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周旋
若是在服下築靈丹之前遇上這種事，張三恐怕立時便要駭破了膽，如今冰冷的刀鋒貼着脖頸，她心中想的卻是如何才能將不斷上涌的殺意強壓下去——光靠回想娘親的笑臉已經不太夠了，她只好想娘親的同時反覆默誦起清心訣。
“你將刀子架鬆些，別不小心把人傷着了。”看着瘦護衛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一旁的胖護衛一邊東翻西找，一邊出言提醒。瘦子聞言，將刀收了收，卻仍死死盯着張三。
張三仍一言不發，只觀察着胖護衛的一舉一動，她勉強將殺意壓下，此刻腦子正轉得飛快，思考着為何丁府的護衛會找上門來。
她兩度潛入丁府，第一次是竊取妖丹，第二次是偷走天山雪蓮。竊丹前她做了充分的準備，不僅連夜定製了和烏木匣外觀頗為相似的杉木匣，以及與水虎妖丹重量相近的綠色琉璃珠——據幾位仙師說，這珠子看上去不怎麼像水虎妖丹，但眾人都猜測，為了防止妖氣散溢，丁根嗣不會沒事打開烏木匣，因此也能暫時糊弄過去。偷雪蓮卻是臨時為之，雪蓮放在冰庫中，外面可沒什麼匣子裝着，張三聽仙師們說天山雪蓮和包菜長得有幾分相似（注1），便乾脆找了顆包菜，將菜葉拼成雪蓮的形狀——這顯然很容易便會被查出，但幸好冰窖的防備不似藏寶閣第九層那般森嚴，瞞到張三逃出丁府卻是綽綽有餘了。
為了防止被人認出，她在定製杉木匣、購買藥材甚至買包菜時，都喬裝改扮成一名膚色黝黑的矮個短須男子，並在出門前刻意將嗓子喊啞，以使聲音低沉近似男子，店家和商販即使發現她是女子，也斷不可能通過聲音和樣貌認出她來。她思來想去，雪蓮的事情肯定瞞不了多久，但她仍然想不出為何自己會這麼快便被發現——難道是被人跟蹤了？或者丁根嗣有什麼特別的尋人之法？還是說，她服下築靈丹或者第一次打開烏木匣時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附近什麼人？可這明明是座荒宅，究竟什麼人會出現在附近呢？
她的沉默在兩名護衛看來卻另有一番解釋，胖護衛瞅了眼瘦護衛，又道：“你別那麼兇巴巴地盯着人家看，小姑娘都被你嚇呆了。”說罷，他又開始翻找起東西。
胖護衛的行為點醒了張三——丁府若發現是她竊走的雪蓮，不會只派兩名護衛前來搜查，胖護衛更不會讓瘦護衛對她客氣，他們恐怕會衝進來一大群人，直接將她抓走。
思及此處，張三心神稍定，既然丁府並未認定是她帶走了天山雪蓮，那麼只剩下兩種可能：其一，丁府因為某種原因懷疑她與雪蓮失竊有關，因此前來調查；其二，丁府針對整座沐遙島展開了搜查，連這種偏僻的荒宅都不放過，而並非針對她有特殊的懷疑。張三很快排除了第一種可能，因為以丁根嗣霸道的行事作風，若懷疑她，仍然更可能把她抓走，直接帶回去審問。但第二種猜測也存在疑點——天山雪蓮雖然珍貴，卻並沒有稀罕到需要將整座島挖地三尺來尋找的程度——除非，丁根嗣尋找的並不是天山雪蓮。
張三恍然大悟，天山雪蓮不值得丁根嗣這樣大費周章尋找，但千淵賞賜的妖丹卻值得，尤其千淵三日後便要上島，到時候若是知道丁根嗣弄丟了他的寶貝，以他的性子不知會做出什麼事。看來妖丹失竊的事已經被丁根嗣發現了，這也難怪——天山雪蓮失竊后，丁根嗣難免不會對藏寶閣的其他物事來個仔仔細細的全面盤查。
妖丹和天山雪蓮早已進了她的肚子，和她融為一體了，護衛們就算把屋子翻個底朝天也肯定找不出來，令她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將假鬍鬚和男子衣物藏在地窖內，原本想着未來幾天或許還用得上，所以尚未銷毀，沒想到丁府護衛這麼快便找上門來。若丁府的人找到商家對口供，這些物事一旦被搜出來，她的身份立馬便會暴露，即使丁府的人不知她喬裝后的形貌特徵，獨居女子在地窖中藏了這些東西，也不免令人生疑，因此絕對不能讓他們進入地窖。
思及此處，張三已有了對策。
……
胖護衛還在東翻西找，身後忽然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這聲音令他心煩意亂，他轉過身，赫然發現姑娘手中的帕子上帶着新鮮的血跡，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一進屋便發現床上的姑娘面帶病容、臉色嫣紅，似是在發燒，黑眼圈也重得很，她似乎是很多天沒有洗澡了，蓬頭垢面的，身上也散發著一股怪味。他生怕這姑娘帶着疫病，自己別沒找着寶貝，反而帶了一身病氣回去。若是他一個人來，肯定隨意做個樣子便回去復命，但丁根嗣也怕護衛們會敷衍了事，所以特地安排兩人一組進行搜查，互相監督。他的搭檔若是個好說話的倒也罷了，可那瘦護衛偏偏是個不知變通的愣頭青，他剛來丁府不久，第一次遇到了表現的機會便抓着不放，每闖進一戶人家便二話不說將刀架在戶主脖子上，等搜完屋子，他還非得逼問個不停。若非沒人敢招惹丁府，他恐怕早就惹上了不少事端。如今見到這一身病氣的姑娘咳個不停，甚至還咳出了血，胖護衛心裏便蹦出了“肺癆”二字，哪裏還有心思翻找，最後幾處地方，他胡亂做了做樣子，便草草收尾。
“這兒什麼也沒搜着。”胖護衛拉上瘦護衛的胳膊，“走了走了。”
瘦護衛卻仍舊站在原地不肯離開：“還沒盤問她呢。”
“一個病秧子能做啥？”胖護衛無奈道，“咱們還有好多地方要查呢。”說完這話，他便退到了門外，只想透口新鮮空氣，不和這病秧子待在一間屋子裏。
瘦護衛這次卻不理會他，只一板一眼對張三問道：“這屋子就你一個人住么？”
張三做出驚恐的樣子，道：“大人問這個做甚？”
瘦護衛眉頭擰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更加嚴厲，道：“你答便是了，現在是我們問你話，你怎麼反倒問起我們來了。”
張三點頭道：“小的爹娘死得早……咳咳……現在就一個人。”
瘦護衛面上仍帶有懷疑之色，又道：“你為何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
張三邊用帕子捂住嘴邊道：“求求大人……咳咳……莫要為難小的……咳咳……小的就靠起早貪黑賣包子餬口……咳咳……小的家中真的沒什麼錢，原本攢了點……咳咳……如今病重，那些錢買葯都差不多花光了……咳咳……”話音剛落，她將帕子從嘴邊移開，上邊赫然又多了不少血跡。
她越是咳得厲害，帕子上的血越多，胖護衛越是急着離開，他站在門外向瘦護衛道：“我剛才查過後廚了，那兒堆了不少蒸屜和麵粉，院子裏還有擺攤用的板車和炭爐，這人應當真是個賣包子的。”
瘦護衛卻仍是不死心，堅持問道：“那你這幾日有沒有見過一個身長六尺五，面色黝黑的短須青年男子？”說罷，他連筆帶畫形容起了男子的體貌特徵。
張三越聽越心驚，看來丁根嗣已經找到了當初賣東西給她的商家，她心中默默禱祝，希望這些人都能平安無事，口中卻答道：“沒有……咳咳……大人，我最近都在家裏養病……咳咳……沒見着其他人。”她這次卻沒再捂嘴，鮮血直接從口中飛出，被褥上多了幾點紅印。
瘦護衛還待再問，胖護衛卻再也等不及了，他用袖子捂住口鼻，拽起瘦護衛的胳膊，埋頭便往門外沖。
“等等，我還沒問完呢！”瘦護衛的氣力顯然不如胖護衛，幾乎被他拖着離開，“再說，你是不是還沒搜過床底下？”
“你不想活了？”胖護衛怒道，“這姑娘得的是癆病，你活夠了，我還想多活幾年！一個賣包子的癆病鬼，能搜出什麼花頭？別到時候寶貝沒找着，自己也成了個癆病鬼，晦氣！”
院門“砰”地一聲關上，待兩名護衛走遠，張三將板車抵在院門前——門閂已經被二人踢壞了。她鑽進地窖，將男子衣飾和鬍鬚點燃，自己則回到外面透氣。不久之後，將灰燼打掃乾淨的張三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沒想到妖氣反噬的癥狀有一天居然也能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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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雪蓮花瓣和包菜葉子真的長得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