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百六十七章
心思全部放在一個人身上,顧琮當然注意到了席冶的小動作。
不動聲色地,他稍微向後讓了讓,果然,餘光瞄到些空隙的少年,自以為隱蔽,再次朝他這邊靠了靠,卻沒碰到自己哪怕一片衣角。
這讓曾經與異仙朝夕相處的顧琮有點微妙的不適應。
但他也明白,自己現在對席冶而言,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乘客,頂多有一塊巧克力的交情,被劃線實屬正常。
過道斜對面,親手推倒屍體的李傑還在發瘋,倒不是因為害怕——類似的場面他已經見過許多,而是因為自己一個資深高玩,居然當眾被新人耍了一通。
「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現在才說,」存心找茬,李傑冷笑,「該不會你已經看到了鬼,被它附身了?」
分神留意着後排情況的唐燕當即不贊同地蹙眉:
很多時候,副本初期的boss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被玩家點破,反而更容易暴走。
可她也能看出來,這人對自身的實力非常有信心,所以才敢做這些在普通玩家眼中犯忌諱的事,給少年施壓的同時,說不定還能把鬼引出來。
「說啊,怎麼不說話了?」並未在席冶身上感知到危險,李傑愈發放鬆,吊起眉梢,肆無忌憚發泄着自己的惱火,「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分化孤立、拉攏利益共同體,在無限遊戲裏同樣適用,如果其他玩家也認為這傢伙有危險,自然會疏遠對方。
偏偏,被步步緊逼的少年像是天生對情緒遲鈍,沒表露出半點慌亂害怕,只一板一眼地答:「因為沒有人問我。」
因為沒有人問,所以他沒有說。
「至於鬼……」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誰,席冶回頭,尋求意見般,望向目前對他最為友善的顧琮,「我是鬼嗎?」
他的神情太茫然,語氣又太認真,反而讓人無法將這個問題當成玩笑,或是針對李傑的挑釁。
誠實地,顧琮搖了搖頭:
儘管他覺得席冶是人是鬼還是其他什麼都沒關係,但截止到目前,他的確無法給出對方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不想對席冶說謊。
卻又要護住對方。
所以,顧琮只是搖頭,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他認可了席冶的身份,證實李傑在胡扯。
能進入高級本的玩家,除開系統隨機、專門用來添堵的菜鳥,大多都在無限遊戲裏摸爬滾打過很久,哪怕顧琮從頭到尾,幾乎只忙着和那個奇奇怪怪的新手聊天,他看起來,依舊比張牙舞爪的李傑更強。
畢竟,在時刻讓人神經緊繃的高級本里,一個英俊體面、親和力十足、且溫和到難以判斷其真實情緒的存在,天然就是種實力的象徵。
非常清楚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見顧琮擺明要給那小傻子撐腰,李傑飛快權衡過利弊,陰沉着臉,偃旗息鼓,閉上了嘴巴。
空有一張臉蛋的花瓶而已,是容易抱大腿,就讓對方先得意一陣,等遇到危險,對方自然會知道,誰是最先被拋棄的那個。
盡量在不離開座位的前提下觀察屍體,趙東忙裏偷閑,給程小蓉使了個眼色:【這種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居然還沒被仇家暗殺。
敷衍聳肩的程小蓉則在想,剛剛老大起身時,曾經狀似無心地掃了他們這邊一眼,又碰了碰耳朵。
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以及,無限遊戲,明明是個遊戲,卻沒有隊伍頻道,每次都讓她忍不住想吐槽。
薄霧蔓延,天色越來越暗,零星幾個閑聊的n乘客,也漸漸合上眼睛,彷彿睡著了一樣,大半張臉貼在車窗上,眼眶發酸的趙東忽然坐直,正想告訴程小蓉自己的發現,便聽到
有人和他說出了一樣的推測:
「外面的風景在重複。」
是唐燕。
嗓子還有些哭過後的啞,她旁邊艱難平復好情緒的女生,鼓足勇氣,補充:「同樣的路牌,我看到了。」
高速公路兩側,往往都是千篇一律的田地和樹,加之周遭環境的昏暗,確實是個很容易被忽略的線索。
能被大半玩家聽到的音量,無論如何也稱不上輕,約莫是感到吵,某個手腕空蕩蕩的乘客哼唧兩聲,卻沒醒。
「也就是說,沒有僥倖,」冷靜地,唐燕站在自己座位的空檔,環視一周,「找不出它,誰也活不到下車。」
李傑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因為這就是他原本的打算:即使抓不到鬼,旅途有終點,再死幾個新人,車總會停。
「既然如此,我們好像只有合作一條路能走,」接收到趙東肯定的點頭,確認信息無誤的程小蓉起身,大大方方,「有什麼想法,都說說吧。」
如同被設定好規則的死板程序,不管車廂里鬧出多大動靜,只要玩家們沒有離開座位,悶頭開車的司機便似失聰一般,毫無反應。
不理解這群人為什麼會對無聊的抓鬼遊戲興緻勃勃,席冶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感到一股濃重的睏倦。
無意識合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青的陰影,小雞啄米般,他一下下點頭,偏又在即將歪倒的瞬間,猛地坐直,清醒。
再一再二沒有再三,當少年又一次搖搖晃晃要栽倒時,顧琮伸手,趕在對方坐直前,輕輕按住席冶的頭,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借給你。」
「枕頭。」
與他相反,男人的體溫很高,隔着層層衣料也能讓席冶感到暖和,眼皮沉重得像掛了兩個鉛塊,他迷迷糊糊:「……很臟。」
「衣服。」
「沒關係,」心念電轉,立刻反應過來少年幾次迴避和自己肢體接觸的理由,顧琮不自覺勾唇,誘哄般,笑,「你很乾凈。」
徹底褪去年少時期的青澀,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如醇厚的酒,一下便讓人軟了耳朵。
神思微松,被順毛的席冶不再掙扎,放任自己把重量交給對方。
全程圍觀的0028簡直有一萬句槽要吐:n睡他也睡,除開腕錶,席冶到底有哪點像個玩家?
它就不信顧琮沒看出來。
揣着明白裝糊塗。
【無所謂,】輕易猜到0028在鬧騰什麼,顧琮稍稍調整了下坐姿,讓少年能靠得更舒服,【他是席冶就好。】
至少這一世,讓他來保護對方,償還那些愧疚。
……償還,償還也好。
破罐子破摔地,0028想,解開心結,顧琮才能繼續向前走,一次高難任務的積分罷了,虧得起,怕什麼。
「沒有外傷,」離第二具屍體最近,李傑耐着性子檢查了遍,嘲諷,「之前給我讓座的時候就戰戰兢兢,說不定是嚇死的。」
沒理會對方的陰陽怪氣,唐燕道:「以血肉為養料的蘑菇,大家應該都看到了,暫時還算安分,屍體唯一的傷口在胸前,左胸。」
「樣本太少,」推推眼鏡,醫生打扮的男玩家回身望向程小蓉,「之前兩名玩家是怎麼死的?」
——程小蓉是最後一位上車的乘客,模樣又略顯狼狽,很容易便能讓人聯想到,在休息站時,有什麼東西襲擊過她。
「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自認沒必要隱瞞,程小蓉一五一十道,「我醒來時在女廁,洗手池上面的鏡子裏有髒東西,想把我拽進去做伴,被我逃了。」
為了證明自己講的是實情,果斷地,一直沒喊過疼的程小蓉擼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五道猙獰的青痕。
此話一出,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
眼下已知的三種死亡條件,如果說程小蓉遭遇的鏡中鬼還算恐怖片的經典套路、有跡可循,那另外兩名玩家遭遇的一切,只能算和整個副本風馬牛不相及的無厘頭。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慢慢地,玩家們的視線開始一道道聚集在顧琮身上,誰叫對方此刻瞧着,是車廂里最鎮定、最遊刃有餘的一個。
言簡意賅,顧琮淡淡:「死亡播報。」
死亡播報?
死亡播報怎麼了嗎?
總算弄清老大之前為什麼要指耳朵,程小蓉努力思索,忽然驚覺,這麼久過去,系統居然還沒有宣告兩名玩家的死亡。
「萬一是要等抵達小鎮后一起播報呢?」同樣領會到這一點,唐燕提出異議,「之前那次也是在客車發動后。」
不急不惱,顧琮頷首:「很好,我也有這個疑惑。」
「所以……」隨意撥弄了下左手的腕錶,他輕聲,「系統,查詢當前存活玩家人數。」
【叮——咚——】
尾音拖得老長,本該充滿惡趣味的機械音半死不活:【當前存活玩家人數:13。】
參與《夢魘小鎮》的玩家卻僅有十五名。
也就是說,真正被淘汰的,只有沒能登上大巴車的陸仁已和賈丁,他們眼前的這兩具屍體,都是假貨。
聯想到新副本的名稱,趙東突然福至心靈,環視周圍沉睡的乘客,喃喃道:「我們,在夢中?」
顧琮:「沒錯。」
顧琮:「比起研究死法,還是想想該怎麼儘快醒來吧。」
「否則……」當著所有玩家的面,他特地垂眸看向席冶,意有所指,替少年打了個掩護,「我們可能要永遠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