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幾天後當我們得知活檢結果為惡性的消息時，我們沒敢把這個結果告訴母親，我們擔心母親像大多數癌症病人一樣，在得知自己患上的是不治之症時，意志坍塌，精神崩潰，最終加快了死亡的進程。於是我們把這個不祥的消息瞞了起來，我們都裝出一種跟母親的疾病訣別時的欣然跟母親討論她“曾經”的病，我們做不來城裏人矯情的祝福方式，但我們儘力讓母親從我們的神態與心情中感受到一種踏實與欣慰。並把這種心情與神態傳遞給她本人。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母親還真的相信她的病已痊癒。她的精神日漸好轉，臉上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她突然覺得要做的事很多，她說，我給你們三姊妹都盤大了，都成家立業，兒子和二女都還學有所成，走上了工作的崗位。我不擔心了，就是大女兒沒有工作，雖然做着不錯的生意，日子過得倒還殷實，但在我這個娘的心裏，總覺得欠了她一點什麼。在母親樸素的思想里，她總覺得由國家付給報酬的工作才是體面的工作，才是衣食無憂，令人高山景行的工作。於是，沒有工作的大妹就成了她永遠的心病，常常地，在少有的節假日裏，得以盡骨肉私情，盡享天倫之樂之時，在她從鍋台灶上有機會靜下來的時間裏，她間或地卸下她面前的圍腰，沏了一杯淡茶，抿一口，然後又提起她心中的遺憾：“你們三姊妹，兒子我不擔心了，滿女我沒擔心了，我只擔心大女兒。那時她初中畢業了，沒考起學校，我說再送她去復一年，她自己不去了，打發出去后，雖說日子過得不比別人差，但她勞心勞力，別看做生意不下田，不出汗，那勞心起來也很難受的，你們二天日子過得好了，都要幫幫你大妹。”這麼說的時候，她也就會想起更多的心思來，於是施衿結褵，丁寧周致：“兒子我也滿意了，三十幾歲了，當了幾年代課老師，孫兒都讀三年級了，又得了工作——當初師範招代課老師，你還不想去的呢，不是你娘，拚命都要叫你去讀，你還得今天這個工作喃？你命好，那年那個摸骨相給你摸，說你三十幾歲工作會變動，有貴人相助，要進城，我當時都覺得摸骨相是亂說，你在家鄉當農民，工作都沒得，進哪樣城，去當棒棒兒還差不多，哪知還被他說准了，真的在三十幾歲旋得個工作還進了城。不過，進了城還得買房子，家中的一坪坪房子擺起來了……經濟壓力大啊，我要是身體真的就這樣好起來了，沒得事了，我下城來幫幫你，我們去盤一爿門面做生意，順便幫你帶娃兒……你娘要是身體好，你們還要享我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