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十年代末期,農曆二月中下旬,位於長江南岸的湘北地區春意漸濃,桃花、李花正含苞待放;鄉野里,田野間的油菜花兒黃了。春耕生產也開始忙碌,到處犁耙水響,農人們揮動着牛鞭在乍暖還寒的水田裏翻耕綠肥。和煦的春風吹着,在清新的空氣里散發著新翻泥土的氣息和各種嫩草的清香。那鋪滿了新鮮嫩綠的山林里傳出各種鳥兒的歡鳴聲。池塘邊、水田邊的碧嫩的草叢裏青蛙在跳動着,“撲咚”一聲又跳進水裏去了。
這天,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大好晴天,早上,東方的天上綺麗的朝霞里太陽高興地露出了紅紅的臉蛋,和暖的光芒照耀着大地。陳春家裏吃過了早飯,今日是鎮上的圩日,他父母到鎮上趕集去了。他也要趕集去的,但他要等下去,因昨晚上突然停電了,他給朋友寫一封信沒寫完成,早上幫父親干農活,沒時間寫信。他馬上到房裏去寫信,一會兒把信寫好了,用信封裝好封好,等下到鎮上郵局去發信。他對着鏡子梳了一下頭髮,然後換一套他喜歡的銀灰色西服套裝,把黑色皮鞋擦亮,出門來把大門鎖了,然後向鎮上走去。他步行去,沒騎單車,因單車壞了,單車也很破舊了,懶得去修。想去買新單車。
時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鄉大道上去趕集的人很多:挑擔兒的男人,提袋子的女人,光走路的老頭子和老媽子;雞販子們騎着摩托車,車尾兩旁掛着大竹簍子在人群中鑽串着飛跑……
陳春在人流中不急不慢的走着。他的家離鎮上很近,才一公里路,很快到了鎮上了,忽然,眼前只見先到了鎮上的媽媽和表嬸娘迎面走來,近了,表嬸娘急忙說:“陳春,你怎麼才來呀?媽媽說你要來的,這麼不慌?快點到場上去,我引你去看一個媳婦兒,包你滿意,好漂亮。”
看媳婦兒?陳春已經定好了媳婦兒呀?名叫張佳華,定於這農曆二月二十日第一次到他家來過門的。陳春用不解的眼光看母親。
表嬸娘又說:“陳春,你還惦記那個張佳華么?那個張佳華,不適合你,我聽別人說,她脾氣很不好,像你這樣老實又本分的人,真不適合你。我現在給你說個媳婦兒,你等下去看,那丫頭看起來好溫柔的,很適合你。”
媽媽說道:“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剛才看那個丫頭,看上去也確實很好,好像也本分,好溫柔的。你爸剛才也看到了,你爸的意思是,你可以去看一下,比較一下,你爸說也不勉強你。張佳華其實也很好,你爸不滿意的是,張佳華提出不再生孩子,這一條我也不接受呀。”
表嬸娘說:“不生孩子哪裏行?這一條誰也不會接受的。”
陳春默然不作聲,隨媽媽和表嬸娘一起向集場上走去。到了集場上了,集場上好多人,很擁擠。忽然,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從人堆里擠了過來,她對錶嬸娘問:“來了沒有?”
“來了。”表嬸娘笑指身邊的陳春。女人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陳春,然後說:“陳春,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媳婦兒,是我的外甥女兒,包你滿意。我外甥女兒又長得漂亮,人品又好,非常賢惠的。又很溫柔的。又會體貼人。我聽說你現在談的那個張佳華,啊呀,那個張佳華有什麼好?我娘家的丫頭,我還不曉得她?比起我外甥女兒差遠了,她根本不適合你,她脾氣很大的,她又愛洋打扮,愛風流的。像你這樣老實本分的人,她真不適合你。快跟我來,去看我外甥女兒。”
陳春站着不動,表嬸娘說:“陳春,我是關心你,你就去看一下嘛。”
媽媽也說:“去看一下嘛。”
女人又說:“你去看一下嘛,比較一下,看我說的對不對?包你看得起我外甥女兒。”
出於禮貌,陳春只好邁步跟她們走。反正也要去郵局發信。一面走路,表嬸娘對陳春介紹那女人,說:“陳春,這個你就喊她劉姨兒,她跟我是結拜姐妹。”
劉姨兒說:“我早就認識陳春呀,只是和他之前不熟,沒和他說過話。”
陳春心裏想,其實他也認識劉姨兒,只是不熟,偶爾看到過她。
到了一家理髮店,因是趕集日,理髮店裏好多人,好熱鬧,有坐着的,有站着的;嘰嘰喳喳,有說有笑。這家理髮店是新開的,老闆是一個很漂亮的丫頭,約二十歲,她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理髮。陳春只面熟她,但不熟悉。陳春看店裏的人,有一個穿暗紅色上衣,身材標緻得像城裏妹子一樣的丫頭,她也正用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打量陳春。
表嬸娘暗拉陳春的衣角,朝那丫頭方向努了努嘴,悄聲說道:“陳春,就那穿紅色衣服的丫頭。”
陳春又看那丫頭,是好漂亮。張佳華也漂亮,她和張佳華比,各有千秋。
漂亮的女老闆還在很忙,她扭頭對那穿紅衣服的丫頭說:“姐,去幫倒幾杯茶來。”那丫頭進裏屋去了,劉姨兒也跟了進去。女老闆招呼陳春等坐。理髮店裏有一張紅色長木椅,還有幾把膠凳子。陳春在那膠凳子上坐了。表嬸娘挨陳春坐下了,
表嬸娘對陳春小聲說:“陳春,這女老闆是劉姨兒的女兒。你未來的丈母娘和劉姨兒是親姐妹。這女老闆是你未來媳婦兒的表妹。”
劉姨兒從裏屋出來了,她笑吟吟的,手上端兩杯熱茶,一手一杯。那丫頭隨後也出來了,也端兩杯熱茶。劉姨兒將另一杯熱茶遞給表嬸娘。丫頭先給陳春媽媽一杯熱茶,然後給陳春篩茶,她看着陳春嫣然的笑了一下,並臉上立刻飛來一片紅雲。
陳春是離過婚的人,給她介紹的當然也是一個有婚史的少婦。那少婦看上去約二十四、五歲。她漂亮的臉蛋,標緻的身材。她的頭髮又柔又黑,發尾是燙過的,綰在腦後扎一條大獨辮兒;她的臉蛋膚色白皙,水靈的大眼睛,彎細的長眉毛,挺秀好看的鼻子,偏小的嘴巴;純金的耳環在雙鬢下的耳垂上閃閃發光;穿一件暗紅色的小西裝,內衣是一件粉色的恤衫;穿一條青色的長褲;黑色的高跟皮鞋擦得烏亮。
丫頭一邊坐着去了。劉姨兒搬一把靠背椅挨陳春坐下了,輕聲說道:“陳春,我想給你介紹的就是剛才給你篩茶的丫頭,是我的外甥女兒,我姐姐的女兒,名叫趙秀萍。哎,她人長得漂亮,命很苦的。五年前,嫁了一個丈夫姓周,叫周少龍,我那外甥女婿跟你一樣,一表人才,人品很好。他很會做生意,很會撈錢。看着過上了好日子。外甥女兒的公公當時是鄉里的副鄉長,後來調到縣工商局任副局長。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前年,他們家在縣城裏買了地皮,修了一幢新樓房,全家從農村的老屋搬遷到了縣城街上住。沒想到好景不長,去年正月的時候,我外甥女婿在醫院檢查是得了肝癌晚期,拖了幾個月就死了。丟下年輕的媳婦兒和才三歲的女兒去了。死去才二十九歲。”
陳春是個同情心很重的人,看着這樣漂亮的小女人,是這樣的苦命運,不禁心內非常同情。同情的眼光看那女人時,只見她微微低下頭去,臉上失去了笑意,露出了凄愴的悲色。
劉姨兒又說:“我這外甥女兒,對以前的外甥女婿那真是好得沒得說,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儘管我外甥女婿脾氣不好,但兩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哎,可惜,好好的一對兒,就這樣被病魔拆散了。不說這些了,陳春,我問你,你願意和我外甥女兒不?若願意,你們現在就可以談。”
陳春心裏在想,這個小女人,看上去,聽劉姨兒說起來,確實是個不錯的女人。論外貌,和張佳華各有千秋,但……,陳春忽然內心裏自責,好女人世界上多得很哩!若看到一個女人,心動一個,那我成了怎樣的男人?……
“陳春。”表嬸娘打斷了陳春的默想,“依我看,秀萍就蠻不錯,你的性格就最適合秀萍這樣的女人。你莫要猶豫,錯過了秀萍,你將來會後悔的。”
劉姨兒又說:“陳春,如果你願意和我外甥女兒,一切由我擔保,包管你將來好。我聽你表嬸娘說,張佳華不想再生孩子,即使再婚,也要生孩子嘛,不生孩子哪裏行?秀萍沒這樣的怪要求。”
陳春媽笑着說:“是啊,就是要生孩子,我和他爸爸都是這樣想的,找媳婦,一定要生孩子。不過呢,我家裏條件好差的,住農村裏的,比不得縣城街上,我家裏又沒有樓房,怕秀萍瞧不起我家裏。”
劉姨兒笑着說:“住農村裡不要緊的,我姐夫家也是農村裏的,我姐夫家裏也不是樓房。我姐夫是栽田種地的人。我外甥女兒的要求並不高,她說過,只要男兒心好就行,家裏條件好不好不要緊,以後可以創得來。我也認為,他們兩個都還那麼年輕,家裏條件是可以靠自己創得來的。”
表嬸娘說:“其實啊,我表嫂子家裏還是蠻好的,雖然不是樓房,但那平房修得好,住着也很舒適的,以後就曉得了。”
劉姨兒說:“現在農村裡修樓房的家庭少之又少,一個組裏就一戶兩戶。我家裏也是平房。農村裡住平房還方便些,舒服些。”
一個老媽子說:“這一對年輕人好般配,都是一表人才,男兒長得漂亮,丫頭也長得好漂亮。”
表嬸娘說:“就是嘛,好般配的,像一對金童玉女。這是上天註定的,俗話說:留起姻緣等姻緣。”
這時候,從門外走進幾個人,是陳春的爸爸陳冬生和表叔,還有一個中年男人。表叔指着中年男人對陳春介紹說:“陳春,這個是秀萍的姨父。”
陳春禮貌的微笑着點了點頭。中年男人對陳春點頭微笑,並說道:“陳春,我倆早就認識啊,六年前,在你表叔家裏我們見過面吶。我對你印象很深,當時,我就有心把秀萍說給你的,我覺得你和秀萍好般配,我同你表叔說了,你表叔說,你和王麗雲訂婚了。”中年男人又轉臉對陳冬生說:“大表哥,看來陳春和秀萍還是有緣分啊。這樣好啵?陳春今日到我家裏玩去。”
這秀萍姨父,陳春六年前在表叔家裏見過面,還打過一次撲克牌,陳春曉得他名叫王家棟。聽說好像是表嬸娘的娘家哥哥的一位朋友,後來和表叔也成了朋友。王家棟和表嬸娘的娘家是同一個村,不同一個組。理髮店女老闆對王家棟喊了聲爸爸,王家棟是劉姨兒的丈夫。
陳冬生對王家棟說:“你要陳春到你家裏玩去,我同意。反正,我剛才同你把心裏話說了,我現在定了一個媳婦,叫張佳華,張佳華其實也好,就是她不想再生孩子,我確實不滿意。”
王家棟說:“結婚不生孩子哪裏行?大表哥,你放心,秀萍嫁到你家裏,一定生孩子。”
陳冬生對陳春說:“陳春,關於你的婚事,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有句話我給你講明,我就是要抱孫子!”
陳春沉默着不做聲,表嬸娘便拉了陳春到門外面,站在門旁邊的街檐邊,表嬸娘悄悄問:“陳春,你怎麼不表態呢?怎麼就不做聲哩?難道像秀萍這樣的丫頭,你還看不起么?”
“不是看不起。”陳春小聲嘆道。
“不是看不起?那又是怎麼呢?捨不得張佳華?”表嬸娘問。
陳春媽出來了,她對兒子說:“陳春,依我看,只要秀萍願意,你就同意秀萍算了,反正張佳華還沒到我們家裏來過,我們就去對媒人說,說你和張佳華不合適就行了。”
陳春心裏在想和張佳華的事,雖然他和張佳華目前還不算是情到深處,但他對她還是有感情了。已經口頭上有約,定於這農曆二月二十日來他家裏第一次過門,今日是二月十七日,只有三天了。
陳冬生和表叔,還有王家棟都出門來了,陳冬生說:“陳春他就是不聽勸的,他的第一次婚姻為什麼會失敗?就是不聽勸嘛,當初他和王麗雲自由戀愛,不但我和他媽不同意,我們家所有親戚都不同意,他自己要死心塌地和王麗雲,結果呢?兩個還是搞不好,離婚了。”
表叔說:“陳春,關於張佳華,我並不了解她,但我聽別人說過一些事,我一直沒同你說,你和張佳華是去年媒人說起這事是不是?她當時說要考慮一年是不是?……但她考慮的一年裏,她心裏並不是完全是你,我聽說,她去年談了幾個對象。有人看到她在縣裏和別人上街玩,並且那男兒我也認識。我一直想,像這樣的花心丫頭,不適合你。我看你選擇秀萍可能好些。我剛才和王姨父說了你的一切情況,包括你家裏目前的經濟狀況,我說假如你結婚,可能還要向親友借錢。王姨父說,不要緊,借點錢,以後結婚了,一家人一起還賬。”
陳冬生說:“實事求是,我不隱瞞的,家裏目前是經濟困難,沒有存款。結婚是要借錢的。”
王家棟說:“現在農村裡辦婚姻喜事,有幾個家庭不借錢的?婚事簡辦嘛,不花很多錢嘛。”
陳春仍是不表態,保持沉默。表叔說:“陳春,你願不願意和秀萍沒關係,到王姨父家裏玩去,打牌去。和王姨父交個朋友也好嘛,多個朋友多條路嘛。走,我陪你去。你不是想買石榴樹苗嗎?剛才集場上的樹苗我看了,集場上的石榴樹苗都不好。王姨父家裏有很好的石榴樹苗,我們到他家裏挖樹苗去。”
聽表叔說王家棟家裏有好石榴樹苗,陳春於是動了心,他對錶叔說:“表叔,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先去給朋友發個信,然後轉身來,我和你到王姨父家裏去。”
“要得,你先去發信,我等你。”表叔說。
陳春發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