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竊丹

丁孝昌已經是第十四次回頭了。從接近藏寶閣的那一刻起，他就總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蹤，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他進入藏寶閣第九層。確認了無數次，身後確實空無一人，可背後那種涼颼颼的感覺怎麼也抹不掉，彷彿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也許盯着我的根本不是人。”心裏乍一閃過這個念頭，丁孝昌便猛地搖腦袋，試圖把這個可怕的猜測驅趕出腦海。

雖然也屬於“孝”字輩，他卻遠不及兄弟們受待見。當年他母親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在藏寶閣附近做些掃灑的活計，一日丁根嗣來藏寶閣視察，一時興起身邊卻沒帶姬妾，只好屈尊降貴勉為其難寵幸了他母親，事後卻又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丁府有那麼多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他卻忍不住和一個相貌平庸舉止粗鄙的下人苟且了一次，若是傳揚出去，自己的眼光和格調都將被拉低。更糟糕的是，他越看這女子的樣貌，越覺得同自己的結髮妻子有幾分相似，當初他將原配獻給千淵，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發達后不僅身邊無人知曉，連自己也不願想起曾經的發家史。如今這張臉出現在眼前，他越想越不忿，於是非但不給名分，反而命人將丫鬟轟走，眼不見心不煩。後來丫鬟大着肚子找回丁府，用傀儡丸驗過了，孩子確實是自己的，便去母留子——哪怕已經有幾十個兒子了，甚至他作為父親都常常記不清誰是誰，但在他的觀念里，多子仍然意味着多福。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他卻是不能留的——不過懷個胎便敢訛上自己，等孩子長大豈不是反了天。

藏寶閣建起后，丁根嗣對裏面的寶貝很是看中，光有護衛看着可不成，萬一護衛手腳不幹凈呢？他得安排人手日日查看寶物有無丟失。這種事他萬萬不敢交給外人，只能在自己的幾十個兒子裏選，可這些兒子雖然名中帶“孝”，卻各個不是省油的燈，要麼太貪，要麼太懶，反倒是這個自己最不待見的丁孝昌，膽小心細，性子又十分老實，斷不敢做出偷梁換柱中飽私囊的勾當。於是，睡前巡查一次藏寶閣，便成了丁孝昌每晚的例行公事。

藏寶閣有九層，第九層存放的是最珍貴寶物——這可都是千淵大人賞賜的修真界的寶貝，非那些從凡夫俗子處搜刮來的俗物可比，雖然這些寶貝數量不多，且大都平日裏用不上，丁根嗣還是專門安排了一層珍而重之地保存起來，以彰顯對仙師所賜之物的重視。為了防止寶物失竊，這一層的屋子甚至連窗戶都沒有。丁孝昌來到第九層，護衛替他開了門，踏進屋子的那一刻，他渾身汗毛倒豎，第十五次轉過身——可除了兩名護衛，依然誰也沒瞧見。

“少爺這是在找什麼呢？”一名護衛諂媚地問道——丁孝昌雖然在老爺那兒不受待見，可畢竟是他們的主子。

“沒找什麼，沒找什麼。”丁孝昌連連擺手，“就是覺得剛才特別冷。”他自幼便被哥哥們嘲笑成“膽小鬼”、“娘娘腔”，如今若是在護衛們面前表現得疑神疑鬼，萬一傳揚出去，自己不知又會多出什麼難聽的外號。

“今晚確實冷，”兩名護衛齊聲附和，“少爺千金之軀，可千萬保重，別凍着了。”

丁孝昌道了聲謝，便進屋盤點起來。

“長春丹五枚”、“合歡散二十七瓶”、“傀儡丸一顆”……第一個柜子放的是父親大人用得上的丹藥，數目經常發生變動，丁孝昌每打開一個暗格，便會拿起台賬細細比對。

“人皮鼓一面”、“干嬰屍兩具”、“頭骨碗一個”……每次盤點到第二個柜子，丁孝昌都背脊發涼，打開每個暗格后，他總是瞥上一眼便匆匆關上。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可怖的東西，千淵仙師和父親大人一個敢送，一個敢收。

“鮫珠三顆”、“妖丹一枚”……盤點到第三個柜子，打開藏有妖丹的暗格時，丁孝昌覺得渾身冰涼徹骨，他第十六次轉過頭，身後依舊半個人影也沒有。他顫抖着雙手將暗格關上，此刻再也無法似平日那般細細盤點，只一面在心中反覆默念“阿彌陀佛”，一面慌慌張張盤點完剩下的寶物。

“張三小友，接下來你不要做聲，聽我們說。”丁孝昌走後，浮風的聲音在張三耳旁響起，“從門口往裏數，第三個柜子，從上往下數的第二個暗格放的是妖丹。”

張三輕輕點頭。她在第三個柜子前停下，櫃門上了鎖。

“這是暗碼鎖，你將鎖面的木板從左往右抽出，便能排暗碼。”浮風道。

張三依言抽出木板。

“方才那人開柜子時，我記下了他排的暗碼，八個字：‘花開富貴，日進斗金’。”

他話音已落，卻見張三呆立當場，一動不動。

“張三小友……張三小友？”他喚了好幾聲，張三卻毫無反應，只茫然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排滿文字的暗碼盤。

片刻后，星雨的聲音響起：“暗碼盤上從上往下數第五行，從左往右數第二列，是‘花’字，也是暗碼的第一個字。你將‘花’字按下即可。”

張三很快便照做。浮風這才反應過來，張三並不識字——夙霞山莊雖然在衣食上從未虧待過下人，但對於伙房的一干人等，識文斷字實在是一件過於奢侈的事。

張三在星雨的指導下打開了柜子。柜子裏的每一層暗格用的也是暗碼盤，存放妖丹的那層，暗碼是“溫良恭儉，面慈心善”。扈飛一聽這暗碼便道：“這暗碼當改成‘窮奢極欲，面慈心惡’才是。”

打開暗格，裏邊放了一個烏木匣子。張三小心翼翼地將匣子取出，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早已備好的木匣，放進暗格里。

這兩個木匣看起來有七八分相似，但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暗格中原有的木匣紋路細膩，木質沉厚，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張三放回暗格的木匣雖然顏色和樣式與烏木匣相近，但紋路粗疏，木質較軟，卻是用廉價的杉木製成的。

“不要在這兒打開木匣，”星雨提醒道，“妖丹自帶妖氣，這木匣中定是下了禁制將妖氣封印，妖氣能影響到周圍的人，剛才那人盤點時也並未將木匣打開。門口有護衛，你若在這裏打開，難免節外生枝。”

張三點頭，將暗格和櫃門關好，並在浮風星雨的指導下將暗碼盤恢復原狀。

她將烏木匣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她和林秀秀全部的希望都在這隻木匣里，她將煉成築靈丹，踏上仙途，然後帶着林秀秀遠走高飛。

“張三小友，再過四個時辰，會有僕人來打掃這裏，你要趁機離開。那時候天已經亮了，我們不能幫你指路，回去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浮風道。

張三點頭，她來時便已將路牢牢記住。

回到家中，張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衝進地窖，掏出烏木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對各位的謝意，如果不是你們幫忙，我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妖丹，救出秀秀姐！”

“何必言謝，”清姝笑道，“是你自己足夠勇敢，才能這麼順利便取到妖丹。”

“不，如果不是你們提前幫我踩點，替我把每個細節都考慮得這麼周到，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到這些？”張三仍然十分激動地感謝着眾鬼，“浮風仙師為了想出我帶着妖丹離開藏寶閣的方法，一直待到清晨僕人進來打掃，因為屋外有陽光又在那間屋子裏被困了一天；星雨仙師和清姝姐姐把木匣的樣式記得那麼牢靠，還不忘提醒我定製假木匣和假妖丹時須得喬裝改扮，以免被人記住樣貌；扈飛仙師……”

“夠了夠了！”扈飛打斷了張三的感謝，“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啥，你要再這麼客氣，老子以後可不幫你了啊！”

眾人都笑了起來。

張三正要打開烏木匣，星雨在一旁解釋道：“水虎是水木雙靈根的妖獸，妖丹呈碧綠色，質地溫潤。這種妖獸性子溫和，雖然妖丹也會散發妖氣，但只要不長時間直接觸碰，危害並不大。你一會兒打開木匣時，周圍數丈內都會氤氳出水氣，同時草木瘋長，地面上也會泛出粼粼波光……”

她還要交待一些處理水虎妖丹的注意事項，張三已迫不及待地揭開烏木匣。木匣打開的那一刻，一排排銘文在半空中浮現，耀目的火焰從匣中升騰而起，原本昏暗陰涼的地窖內，一時間火光衝天、熱浪滾滾。

伴隨着連續數聲“啊！”的慘叫，張三跌倒在地，同時將烏木匣連着妖丹甩出老遠。火焰燎着了她的左側的發梢，她用燙滿燎泡的手撲了好幾下才將頭髮上的火撲滅，此時左邊的頭髮已被燒去小半，左耳也被火焰燎傷。

妖丹被甩出后仍在燃燒，火焰燃了約莫半柱香時分，待火焰完全熄滅，妖丹以它本來的樣子呈現在眾人眼前——這是一枚火紅的妖丹，表面隱約透着暗紫色的紋路，顯得美麗耀目，卻又邪詭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