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陳春和秀萍的親事就這樣定下了。陳春開始在趙家頻繁往來，增進了解，發展感情。

這一天，陳春來到了趙家，進到屋裏，到秀萍的房門邊，看見秀萍正倚站在寫字枱邊翻看着什麼，“秀萍。”他喊一聲。秀萍回過臉來看着他笑了一下，仍又回過臉去繼續翻看，陳春看清，她翻看的是《相集》。他索性走近前去，挨着她的肩膀看。秀萍還戀戀不捨的一面一面的翻看：裏面大多是她曾經和前夫周少龍的生活照及合影，還有孩子、公婆的相片等。陳春心裏自然很坦然，但秀萍忽然仰起臉來長嘆一息，嘆道：“真願隨他而去。”陳春立刻感到非常尷尬，甚至心裏感到驚駭，感到冷。又感到自己的多餘。他臉色變得陰鬱，悶聲悶氣獨自出了房門，又向大門外走去。到了大門外，他站在前坪上望着對面的青山發獃。秀萍連忙趕了出來，站在陳春的側面含笑輕聲問道：“怎麼了？不愉快？”

陳春嘆道：“你隨他而去，我怎麼辦呢？”

秀萍仍含笑道：“不要緊，我是說著玩的，你別太在意。難道你不理解？”

“你懷念他，我非常理解。你說隨他而去，我不理解。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我還是勸你，想開些，節哀順變。你要對在生的人看。”

“不要緊的，你別往心裏去。走，進屋裏去，別讓爸爸看見以為我們怎麼了。”

陳春這才隨秀萍進屋裏去。

第二天，陳春要求秀萍去他家，秀萍說今日要到縣裏看孩子去。陳春只好獨自一個人回家去。

他的心裏總感到不踏實，有些多慮。他走到了鎮上，再回家去的路上，遇見了他的寄媽，寄媽和他是同一個組裏的，寄媽也正要回去，於是同路。寄媽曉得陳春的事，關切地問：“陳春，怎麼沒把你媳婦兒接來？”

“媳婦兒到縣裏原來婆家看孩子去了。”陳春答道。

“陳春，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寄媽又關切問。

陳春於是把心裏話同寄媽說了；寄媽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十多年前，寄父因病去世，寄媽苦熬了兩年後，又再婚招了個男人，陳春也順着喊那男人做寄父。寄媽勸道：“陳春，秀萍的心情我是有體會過的，你也別太多慮。她昨天說那句話，你也別往心裏去，把心放寬些，不要緊的。”

“寄媽，我是怕她真的想不開，……”

“不要緊的，是你多慮了。不過，她這句話還真不該當著你的面說，因為，你是她的新男朋友，互相還不太了解，難怪你要誤會的。就是將來結婚了，這樣的話也不能說。比喻，我若同你現在的寄父說這樣的話，他也會生氣的。陳春，我還是要勸你，男兒大丈夫心胸放寬些，你要理解她，雖然她說這話不對，但她肯定是無意說的。你要理解這一點，做為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陰陽兩隔，畢竟不比離婚的，對前夫的感情還存在的，開始一兩年是不會忘記的。你要慢慢和她建立感情，有了感情，她會報答你的。我現在就很愛你現在的寄父，我和你現在的寄父很好呀。”

寄媽的話，讓陳春覺得豁然開朗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此時的他更能理解秀萍心裏的苦。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的愛秀萍，理解她，同情她。

清明節的早上，天下起了濛濛細雨，有些微寒。秀萍的心裏正在悲愴，她在準備去給前夫周少龍掛清明去的事，她昨天打電話和公公、婆婆約好了的，她娘家沒電話，村裡書記家有電話，她到書記家打電話和公婆約好今日上午給前夫掛清明去的。

秀萍打着雨傘，腳穿雨靴，一手提着掛清明的東西，鞭炮和錢紙，怕雨水淋濕，是用膠袋封好提起的。她獨自在泥濘的山路上走，步履蹣跚。周少龍的墳是在老家，他家的祖墳地處。周少龍的老家和秀萍的娘家本是同一個鄉，不同村。此去約有六里路程，多是山路及簡易村道。她走了一個小時，終於走到老家了，看到老家原先的四間平瓦房，現已賣給周少龍的堂叔了。眼前景貌依舊，她睹物思人，她心裏好痛，無限悲戚。她昨天和婆母打電話約好是上午十點鐘趕到墳地，她看了看手錶，此時是九點五十分鐘了，不知公婆來了沒有？周少龍的墳地是在老家屋後山上，往老屋西頭旁邊小路過去的。此時雨已經住了，忽然聽到墳地處有鞭炮聲響，她想公婆可能是來了。她連忙往屋旁小路走過去，到了墳地處，果然看到公婆來了，婆母抱着秀萍的三歲女兒娟娟。還有堂叔也在，因是祖墳地，堂叔也要掛清明的。秀萍走近前去，看到周少龍的墳，她再次感到撕心裂肺的心疼，跪倒在墳前，她又慟哭起來，悲淚簌簌地往下滾。公公把秀萍手上的鞭炮拿了，點燃，“噼里啪啦”的響了一陣；婆母也悲淚不止，一手抱着在哭的娟娟，一手把秀萍扶起來。秀萍和公公給周少龍的墳頭掛錢紙，對於公公，是白髮人給黑髮人掛清明，公公的心裏無限的悲哀。掛好了錢紙，秀萍又嗚嗚地痛哭起來，婆母也嗚嗚地痛哭，公公也老淚縱橫；婆母放下正哭着的娟娟，說：“娟娟，來，給爸爸作揖。”小娟娟也聽話，合上了小手兒，在墳前作揖，邊揖邊流着眼淚哭喊爸爸！

此時天又下起雨來了，秀萍抱起娟娟還痛哭不止，婆母又抱着秀萍孤兒寡母痛哭。一家人老的、少的、小的三代女戚抱作一團在雨里痛哭。公公也痛哭，公公流着淚水給她們撐着雨傘。堂叔於心不忍，於是勸這一家人。說好在堂叔家裏吃中飯的，堂嬸正在家裏弄飯。於是，秀萍一家人往堂叔家裏去。

到了堂叔家裏，因都穿着雨靴，雨靴上有泥巴，堂嬸娘拿布鞋給他們換了。飯還沒弄熟，堂叔在火坑屋裏燒了火，請秀萍一家人到火坑屋裏坐。坐好后，公公關切地問秀萍的情況，秀萍把她和陳春定親的事都同公婆說了，公公嘆道：“你爸爸也真是，給你找一個農村裏的男人，沒有職業，沒有工作。你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公公的話，秀萍也沒放在心上，她沉默着也沒做聲。她想，雖然和陳春現在還沒什麼感情，既然答應了和他的親事，當然要和他慢慢發展感情。何況，她感覺陳春對她是真心的。陳春也有她喜歡的優點。

在堂叔家吃了中飯後，都要走了。秀萍想把娟娟接到娘家去，婆母說從老家到她娘家沒有中巴車，不方便，又下雨，秀萍走這麼遠路抱不起娟娟的。說要秀萍晴天了再到縣裏接娟娟到她娘家去。公婆一家人上午是從縣裏坐中巴車到村子路口的，現在又去等車去。秀萍仍然獨自一個人走路回娘家去。

天晴了，陳春有幾天沒到秀萍家去了，他心裏惦記秀萍，這天上午，他準備到秀萍家裏去。他走到鎮上，經過翠萍的理髮店門前，翠萍看到后喊道：“表姐夫，你小女兒娟娟到表姐家裏了，我昨天去她家看到的，你去看娟娟嘛。”

陳春說：“我這就去啊，翠萍，娟娟愛吃什麼飲食？”

“小孩子嘛，買娃哈哈牛奶呀，咪咪呀，旺旺雪餅之類，反正小孩子愛吃的都行。她三歲了，不要買辣的東西，她怕辣。”

陳春於是馬上到超市去買飲食去，他買了娃哈哈牛奶、咪咪、旺旺雪餅等，然後提着往秀萍家裏去。

他走到秀萍家門前了，秀萍正在外面曬坪上靠背椅上坐，陳春走近前去問道：“秀萍，娟娟呢？聽說娟娟來了的？”

秀萍說：“你聽誰說娟娟來了的？娟娟沒有來呀。”

婆婆從大門裏出來了，婆婆笑道：“陳春，娟娟來了的，在睡覺，她昨晚上認床，沒睡好。秀萍哄你的。你是聽誰說的娟娟來了的？”

陳春說：“婆婆，我聽翠萍說的，翠萍說娟娟來了的。”

陳春把買的飲食遞向秀萍，說：“秀萍，這是給娟娟買的。”

秀萍說：“等下她醒來了，你自己給她呀，看娟娟要你抱不？”

忽聽房裏有小女孩的喊聲，是娟娟醒了，秀萍馬上去抱。秀萍從房裏把娟娟穿好衣服抱了出來，陳春看時，只見娟娟長得很像秀萍，他玩笑着說：“婆婆，你看娟娟好像秀萍，秀萍小的時候，是不是和娟娟一模一樣的？”

婆婆笑着說：“真的是一模一樣的。”

陳春走近前去，將一包“咪咪”遞到娟娟的小手兒上，他聽說過自己比周少龍大些，於是輕聲對娟娟說：“娟娟，叫伯伯。”

婆婆也喊：“娟娟，叫伯伯。”

秀萍也要娟娟喊伯伯！娟娟這才叫了一聲：“伯伯！”

“哈哈哈哈！”婆婆笑着說：“這小丫頭，蠻有味道。”

陳春在秀萍手中將娟娟抱起，娟娟也不哭也不鬧，讓他抱。娟娟有些咳嗽，秀萍說她可能是感冒了，是輕微的感冒。陳春趕忙到附近的衛生站買葯去，買來葯后，要秀萍給娟娟喂吃。

吃飯時候，娟娟用小碗兒，用勺子吃飯，陳春問娟娟吃什麼菜？於是他給娟娟夾菜，夾了一次又一次，娟娟也不停地喊伯伯！趙家的人都樂了。

晚上，陳春仍在客房裏睡。第二天，娟娟因吃藥及時，她感冒好了，不怎麼咳嗽了。吃了早飯後，陳春提出要秀萍帶娟娟到他家裏去。趙支書也同意秀萍去。

陳春把娟娟抱起，和秀萍到他家裏去。到了鎮上，陳春又到超市買吃的，買娟娟和曼曼兩個小孩子吃的東西。

到了陳春家，陳春媽非常歡喜，要娟娟喊奶奶，娟娟也乖，於是喊陳春媽一聲奶奶！陳冬生要娟娟喊爺爺，娟娟也喊了聲爺爺！

放學時候，陳冬生把曼曼接回來了。曼曼現在讀幼兒園大班，下期要讀一年級了。陳春要曼曼喊娟娟妹妹，要曼曼和妹妹玩；要娟娟喊姐姐，娟娟喊了聲姐姐。於是，兩姐妹玩去了。曼曼今年六歲，娟娟三歲。

晚上要睡時候，曼曼仍要和阿姨睡，秀萍只好帶兩個孩子一床睡，睡陳春的房裏。陳春獨自睡客房。

次日，早飯後，秀萍說要把娟娟送回縣裏她奶奶家裏去。娟娟奶奶今天的生日，秀萍還要給婆母買生日蛋糕。陳春問是否他也去？秀萍說他不方便去，陳春於是不說去了。

秀萍要走了，陳春媽又給娟娟一百塊錢的打發錢。陳春抱起娟娟送秀萍到鎮上搭車去。

這一天早上，陳冬生對陳春說：“陳春，你怎麼不去把單車修一下？天天到外面去你都是走路，到媳婦兒家裏去也是走路？”

陳春說：“爸，那單車還怎麼修？又破又舊，就是修好了，騎到媳婦兒家裏去也好醜人的。”

“那你買部新單車去嘛？你手上沒錢了么？買不起摩托車，自行車還是買得起嘛。”陳冬生說。

“爸，我去年打工一年，工資微薄，沒存多少錢，今年幾個月了，在農村裡根本沒收入，手上錢不多了，若是買了單車，後面就沒錢用了。”

“你先去買單車，若是後面沒錢用了，大妹兒說給你借錢辦婚事的，等你以後打工了，再給大妹兒還錢。”

上午，陳春果然到縣裏去買了新單車，松鶴牌的中型車。他高高興興地騎了回來。下午，他騎單車到鎮上玩，遇見一個熟人同他說，他的同村的一個同學縣裏有關係，可以給他介紹到縣裏一家私人工廠打工。他馬上騎單車到同學家裏去，到了同學家裏，同學說，縣裏那家私人工廠工資好低，他詳細了解工資情況后，也不滿意，於是放棄了去那工廠的想法。

陳春從同學家裏轉身回去，快到鎮上時候，在一個大公路與村道的分岔路口處，他看見了前妻王麗雲，她抱着孩子，孩子是她再婚生的小女兒，一歲了。王麗雲也看到了他，王麗雲馬上喊一聲，“陳春！”因是一個緩坡，陳春下了單車，但他不想理王麗雲，他沒答應。王麗雲又喊一聲，“陳春，我有話同你說。”陳春這才把單車推到路邊，他冰冷着臉。王麗雲走過來了。王麗雲忽然痛哭起來，淚如雨下，她邊哭邊說：“陳春，我好後悔，我好後悔，後悔自己做錯了事，後悔和你離婚。我真的好後悔，好後悔……”

陳春仍不理她，王麗雲又哭道：“陳春，我現在的男人，經常把我打得要死，昨天又打我，我現在頭好疼，是他打的。我只怪我自己……”

陳春的眼淚也流出來了，他說：“那又能怎樣呢？我們已經離婚，你們是合法夫妻，我也管不了你。”

王麗雲揩了把淚水說：“我不是要你管，你也不可能管。不說我的事了，說你的事。雖然我離開了你們陳家，但曼曼是我的女兒，是我生的。陳家的事，我還是要問。陳春，我聽說，你現在和趙秀萍定親了？”

陳春輕輕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和趙秀萍定親了。”

“陳春，你又錯了，你不該和趙秀萍定親。你開始不是和張佳華么？這兩個女人我都認識，你選擇錯了，你應該選擇張佳華，張佳華一直是農村裏的人，後來又嫁到農村裡，她能吃苦耐勞，她人也很直爽很好的，張佳華才適合你。而趙秀萍呢？大幹部家庭里出來的媳婦，官太太一樣的女人，已經住在縣城裏的女人，她不會很心甘情願嫁到農村裏的，她不會肯吃苦，和你過男耕女織清貧的日子的。所以，你選擇錯了，不信你以後看嘛。”

陳春不可能把王麗雲的話放在心上，他說：“王麗雲，我們不說了，免得別人看見不好。我現在和趙秀萍已經定親了。”他說后，推動單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