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天邊一抹魚肚白悄然出現,驅散了天地間的黑暗,帶來耀眼晨曦。
晨曦的亮色映進渝州城一條小巷,將小巷內一處面積頗大的院落照亮。
院落里,姚夢穿着身白色帶花窄袖胡服,打着套自小在寨子裏學的拳法。
隨着時間的流逝,巷子裏經過的人越來越多,漸漸人聲鼎沸。
伴着街外傳來的喧囂聲,姚夢擦去額前滲出的晶瑩汗珠,也終於打完了這套拳法。
“好拳!”房頂上,一個穿着白衣的青年盤腿坐着,看着姚夢額前散落的髮絲,鼓掌讚歎。
“你怎麼來了?”姚夢看着房頂上的林天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來看看你。”林天琅從房頂躍下,鬆了松袖子。
他看着姚夢,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到些別的情緒,“江戶昨天走了,連夜走的。”
“我知道。”姚夢看着林天琅眼中密集的血絲,皺了皺眉,“你昨夜一夜沒睡?”
“沒有。”林天琅揉了揉眉心,然後提了提圓領,聲音中卻滿是自得,“在下不才,好歹也是洗劍池渝州首席,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好不?”
“我打算呆在渝州了。”姚夢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開個飯館。”
“這兩天我發現,渝州城的飯菜都太辣了。”姚夢沉默了會,笑道:“他不愛吃辣。”
林天琅看着姚夢笑起時兩頰微陷的酒窩,突然有些羨慕起江戶。
他眼睛轉了轉,笑道:“巧了,我也不愛吃辣。”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姚夢的又一個白眼。
…………
渝州城這邊陽光明媚燦爛,但挨着渝州城不遠的蓉州城此刻卻是大雨傾盆,噼里啪啦的好不熱鬧。
街道上來往的各式人群,撐起五顏六色的油紙傘,繪成了一道頗具古風氣息的唯美畫面。
站在客棧門口欣賞了好久的川越眯起眼睛,忍不住讚歎:“嘖嘖,以前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場景,真切看在眼裏,帶給人的感官衝擊真真的不一樣。”
外面雖然大雨傾盆,但絲毫阻隔不了他早已規劃好的行程。
“戴個斗笠,騎着馬在雨中狂奔,光是想想就很奧利給啊!”
川越自顧自揮了揮拳頭,已經開始幻想等會自己在雨中馳騁的瀟洒身影了。
揉了揉臉,壓下自己止不住上揚的嘴角,川越披好之前早就備好的油絹衣,戴上頂斗笠,牽着剛餵飽的馬兒,出了客棧。
剛出客棧,感受着雨滴砸在斗笠上的沉重感,川越聽到了一些聲音。
有雨珠砸落在青石地面的低沉聲,有雨珠碰撞在油紙傘上的悶哼聲,有雨珠砸散在自己斗笠上的破碎聲,還有雨珠劃過檐下青瓦的清脆聲。
更有刀劍相交,鋼鐵入肉的細微廝殺聲。
廝殺聲似乎是自客棧背後傳來。
那裏是一條泥濘的小道,平日裏沒有幾個人走動。
“人數不多,多人圍攻一人,最高的六品境界。”
川越耳朵動了動,心中做出了判斷。
他嘆了口氣,要是在天朝,他肯定是能有多遠躲多遠。
不過現在畢竟有了五品的武道境界,總得干點什麼不讓自己苦練的武藝生疏吧……川越找了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抽出馬背上架着的長劍,轉身拐進了小巷。
越往前走,打鬥的聲音在耳邊便是愈加清晰明朗。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一直在不遠處若有若無傳來的打鬥聲消失了。
川越眉毛凝起,靜靜站立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奔出了小巷,看到了那條泥濘的小路。
小路上,一個人靠着身後磚牆坐在地上,雙腿正無力虛蹬着。
那是個作着苦役打扮,穿着灰色半袖的男人。
男人眼睛瞪得很大,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唇邊不停冒出紅色的血沫。
他似乎聽到了身邊滴答着水漬的腳步聲,於是艱難扭頭,看到了川越。
“救我……”他聲音顫抖,氣若遊絲。
川越走到男人身邊,蹲下身子。
他看到了男人身上密集的傷口,和胸口插着的那柄紅穗飛刀。
川越看着飛刀上極其鮮明的綠色,再細細看了看男人已經泛黑的嘴唇,誠實道:“救不了。”
男人突然笑了笑,然後艱難從懷中抽出一個灰黑鐵盒,有些喘不過來氣,“拜託少俠,把這個帶到長安城的琉璃館。”
話還未說完,他又是劇烈的咳嗽了兩下,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水。
他感受着嘴裏的酸澀,摘下腰間的錢袋,扔到川越面前,“裏面有幾十兩碎銀和一些閑散的銅板,就權當少俠沿途的路費了。”
“幫我帶一句話給琉璃館老闆娘,就說……就說我許釀這輩子沒機會娶她了,讓她儘早找人嫁了吧。”
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已經被黑血塗滿牙床的黑牙,眼中帶着不甘,腦袋一歪,絕了生氣。
川越撿起鐵盒,打開一看,發現裏面只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香囊。
香囊上針腳粗糙,隱約還能看到幾個乾涸的血點,估計是縫製時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眼中露出複雜,川越看着渾身已經被雨水打濕的不知名男子,忍不住嘆了口氣,“你都死了,還心心念着姑娘。”
川越拿起錢袋塞進懷裏,站起了身子。
看着在眼前斗笠下綿延不絕的雨簾,川越提起靠在一旁的長劍,轉身離去。
這裏是蓉州城,不是荒郊野外,他沒法幫這個痴情男入土為安。
“你要是在我離開后重新復活,然後隱姓埋名來個報仇雪恨,最後若干年後重回長安,見到那名到時已成人婦的女子……”
“嘖嘖嘖,這就又是一個妥妥的言情小說模板了。”
川越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腦洞之大,走到馬前,把長劍入鞘,然後翻身上馬。
“下一站,渝州城。”
川越輕踢馬腹,馭着馬兒開始奔跑。
感受着身子的顛簸和不停撞進眼睛裏的細小水珠,川越嘆了口氣。
他比女人還要好看的俊俏臉蛋,此刻皺成了一團。
大雨中騎馬趕路,果然只是看着瀟洒些。
裝逼耍酷,果然還是要付出代價的。
天空晶瑩剔透,蔚藍明亮中隱約掛着幾朵淡白的雲朵。
地面廣闊無垠,黃沙碎石中孤單立着幾片深綠的仙人掌。
天地之間,江戶背着柄劍,右手牽馬走在這片戈壁。
江戶嘴角叼着野草,抬頭看了眼太陽,打了個哈欠。
哈欠過後,江戶眯縫着哈欠出淚水的眼睛,摸了摸身旁老馬的鬃毛,嘴裏像是含了塊糖般含糊不清,“老黃啊,你說你咋這麼廢嘞,才走了幾里地,就撂挑子?”
江戶右手旁的老馬極為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而後重重打了個響鼻。
看着老馬的動作,江戶嘆了口氣。
就在此時,江戶聽到身後遠遠處,竟是有馬蹄聲漸響。
馬蹄聲密,若春雨驚雷,怕是有幾十騎。
“江戶,你個無恥之徒,給我站住受死!”
騎士之首,是名穿着青色衣袍的少女。
少女目力極佳,遠遠便將少年的身形認清。
她的臉蛋白皙精緻,像極了象牙白的玉石。
少女五官溫潤柔和,特別是那對水亮眸子,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她胯下騎着一匹顏色罕見的青馬,襯得她氣質愈發出塵。
不過此刻少女牙關緊咬,水潤眸子彎彎,似乎在壓抑着自己極端的憤怒。
“大爺的!這瘋丫頭咋追出來了!”江戶回頭望去,眯縫着眼看清楚少女面容之後,頓時大驚失色。
江戶立刻翻身上馬,勒緊韁繩,口中厲喝:“駕!”
老馬似是也聽到了少女的輕喝,待得江戶坐穩之後,竟是驀地調轉了方向,朝着少女疾奔而去。
這速度,比少女的騎隊還要快上幾分。
“老黃,你是要坑死我嗎?”江戶大驚失色地拉緊韁繩,卻絲毫控制不住身下老馬。
少女看着江戶忽然主動朝自己奔來,憤怒的表情倏然頓住,而後撲哧一笑,雙腿夾緊,輕踢馬腹。
其胯下青馬驀地再度提速,拉開與身後眾多馬匹的距離,朝着江戶奔去。
少女身後眾多穿着同色衣袍的青年相視一眼,而後極有默契的同時夾緊雙腿,控制着胯下馬兒的速度齊齊慢了下來。
…………
雖然江戶極為困難的妄想阻止悲劇發生,但看着距離自己面龐不過三尺的少女,還是無奈地笑了。
造成此次結果的罪魁禍首老黃,卻在江戶胯下正與少女所乘的青馬極為親昵地互相摩挲着。
江戶看着少女因追逐自己而微紅的臉蛋兒,忍不住嘆了口氣。
“傻丫頭,何必嘛。”江戶伸手,摸了摸少女臉蛋兒。
少女眨眼,伸手壓住江戶摸着自己臉蛋兒的手,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了?”
江戶身子一抖,趕忙抽出被少女壓住的手掌,聲音顫抖:“東方沁雪,休要胡說八道!”
江戶望着東方沁雪的漆黑眸子,一字一句頓道:“那是幼時你我頑劣的遊戲之言,又不是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剛剛這話要是被師父聽見了,他肯定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麼不齒之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是嗎?”
東方沁雪聞言卻只是咬牙,“那你把這個遊戲之言,在隨後的幾年鬧得全城沸沸揚揚?讓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你江戶未過門的夫人?”
“這不是為了絕了李念塵那臭道士的非分之想嗎?”
江戶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認真說道:“這次出來前,我還特地叮囑大師兄替我去教訓他一頓,省得他趁我不在又生出些不乾不淨的念頭來。”
江戶斂了斂笑容,輕聲道:“你應該知道我這次為什麼要去長安。”
“有些東西,你不主動去提醒他們,他們就會忘記的一乾二淨。”江戶眼中的恨意被壓下,咧開了嘴。
東方沁雪的眼睛莫名紅潤了起來,沉默許久之後,問道:“那你會娶我嗎?”
江戶抿了抿嘴唇,眼神複雜的捏了捏少女臉龐,“嗯。”
東方沁雪身子顫抖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江戶后,沉默着輕勒韁繩,縱馬轉身離去。
在遠處觀望的一眾青年看着掉頭歸來的東方沁雪,在馬背上朝着江戶遙遙施了一禮,便是縱馬跟上。
看着東方沁雪一行在視線中消失好久之後,江戶眼中的複雜才漸漸消散。
深吸一口氣,江戶用力揉了揉身下老黃的鬃毛,笑罵道:“你這臭不要臉的跟青嵐也親昵過了,趕緊走。這大好江湖,還等着我去踏踏浪呢。”
老黃翻了翻白眼,重重打了個響鼻,而後向著東方疾奔而去。
在馬背上起伏的江戶眯起眼睛,眺望東方。
入目一片模糊,原來只有刺目的光射進眼中。
“好亮。”江戶閉上眼睛,感受着臉頰旁呼嘯而過的沙石,聲音呢喃。
…………
大唐北方邊境,飲馬城。
天色還未放亮,城中商鋪民居依舊漆黑一片,但城南的邊軍營地卻已火把盡起,將整個大營照的亮如白晝。
一隊隊身着甲胄的兵士正圍着校場跑圈。
甲胄摩擦間發出清脆聲響,讓在校場右側馬廄之中喂馬的一名少年忽地一愣。
少年一身灰白色的粗布麻衣,面容清秀俊逸,若柳葉的彎眉下一雙漆黑的雙眸熠熠發光。
“飲馬瀚海,封狼居胥。”
少年一隻手抖落着手中的乾草,另一隻手揉搓着一匹軍馬的鬃毛,聲音清脆微小。
“這個世界有座飲馬城,可惜未曾有過霍去病。”
“這飲馬城,也差不多了。”
少年喂完馬,伸了個懶腰,望着校場之上站立着的唐兵,眼神有些迷茫,“長安城,也該去看看了。”
“就是不知道這裏的長安與歷史課本里的長安,究竟哪裏不同呢?”少年揉了揉有些微酸的肩膀,“真是有些期待啊。”
“川越,伙頭讓你去伙房幫忙切菜,你喂完馬就趕忙去啊。”
一個中年男子着一身紅色皮甲,背上扛着筐白菜,路過馬廄時衝著少年喊了一聲,然後便是一瘸一拐的朝着不遠處的伙房走去。
“馬上就去。”被喚作川越的少年聽到自己的名字,忍俊不禁笑出了聲,然後連忙應道。
應聲后,他忙彎腰去背那放着乾草的竹簍。
因為天色尚暗,所以彎腰遮住火把的亮光之後,川越已然適應明亮的眼睛,竟是有些看不清東西。
川越下意識睜大了眼睛,來了一句:“好黑。”