江平心一個停頓,有些幽怨地嘀咕了一句,“能上大學,不用靠你們吃牢飯。”
何川舟失笑道:“看來確實還行,還能陰陽怪氣。”
江平心把毛巾擰乾,手往空地上甩了甩,假裝沒聽見。
何川舟說:“你姐的案子,有新的線索,你想聽的話,我跟你說一聲。”
江平心眼睛一亮,急切問道:“抓到兇手了?!”
“不是,沒有兇手。”何川舟放下杯子,“她被騙錢了。”
“錢?”江平心思索了下,復又喪氣地低下頭,說,“我姐沒錢。”
何川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把你的卡號給我,過段時間打給你,記得去銀行查一下賬目。”
據孫益姚所說,江靜澄被騙了大約有一百多萬,具體多少已經不可考證。陶思悅直接給了一百五十萬。
剩餘的錢款,將通過不同渠道捐贈出去。
何川舟說:“這是別人代為補償給你的。”
“誰啊?”江平心問,“為什麼要代騙子還我錢?”
何川舟輕而緩地說出三個字:“陶思悅。”
江平心怔了下,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等回憶起來,霎時間臉色有些發白。她攥緊手裏的毛巾,背過身,心不在焉地擦拭面前的木櫃。動作頗為用力,將那扇已經有歲月痕迹的木門摧殘得“嘎吱”作響。
不知道她有沒有明白,何川舟沒細說,她也沒追問。
等那一塊木板被擦得錚亮,實在是一點污垢都沒有了,江平心才停下動作,手臂發酸地下垂,用竭力保持着的平坦聲線問:“那個騙人的混蛋呢?”
何川舟說:“去年就在吃牢飯了。”
江平心點了下頭,下意識想用手上的抹布擦汗,反應過來,頗為慌亂地拎起水桶,準備去廁所換水。
何川舟聽到衛生間裏的水聲,久久不見人出來,起身大聲說了句:“我先走了。”
江平心悶聲應了一句:“嗯。”
何川舟回到車上,按照計劃,下一程是去探望王熠飛。
王熠飛最近異常活躍,頻頻邀請她去自己家裏吃飯,為此每天要給她發十幾條微信,向她展示王高瞻的廚藝。
因為王高瞻在監獄裏學過烹飪,還學了一些雕刻的傳統手藝,他自己由於需要忌口沒有辦法享受,想讓何川舟幫他實現大吃大喝的願望。
何川舟如果再拒絕,王熠飛估計就得撒潑打滾了。
她拿起手機設置了導航,準備出發時,周拓行的信息跳了下來。
周拓行:欠費了。
何川舟不明所以。
何川舟:什麼欠費了?
何川舟:要我幫你沖一下話費嗎?
周拓行給她發來一張表格,裏面塗滿了顏色,大部分是紅色,少部分是藍色。
何川舟放大一看,才發現竟然是張時間表。
兩人沒交流的部分標紅。聊天的時間標藍,見面的時間標綠。邀請何川舟遭到拒絕時,會畫一條很粗的黑線。
不僅有日期,還精確到了小時跟分鐘。
何川舟看着滿目的鮮紅,認為周拓行一定對事實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扭曲,只是她不記得。
周拓行怕她看不懂,又重新發了一張,把寥寥無幾的綠色用粗箭頭特殊標註出來,無聲責備何川舟的冷落跟疏漏。
隨後若無其事地向她發出了一個邀請,問她怎麼評價晚上那一段尚且空白的時間。
何川舟為他委婉而曲折的試探感到心情愉悅,認為這是一種巧妙且有趣的手段,想了想,卻惡劣地給出一個評價。
何川舟:很有規劃性。
周拓行:……
周拓行打字速度飛快。
周拓行:他們說我倒貼,越倒貼越不值錢。
何川舟:他們真那麼說?
周拓行:他們心裏這麼說的。
何川舟忍俊不禁。
何川舟:親愛的,你技能真多。
何川舟:那你應該也能看出我現在心裏在說什麼。
周拓行:你說待會兒要過來接我吃飯。
何川舟:是嗎?
回完這句模稜兩可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委婉的拒絕,何川舟沒有消息了。
周拓行等了幾分鐘,發現人又一次消失,生出一種無力感。鬱悶地握着鼠標點來點去,發泄着煩躁的情緒。
同事們相繼起身,在不遠處商量着今天晚上要去哪裏聚餐。周拓行不久前剛拒絕過,聽到他們的談話也沒什麼食慾,只覺得煩悶。
陳蔚然推門進來,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的計劃落空了,同情地上前攬住他的肩膀。
“別禍害鼠標了,再點也點不出你女朋友的影子!”陳蔚然拉着他起身,大聲嚷嚷,“來來,哥們兒請你吃飯去!”
一群人半推半拉地簇擁着他出了門,走到辦公大樓前的馬路旁,等着兩名同事去把車開出來。
沒多久,一輛黑色的車在他們跟前停下,見無人注意到自己,短促地鳴了聲喇叭。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何川舟將手臂搭在車窗上,姿態閑適地靠着,沖他們招了招。
她看起來有點瘦,從下頜蔓延出一條清晰又漂亮的線條,不過眉宇間有一股英氣,看過來的眼睛像有光似地炙灼發亮,笑得明媚動人。她抬抬下巴,說出來的言語跟氣質有些不符,帶着隱約的輕佻跟逗弄:“這位先生,看起來有點眼熟,有沒有空賞臉吃頓飯?”
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左右看了看,想知道何川舟在搭訕的人是誰。
周拓行一時也愣住了,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出現,在前面的兄弟抬手招呼一聲“美女”之後,重重撞了下對方的肩,錯步而過,徹底擋住他的身形,回了一句:“有空。”
何川舟指了指後面:“能不能幫我搬一下後車廂里的東西?”
周拓行快步過去,發現裏面裝的是幾盒蛋糕,還有一些零食。
何川舟笑道:“見面禮。今天就先不請大家吃飯了,後面的是私人時間,下次有機會再安排。謝謝大家平時對阿拓的照顧。”
眾人有點兒明白,又有點迷糊,在她和周拓行之間來回看了幾遍,木訥點頭。
主要是何川舟與陳蔚然描述中的有些不一致,也與他們想像的也大不相同。
他們以為這段靠着年少時的濾鏡發展起來的感情應該是不怎麼般配的,與周拓行的英俊相比,何川舟應該是個不修邊幅、不解風情的質樸女警。
……這美女誰啊?
眾人尚在愕然中,周拓行已經把東西往他們手裏一塞,催促似地讓他們快走,隨後拉開副駕的車門,將陳蔚然之前精心考察出的幾個備選餐廳報出來,一副準備充分的模樣。
陳蔚然搭着同事的肩,一群人整齊一致地轉過頭,目送二人駕車離開。
直到車尾消失在街口,陳蔚然才語帶悵然嘆了口氣,說:“看見沒有,郎心似鐵啊,他真的一眼都沒回頭看過。”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邊上的同事都醒過神來,從四面圍住了他,惡狠狠地譴責道:
“你不是說周哥的女朋友態度特別冷淡,戒備心強,生人勿進的嗎?”
“你還說她有點冷落阿拓,沒有阿拓那麼認真!”
“你不會是嫉妒拓哥吧?”
“好傢夥人心險惡啊!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陳竇娥連退三步。
??
他特么的怎麼那麼冤?
他沒說啊,分明是你們自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