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六月先生您是收到什麼線索了嗎？”

彎腰在貨架后挑選飲品的199號眼角餘光無意間向後一瞥，恰好撞上顧問先生帶笑的神情，於是隨口問道。

“不是，是一個我認識的小朋友，在和我分享他的發現。”

六月一日回答得很坦蕩，199號也就沒有過多注意，只是順勢聯想到對方好像還是一名小學職工。

大概是哪個小學生正急吼吼地和自己親愛的老師講述所見趣聞吧。

思及此處，199號不得不感慨一聲，能將兩份工作都做好的顧問先生真是了不起。

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只是一名普通npc呢？

他心中那個模糊不確定的猜測又坐實了一些：六月先生該不會真的是什麼隱藏npc吧？

管他呢，先刷一波好感再說。

巧合的是，六月一日也是這樣想的。

他望着手機對面“小朋友”不停刷屏的亂碼和密集的感嘆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果然在遠足殺人案后順手把黑羽快斗同學的聯繫方式加上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就算實際中難以見面，在線上同樣可以聯絡感情。

雖然對方尚且沒有表現出和他的任務有什麼關聯，但好感不刷白不刷，有備無患。

為了和這位小小魔術師有共同語言，玩家甚至在值班或是去上課時都在偷摸摸地補習魔術技巧和術語。

平時適當露出一點虛心求教的意思，這個年齡的小屁孩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兩人平日裏聊得火熱，少年人又是閑不住的性子。

往往是聊着聊着對方就產生了什麼新想法和靈感，然後說干就干，鑽進房間實驗摸索。一旦想法成真，又會興沖沖地跑來和六月一日炫耀。

拜對方所賜，玩家莫名體會到了一種名為“雲養成”的快感。

事先種下一位小魔術師，而今天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

聊天對話框對面人的表現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正處於極度的混亂之中，像是遭受了什麼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發出來。

六月一日以他資深玩家的身份擔保，一定有什麼重要劇情線被觸發了。

貼心的玩家沒有催促，而是裝作沒看見對方發來的那一大片足以讓手機卡死的信息，施施然地將手機往自己口袋裏一揣。

還是先讓屏幕那邊的“小朋友”發泄一會兒吧，估計過陣子就能冷靜下來了。

另一邊正在挑飲料的199號很快就作出了選擇，並且主動幫顧問先生拿好了他中意的薄荷蘇打。

“回車上休息一會兒？”

他一邊往收銀台走，一邊回頭詢問六月一日。

而打扮得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212號和444號正是在這時推門進來的。

玩家之間相見，在某種程度上應該算是老鄉見老鄉。

但兩眼淚汪汪的只有444號。

他甚至來不及感嘆一句這裏“好多玩家啊”，直接下意識地拉住了身旁212號的手臂——他們在一同越獄的過程中早已建立了無比深厚而堅定的革命友誼。

試問，在和同伴砸鍋賣鐵湊家當從其他玩家那裏換來了催眠道具、好不容易越獄成功之後，進入的第一家便利店，就正面碰上了親手把自己送進監獄的人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暫且不去理解以上這段話的深層含義，單是把這個長問句一口氣在心裏念出來，444號都覺得他要窒息了。

[警察！是警察啊！還有他後面的那個npc，也是魔鬼啊！就是他無視了我的偽裝把我摁倒的！]

面對不明所以的212號，444號在私聊頻道中聲嘶力竭地驚吼着，急忙攔住對方前進的步伐，並試圖拉着他一起跑路。

像極了忠心大臣攔在昏庸帝王出遊的道路上，抱着對方大腿一邊哭訴一邊不讓人往前走。

但顯然已經晚了。

恰好轉過一個貨架的199號恰好對上了兩人的視線。

警官先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後知後覺的212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同伴的意思，他也渾身一僵，但很快就安慰起444號來。

[沒……沒關係，小場面。上次他抓你肯定是因為有其他同事在旁邊，這回是私下場合，我們可以和199號商量商量，讓他放我們一馬。]

[反正另一個也就是普通npc……]

而隨着六月一日的樣貌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線當中，212號一個激靈，反客為主，回身緊緊反攥住444號的手。

[救命救命救救我！！魔鬼啊！後面那個傢伙和碰瓷我的npc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策劃的惡趣味嗎？坑人npc專用建模？]

此時的六月一日因為天色已晚，把平時臉上起到防護偽裝效果的道具全部取了下來。確實和本體很相似。

兩位越獄玩家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毋需言說的默契：

別管什麼199號了，後面那個是真正的魔鬼。

快逃——！

在這明顯氛圍緊繃、一點就炸的局面下，一道悅耳的女聲響起，像是足以撫平所有硝煙的林泉。

站在收銀台後莫名被忽視了的622號露出一個營業式微笑，氣定神閑地望向站在門邊瑟瑟發抖、抱成一團的兩人，吐字清晰地問道：“請問兩位有什麼需要的嗎？本店商品齊全，一定會有讓客人您中意的東西。”

語氣十分溫和有禮，但被詢問的兩人背後卻無端冒出一陣寒氣。

他們終於把注意力從警官和魔鬼先生身上轉到了說話人的身上。

旁邊穿着店員工作裝、本服排行第七的大佬正笑語盈盈地看着他們，手中還舉着收銀台前的掃描槍沖他們晃了晃。

感覺自己要是不買些什麼走，大概會在下一刻被揍成貨架上的小熊餅乾。

212號和444號見狀，像鵪鶉一樣抱得更緊了，大氣都不敢出。

詮釋着什麼叫做弱小、可憐又無助。

在讓門口兩位陷入靜默狀態后，622號又轉向挑完了商品的199號兩人。

“請客人到這邊掃描付款。”

依舊是無可挑剔的營業式笑容。

199號沉默了一陣，很快往前走了兩步，乖巧地把挑好的飲料放到了收銀台上。

一時間，夜晚的便利店中只剩下掃描槍掃描商品條形碼的“滴滴”聲。

最終還是212號率先忍不住了。

[你們倒是都說些什麼啊！]

這句話是發在世界頻道上的，為了確保在場的幾位玩家都能看到。

[444號：說……說什麼？那就……199號你放過我們吧！我已經被你抓了一次了，這次就當沒看見不行嗎？]

[199號：對不起，我是警察。]

199號依然冷酷地復讀了這一句。

[212號：其實我們也未必要怕你吧。我們兩個人，你一個，怎麼可能逮得住我們？]

[199號：看見我身後的那個了吧，那個是警視廳的新顧問。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想給你們放水都不行。他很敏銳的，順便，他也很能打。]

[444號：謝謝，我已經體驗過了。]

被一把摁倒的人有些牙疼。

[212號：話說這npc到底什麼來頭？長得和碰瓷我的那個那麼像？622號大佬知道嗎？]

正在專心致志統計商品金額的622號突然被cue，她依言抬起眼皮望了一眼話題中心的那名男子。

[622號：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他。]

[199號：其實……我有點懷疑他是什麼隱藏npc，畢竟普通npc的戲份哪有這麼重？而且他一些行為也很奇怪……]

[212號：你和我剛剛的想法一樣，我也覺得這傢伙該不會是狗策劃設計的什麼彩蛋吧。]

[444號：彩蛋不彩蛋的另說，我們現在要解決的難道不是眼下的問題嗎？]

[444號：老鄉何必難為老鄉。你們看，這裏除了我們玩家之外，只有一隻落單的npc。只要把它幹掉，大家再商量商量說辭，不就完事了嗎？]

[212號：444號，你不是自稱為堅定的紅方陣營玩家嗎？]

[444號：嗯，怎麼了？]

[212號：可你現在的腦迴路，已經完完全全是張三的形狀了呢（輕輕）]

[444號：你不要憑空污人清白！幹掉npc的事那能叫事嗎？路上過來時，為了逃跑，你不是也主動撬了路邊的一輛車嗎？還說這是正常的道具獲取行為。]

[199號：喔噢！你們這是在警察面前自爆嗎？]

[444號：……你們還沒說我的主意怎麼樣呢。我們這麼多玩家，應該不至於干不掉一個npc吧。]

自爆卡車先生十分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444號：就算他很厲害，還說不定是什麼隱藏npc，但我們可以一起進攻，打他個措手不及。199號作為同伴又在這時無情背刺，看似溫和的路人店員小姐姐也舉起了她手中的（掃描）槍……你們覺得這樣的劇情發展怎麼樣？]

……

六月一日：……

他覺得不怎麼樣。

看着別人當著自己的面商量怎麼幹掉自己，這種感覺真的很微妙。

表面上，四位玩家正在和諧友好的氛圍中商議如何幹掉一名npc。

實際上，卻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自己主動認領了“倒霉蛋”身份的444號，正在私聊轟炸212號。

他建議同伴和自己演其他人一波，不要隨便相信其他人，哪怕是玩家。

把剩下的人忽悠瘸了，他們就可以直接跑路。

212號表面淡定，但他其實已經戳開了和622號的私聊對話框，打滾賣萌翻滾抱大腿嚶嚶嚶哭訴一條龍，希望對方能救救自己，共同對付冷酷無情的叛徒玩家199號。

這一套動作十分熟練，而他表露在外的面色仍然是沉穩且可靠。

199號明面上在猶豫考慮444號的提議，實際上早已在思考如何不動聲色地給非玩家的顧問打眼色。

抓住越獄犯他可是有積分加的！說不定還可以順便刷刷顧問的好感度。

444號和212號那兩個菜雞，一定不是他和六月先生的對手。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要不要和622號打聲招呼？

不指望她幫忙，只要保持中立，不倒向另一邊就好。

微笑旁觀的622號看似正處於硝煙戰場外，實則正對着自己玩家面板上世界聊天頻道里的不斷刷屏，以及幾個彷彿在跳踢踏舞的私聊對話框，陷入了深深的無語當中。

我是生活玩家啊！你們紅黑陣營打架關我什麼事？！

要打出去打，別把店給砸了。

要是影響到她的工作，她以自己排行榜第七位的分數起誓，一定會把在場所有人打成小熊餅乾！

是所有！包括玩家和npc那種。

而作為一開始就被孤立在外的“異類”，“彩蛋npc”六月一日在這無聲又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默默往旁邊挪了幾步，靠在櫃枱前。

他手肘撐在收銀台上，面帶微笑沒有回頭，小聲地對着後面人說話:“畎見町那邊的那份兼職怎麼樣？”

突然被男子搭話的622號瞳孔一縮，但無比豐富的玩家經驗讓她表面上沒有任何異常，而是很快回到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只不過暗地裏把注意力移到了眼前這名“npc”身上。

遲川一日在攝影社團聚會那日晚上，與622號有過短暫的私聊，也正是從對方那裏得到了電子地圖的信息。

可就在他想要道謝之時，卻因為突如其來聽到的消息手一抖，發了一個頗具嘲諷力的“呵”字給對方。

望着自己手滑釀成的事故，玩家沉默了一陣，隨後一個猛虎撲地式滑跪道歉。

雖然在解釋后，622號小姐姐大度地原諒了他，但恩怨分明的四周目玩家為表誠意，也為表謝意，決定投其所好。

平日裏有看見什麼比較好的兼職，他都會順手把信息分享給622號。

一來二去，兩人也偶爾會在兼職這個話題上聊幾句。

而622號和315號玩家遲川一日上一次的聊天內容，便停留在畎見町的那份兼職上。

她今天才是第一天去那處上班，按理說不會有人這麼明確地了解……

除非……

622號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望向面前男子後腦勺的眼神也逐漸詭異起來。

此刻，她原本就被私聊轟炸的聊天頻道再次彈出了一個私聊窗口。

[315號：誒嘿。xd]

622號對着自己的面板磨了磨牙，隨後對着最上面的那個窗口作出了回應：

[622號：：）]

[199號：不如你們先交代一下你們之前撬人車輛的事？]

已經打定主意的199號決定先誘導對方說出新一樁犯罪過程，然後再將兩人一網打盡。

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剛才挑好的飲料罐飛了出去，精準無誤地砸中了444號。

也不知是不是加了什麼buff，444號迅速撲街，再起不能。

212號見狀想跑，此時另一罐飲料恰好被遞至了199號面前。

情急之下，警官先生下意識地抓起眼前的玩意兒往前一擲，完美達成二殺。

梅-開-二-度

212號同樣撲街，再起不能。

199號：……

他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后，腦袋“咔嚓咔嚓”地轉向側面。

622號正站在收銀台後微笑地看着他。

偷偷加昏迷debuff的是622號，扔出第一罐飲料的則是顧問先生。

兩人完全看不出有過串通的樣子。

彷彿在告訴199號，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